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騎著外賣車,在城市的街巷里瘋狂穿梭。額頭上的汗珠子滾下來,
新的汗珠很快覆蓋了舊的痕跡。他拼命往前趕,無非是想多掙幾個錢,為了兒子,
也為了那個所謂的“家”——說起來都覺得可笑,他或許早就沒有家了。這會兒,
他和一眾外賣員擠在一家餐廳門口等單。淡季的單子金貴,誰見了都要搶。
人群里有個戴眼鏡的,也是干這行的,正伸長脖子盯著取餐口。其實在外賣圈里待久了,
總會聽見些閑言碎語。有人說他們是城市的底層,風(fēng)里來雨里去,
掙的都是辛苦錢;可更扎心的是,就連同為底層的人,看他們的眼神里也常常帶著幾分輕慢。
這份職業(yè),就像夾在石縫里的草,活得費力,還不被待見。公屏上突然彈出一個訂單,
明晃晃地掛在那里,15塊的基礎(chǔ)配送費不算低,卻遲遲沒人動。眾人的目光掃過備注,
都皺緊了眉——“麻煩外賣小哥到了大聲喊:‘爹,你的外賣來了!爹,你的外賣來了!
’我們在看演出,聽不見,這是暗號,不喊就差評。要是做到50元小費。
”字里行間的侮辱像針一樣扎人,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什么玩意兒!
”“這不是欺負(fù)人嗎?”罵聲此起彼伏,誰都看得出,這是故意糟踐人,
沒人愿意碰這個單子。小王盯著屏幕,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周圍的罵聲還在繼續(xù),
他卻忽然動了——手指一點,搶下了訂單。“單子沒了?”眾人一愣,隨即炸開了鍋,
“誰啊這是?這種單子也接?”戴眼鏡的同行猛地瞥見小王手機(jī)上的訂單詳情,
臉都白了:“小王?你瘋了?這種侮辱人的單子你也接?”小王低著頭,
聲音有點悶:“沒辦法,欠著一屁股債呢?!彼读顺蹲旖?,像是在給自己找轍,
“大不了那50塊小費不要了,到地方打個電話,
把餐遞過去就行……”“你這……”眼鏡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說不出話來。
周圍的議論聲還在嗡嗡作響,看小王的眼神里,有不解,有鄙夷,
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為底層的無奈。小王取了餐,往指定地點趕。
心里頭跟揣了塊石頭似的,他猜這下單的八成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可眼下掙錢最要緊,
再多嘀咕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快到地方時,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片露天場地,搭著舞臺,
有人在上面唱歌,臺下稀稀拉拉站著些人——像是場演唱會彩排。
入口處站著兩名交警維持秩序,小王剛想拐進(jìn)去,就被攔住了。“你好,這里不讓停車,
麻煩繞下路?!苯痪质疽?。小王正想解釋,眼角余光瞥見其中一名交警正盯著自己,
那眼神讓他莫名覺得眼熟。他定了定神,忽然“咦”了一聲:“您……您不是王董嗎?
”對方一愣。小王趕緊補了句:“我是小王啊,上次我姐帶我去您公司談過合作的!
您這是……體驗民情?怎么干起這個了?這可不太符合您身份啊。
”被稱作“王董”的小王苦笑一聲,聲音沉了下去:“別叫王董了,早不是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制服,“現(xiàn)在就是個外賣員,來送餐的?!鳖D了頓,
他嘆了句“一言難盡”,又問交警,“您看我這車停哪兒方便?
”剛才還帶著幾分熟絡(luò)的交警,聽他這么一說,臉上的熱情像是被潑了盆冷水,
瞬間淡了大半。“那……王董,您停那邊吧,”他指了個方向,語氣也生分了些,
“離這兒五十多米,您走過來送吧?!毙⊥鯖]覺得意外。人走茶涼的場面,他見得還少嗎?
按交警指的位置停好車,他拎著外賣走進(jìn)彩排現(xiàn)場,掏出手機(jī)想聯(lián)系顧客,
聽筒里卻只有忙音,怎么也打不通。訂單上的姓名只顯了個“周”字,后面的名字被隱去了。
他只好揚著嗓子喊:“周先生,您的外賣到了!”沒人應(yīng)。他又拔高音量,
一聲比一聲急:“周先生,您的外賣到了——!”舞臺上的歌聲還在繼續(xù),
臺下的人要么望著舞臺,要么低頭閑聊,壓根沒人理會他這聲嘶力竭的呼喊。
風(fēng)裹著歌聲掠過來,把他的聲音撞得七零八落。小王沒辦法,又撥了幾遍電話,
聽筒里依舊是無人接聽的忙音。他咬咬牙,只能繼續(xù)揚聲喊:“周先生,您的外賣到了!
”恰在這時,臺上的歌聲停了。他這一聲聲呼喊在驟然安靜的場子里顯得格外響亮,
連帶著尾音都在空蕩處蕩了蕩?!爸芟壬耐赓u到了——”臺上的歌手皺起眉,
沖他揚聲:“哎,那個送外賣的,別在這兒瞎喊行不行?影響我們排練了?!币凰查g,
所有目光都齊刷刷扎過來,像細(xì)密的針,刺得小王脖子發(fā)燙。他慌忙解釋:“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有人點了外賣,姓周,我送完就走……”他轉(zhuǎn)向人群,聲音放低了些,
“請問這里有周先生嗎?尾號4678?!睙o人應(yīng)答。
歌手不耐煩地敲了敲麥克風(fēng):“你到底完事沒有?沒完趕緊走,我們還得排呢。”這時,
臺下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小伙子忽然開口,語氣里帶著點看戲的笑意:“送外賣的,
你那單子上不是有備注嗎?按備注喊喊,說不定人就出來了。”小王渾身一僵,
像被潑了盆冰水。他當(dāng)然記得那個備注,那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fā)麻。“喂,
你到底送不送?不送趕緊滾!”歌手的催促更急了。周圍的目光越來越沉,
像壓在他胸口的石頭。小王深吸一口氣,胸腔里像塞了團(tuán)火,燒得他喉嚨發(fā)緊。他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聲音已經(jīng)劈了岔:“爹,您的外賣到了?!睕]人應(yīng)。哄笑聲先于回應(yīng)炸開,
像無數(shù)根針,扎得他頭皮發(fā)麻。他攥緊了手里的餐袋,指節(jié)泛白,再喊一遍,
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抖:“爹,您的外賣到了!”笑聲更響了,有人笑得直不起腰。
小王的臉像被火燒,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死死盯著腳下的地面,逼自己把眼淚咽回去。
“哎,這兒呢?!眲偛拍莻€戴眼鏡的小伙子揮了揮手,“小哥,把餐拿過來吧。
”小王長長舒了口氣,像是泄盡了全身力氣。他定了定神,攥著餐袋穿過人群,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遠(yuǎn)處的交警不知何時也朝這邊望過來,眼神里的鄙夷像冰錐,
扎得他后背發(fā)涼?!澳侵芟壬鷨??尾號4678?!彼巡瓦f過去,聲音啞得厲害。
“是我?!毙』镒咏舆^餐,隨手丟給旁邊的人,臉上還掛著笑,“你可以走了。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小王抿了抿唇,低聲說:“備注上寫著,按要求做了,有50元小費。
”小伙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臉色驟變,猛地提高了音量:“你給我滾!
他媽的想錢想瘋了?誰跟你說有小費?不投訴你就不錯了,趕緊滾蛋!”罵聲像重錘,
狠狠砸在小王心上。他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轉(zhuǎn)身,在一片笑聲和議論聲里,
一步步挪出那個讓他窒息的場地。陽光明明很烈,他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像被浸在冰水里。
小王轉(zhuǎn)身離開,死死咬著牙,把眼淚憋在眼眶里——這是他僅剩的一點體面。
路過那名交警時,對方迅速別過臉,眼神飄向遠(yuǎn)處,像在看一團(tuán)無關(guān)緊要的空氣,
仿佛剛才那點短暫的交集從未存在過。從最初的熟絡(luò)搭話,到后來的刻意疏遠(yuǎn),
再到此刻的徹底無視,這層層遞進(jìn)的冷漠,像最后一根勒緊的繩索,
猝然繃斷了他強(qiáng)撐的堤壩。眼淚終于忍不住涌了出來。他慌忙抬手扣上頭盔,
把臉埋進(jìn)陰影里,不讓任何人看見。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卷著淚珠子往眼角外飛,
冰涼地打在頭盔內(nèi)側(cè)。他怎么就活成了這樣?曾幾何時,
他也是西裝革履站在寫字樓頂層的人。公司是自己一磚一瓦拼出來的,手底下管著上百號人,
簽字時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都帶著分量。那個卷走他全部資金的合作伙伴,
曾是他稱兄道弟的朋友,在他毫不知情時掏空了賬戶,從此人間蒸發(fā)。更讓他如墜冰窟的是,
妻子似乎早已知曉這一切。朋友消失的那天,她也收拾了所有值錢的東西,
連同家里的積蓄一起,沒了蹤影。他不是傻子,拼湊起前因后果時,
五臟六腑都像被揉碎了——原來那兩個人早就串通一氣,
把他的人生當(dāng)成了可以隨意瓜分的獵物??伤懿涣?。老家還有年邁的母親,
學(xué)校里還有等著交學(xué)費的兒子。那些債像座大山壓著,他只能卸下所有體面,騎上外賣車,
在城市里一天天奔波。頭盔里的眼淚還在淌,混著剛才沒擦干的汗,咸澀地鉆進(jìn)嘴里。
風(fēng)把車筐里的塑料袋吹得嘩嘩響,像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狽。他用力擰動車把,
想把那些屈辱和委屈都甩在身后,可前路茫茫,連風(fēng)里都帶著透骨的冷。小王深吸幾口氣,
揉了揉發(fā)紅的眼角,又理了理皺巴巴的外套,把那些翻涌的情緒一股腦壓下去。
回到取餐點時,他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異樣,仿佛剛才那場難堪從未發(fā)生。
戴眼鏡的同事一眼就瞅見他,幾步湊過來:“咋樣?。磕菃嗡偷庙樌??沒受欺負(fù)吧?
”小王扯了扯嘴角,語氣盡量輕松:“能咋送?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正好趕上里面演著出。
那歌手人還行,我跟他說了說,他直接在臺上幫我喊了那人名字,就取走了。沒別的事。
”“那還好。”眼鏡男松了口氣,又憤憤道,“他要是敢耍橫欺負(fù)你,哥們絕對挺你,
咱們一塊兒找他說道說道!”“謝了啊?!毙⊥鯌?yīng)著,心里清楚這不過是句暖心的客氣話。
真出了事兒,誰不是先顧著自己?底層討生活,各自有各自的難處,能說句這話,
已經(jīng)夠意思了。他胡亂塞了幾口隨身帶的饅頭,眼看天漸漸擦黑,
晚高峰要來了——這是一天里最能掙錢的時候,從傍晚六點開始,訂單會像雪片似的飛來。
夜幕落下,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小王跨上外賣車,重新扎進(jìn)車流里。他把車騎得又穩(wěn)又快,
遇到行人總會提前減速避讓,安全是底線,不能出半點岔子。風(fēng)從耳邊掠過,
帶著夜晚的涼意,白天那場屈辱仿佛真被吹散了,只剩下車輪碾過路面的沙沙聲,
和手機(jī)里不斷響起的訂單提示音。送了一單又一單,車筐里的餐袋換了又換,
直到手機(jī)屏幕上的時間跳到十一點,賬戶里的數(shù)字慢慢漲起來,
他緊繃的嘴角才悄悄翹了半分。最后再接一單就回家。他點下接單鍵,取了餐,
往最后一個目的地趕去。夜風(fēng)更涼了,街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只有路燈陪著他,
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手機(jī)又“叮叮”響了兩聲,新跳出來的兩個訂單距離很近。
三個單子一起送,跑完就能收工,今天總算能畫上個體面的句號。小王心里亮堂了點,
麻利地取好三份餐,跨上車子繼續(xù)趕。最后這單在一棟寫字樓,已經(jīng)快半夜了,
還有人點外賣,他瞅著那亮著燈的窗口,心里嘆口氣——這年頭,哪行不辛苦呢。23樓,
他拎著餐盒進(jìn)了電梯,剛按亮樓層鍵,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擠了進(jìn)來,
胳膊肘卡在電梯門中間:“等會兒,我哥們馬上到。”“行。”小王應(yīng)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