昭陽起身,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百官,在李嚴強作鎮(zhèn)定的臉上停留一瞬,在他袖口微微的顫抖處,捕捉到一絲恐懼。她嘴角,極快地掠過一絲屬于影的冰冷弧度。
車駕啟動,緩緩駛出巍峨的城門。身后是繁華安穩(wěn)的帝京,前方是烽煙將起的險地。
車廂內(nèi),昭陽臉上那層憂國憂民的悲壯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深海般的沉靜。她閉目養(yǎng)神,指尖無意識地在袖中摩挲著那枚血玉棋子。
【“別怕。”幼小的她被嬤嬤按在冰冷的銅鏡前,“痛,忍忍就過去了。你是明珠,要光潔無瑕。”戒尺重重落下?!?/p>
“痛?”影的意識在深處低語,帶著淬毒的興奮,“很快,就輪到別人…忍了。”
車行數(shù)日,越靠近河洛地界,氣氛越是緊張。流民拖家?guī)Э诘年犖殡S處可見,面黃肌瘦,眼神麻木中透著絕望與警惕。偶爾能看到被砸毀的粥棚和官衙的斷壁殘垣。黑甲騎兵護衛(wèi)下的華麗車駕,與這滿目瘡痍格格不入,引來無數(shù)沉默而復雜的注視。
是夜,隊伍在離河洛府城尚有百里的一處險峻關隘——鷹愁峽扎營。峽谷幽深,兩側山崖陡峭如刀劈斧削,僅有一條狹窄官道蜿蜒其中,地勢極其險要。
張威親自布置了嚴密的崗哨,甲胄摩擦聲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清晰。他按劍來到長公主營帳外,沉聲道:“殿下,此地險要,末將已加派人手,請殿下安心歇息?!?/p>
帳內(nèi)傳來昭陽溫和平靜的聲音:“有勞張將軍費心。將士們辛苦,本宮甚安。”
張威領命退下,剛走出不遠,一名心腹親兵便悄無聲息地靠近,臉色凝重,將一張被汗水浸透的紙條塞入他手中,低語:“將軍…截獲的!蘇全盛…要動手!就在今夜!”
張威借著火把光迅速掃過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卻讓他瞳孔驟縮,一股寒氣從脊椎竄起!果然是太后的人!目標…直指長公主營帳!他猛地攥緊紙條,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殺意!長公主…竟早已知曉?!這紙條…是警告?還是…命令?!
他霍然轉身,望向那頂看似平靜的營帳,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最終,所有情緒化為一片鐵血決然。他低吼:“傳令!外松內(nèi)緊!弓弩手上崖!伏兵就位!給老子…盯死每一個耗子洞!等他們冒頭…格殺勿論!”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山風穿過峽谷,發(fā)出嗚咽般的怪響。營地里篝火跳躍,除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一片死寂。
子夜時分。
幾道比夜色更濃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貼著陡峭的崖壁滑下,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外圍明哨,直撲營地中央那頂最大的營帳!他們的動作迅捷如貍貓,顯然是頂尖好手,手中淬毒的短刃在微弱星光下泛著幽藍。
就在他們即將撲入營帳的瞬間!
“放箭!”張威炸雷般的怒吼撕裂夜空!
“咻咻咻——!”
無數(shù)點寒星從兩側高崖上暴射而出!密集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獰笑!
慘叫聲瞬間響起,猝不及防的黑衣刺客如同被鐮刀割倒的麥子,瞬間倒下一片!鮮血在夜色中潑灑!
“有埋伏!撤!”刺客頭領驚駭欲絕,嘶聲大喊!
但已經(jīng)晚了!
“殺——!”震天的喊殺聲從營地四周暴起,埋伏已久的黑甲精兵如同鋼鐵洪流般涌出?;鸢阉查g點燃,將峽谷映照得如同白晝,刀光劍影,瞬間將殘余的刺客淹沒!
戰(zhàn)斗爆發(fā)得猛烈,結束得更快。血腥味在夜風中彌漫開來。
張威提著滴血的長刀,大步走到刺客頭領面前。那頭領被幾桿長槍死死釘在地上,口鼻溢血,眼神怨毒。
“說!誰派你們來的?!”張威的聲音如同寒冰。
那頭領獰笑一聲,猛地咬牙!張威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他下頜!但已經(jīng)晚了,一絲黑血從他嘴角溢出,眼神迅速渙散。
“死士…”張威臉色鐵青。
“將軍。”一個平靜無波的女聲自身后響起。
張威猛地回頭。只見蕭令月不知何時已站在了營帳門口。她僅披著一件素色外袍,長發(fā)披散,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是一片深海般的沉靜,仿佛眼前這修羅場與她毫無關系。她甚至沒有看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一眼,目光平靜地落在張威身上。
“殿下!末將護衛(wèi)不力,讓您受驚了!”張威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后怕和愧疚。
“將軍請起。”昭陽的聲音溫和依舊,“若非將軍神機妙算,提前設伏,本宮…恐已遭不測?!彼⑽⒁活D,目光掃過地上刺客的尸首,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冰冷的了然,“只是…可惜了,未能留下活口?!?/p>
張威心頭巨震!他猛地想起那張紙條!長公主…她什么都知道!這“神機妙算”…究竟是誰的局?!
“無妨。”昭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輕抬手攏了攏外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清晰,“這些魑魅魍魎…死不足惜。將軍,清理干凈。明日…照常啟程。”她轉身,步履從容地走回營帳,厚重的帳簾落下,隔絕了外面濃重的血腥。
張威跪在原地,看著那合攏的帳簾,又看看滿地刺客的尸首和親兵手中那張染血的密令紙條,一股寒意從心底直沖頭頂。這哪里是柔弱的金枝玉葉?這分明是…深不可測、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執(zhí)棋者!他握緊了刀柄,掌心一片冰涼粘膩,不知是汗,還是血。
營帳內(nèi),燭火搖曳。昭陽(影)獨自坐在案前,指尖把玩著那枚血玉棋子。帳外隱約的清理尸體的聲音傳來。她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無聲的、冰冷而愉悅的弧度。
“第一滴血…”她低語,棋子冰冷的觸感傳來,“祭旗…夠了。”她將棋子緊緊攥在掌心,感受著那堅硬的棱角嵌入皮肉的微痛。
“河洛…”她抬眼,望向帳簾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帆布,看到那座在饑饉與混亂中掙扎的府城,眼神深處,是比夜色更濃的黑暗與…一種近乎貪婪的期待。
“該收網(wǎng)了?!?/p>
河洛府衙,此刻是煉獄的中心。
孫文謙被剝?nèi)ス倥?,像條瀕死的魚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皮開肉綻,血污浸透了他昂貴的里衣。張威的親兵持鞭肅立,眼神冰冷。
“說!”張威聲音如雷,“賑糧藏匿何處?受誰指使?!”
“冤枉…下官…冤枉?。 睂O文謙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長公主…殿下明鑒!下官…盡心竭力…”
“明鑒?”一個清冷的女聲自堂上主位傳來。
蕭令月端坐,素衣纖塵不染,與堂下的血腥污穢格格不入。她指尖捻著一顆染血的谷?!鞘菑膶O文謙私宅夾墻里搜出的陳糧。她垂眸看著谷粒,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孫大人,”她抬眼,目光平靜無波,聲音輕柔如拂柳,“這粒谷子,是從你府中‘盡心竭力’搜出來的。還有這些…”她目光掃過案幾上堆積的賬冊、珠寶、奢靡器物的清單,“也是‘盡心竭力’搜刮的?”
她微微傾身,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針,直刺孫文謙眼底:“你指使心腹散布流言,克扣賑糧,意圖激起民變嫁禍本宮…樁樁件件,人證物證俱在!還敢喊冤?!”最后一句,聲調(diào)不高,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壓迫感,震得孫文謙渾身一顫!
“不…不是我!是…是…”孫文謙眼神驚恐地亂瞟,語無倫次。
“是太后娘娘嗎?”昭陽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替他說了出來。
堂下肅立的官員中,屬于太后一黨的幾人瞬間面無人色,冷汗涔涔!
“本宮知道,”昭陽重新靠回椅背,語氣恢復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悲憫的嘆息,“你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可憐蟲?!彼讣庖粡?,那粒染血的谷子輕飄飄落地,“張將軍,孫大人既不肯說…那就讓他,對著河洛的萬千災民,去‘盡心竭力’地懺悔吧?!?/p>
張威眼中厲色一閃:“末將遵命!”
“不——!殿下!殿下饒命!我說!我都說!是…”孫文謙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絕望掙扎!
“帶下去!”張威厲喝打斷。親兵如狼似虎地將癱軟的孫文謙拖出大堂,凄厲的求饒聲在府衙上空回蕩,迅速遠去。
堂內(nèi)一片死寂,落針可聞。血腥味混合著恐懼,無聲彌漫。所有官員都深深埋著頭,不敢看主位上那位素衣如雪、談笑間便決定三品大員生死的長公主。
“諸卿,”昭陽的聲音再次響起,溫和依舊,仿佛剛才的雷霆手段從未發(fā)生,“河洛糜爛,非一日之寒。孫文謙伏法,只是開始?!彼抗饩従彃哌^堂下噤若寒蟬的眾官,“本宮代天巡狩,持天子劍。自今日起,河洛賑災,一切按本宮章程行事!”
她聲音陡然轉冷,字字如冰珠砸落:“凡有陽奉陰違、推諉塞責、貪墨賑糧、魚肉災民者…”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拂過案上那柄象征生殺予奪的、明黃色的天子劍鞘,“孫文謙的下場,就是榜樣!本宮…不吝用爾等項上人頭,以正視聽,以安民心!”
“臣等…謹遵殿下鈞旨!”堂下官員齊刷刷跪倒一片,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都下去吧。即刻開倉放糧,按新冊施粥?!闭殃枔]了揮手,姿態(tài)優(yōu)雅而疲憊。
官員們?nèi)缑纱笊猓B滾爬爬地退出大堂,仿佛逃離修羅場。
人走光了。堂內(nèi)只剩下蕭令月和張威,以及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昭陽臉上那層悲憫與威嚴瞬間褪去,只剩一片深海般的漠然。她甚至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厭惡這血腥的味道。
“主子,”張威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敬畏,“孫文謙…如何處置?”
影的意識無聲接管,她站起身,走到刑架前殘留的血跡旁,低頭凝視。指尖在冰冷的鐵鏈上劃過,沾上一點暗紅。
“處置?”影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倦怠和毫不掩飾的嘲弄,“一個廢物,榨干了最后一點用處?!彼砹四碇讣獾难?,如同拂去塵埃,“當著所有災民的面,把他‘盡心竭力’貪墨的糧食…喂給他自己。一粒,一粒,喂下去。”
張威瞳孔猛地一縮!這比千刀萬剮更殘忍!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凌遲!
“是…末將明白!”他壓下心頭的寒意,沉聲應道。
“喂完了,”影轉過身,眼神幽暗,帶著一絲殘忍的期待,“再把他掛在府衙最高的旗桿上。讓河洛的風…吹干他。”她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讓所有人都看清楚,背叛本宮、魚肉百姓的…下場?!?/p>
張威感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