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闕的云海之巔,瓊?cè)A神宮正浮在流霞織就的光網(wǎng)中。萬年神玉雕琢的宮墻映著垂落的霞光,如融化的琉璃;祥云地毯從宮門鋪至主殿,每一步都踩著凝結(jié)的仙靈之氣,腳下生香。仙鶴銜著沾露的靈芝掠過檐角,瑞獸趴在玉階旁輕晃尾巴,仙樂自十二根雕花玉柱中流淌而出,混著蟠桃的甜香與瓊漿的清冽,織成一片奢靡的祥和。
今日是神界公主芷蘿的萬載壽辰。
主殿穹頂嵌著流轉(zhuǎn)的日月星軌,地面靈玉映出諸神華服——穿紫袍的星君正舉杯談笑,戴珠冠的仙娥垂眸撫琴,而主位上的芷蘿,正被這眾星捧月的榮光裹著。她身披云霞星屑織就的宮裝,九鳳銜日冠冕上的珠玉垂簾輕晃,將那張精致的臉襯得愈發(fā)尊貴??伤哪抗饪偛蛔杂X飄向主賓席——那席空著,是留給玄霄的。
“玄霄仙尊到——”
司禮神官的聲音剛落,殿門處的霞光忽然凝住。一道白衣身影踏著流云步入,墨發(fā)束以素玉簪,衣袂掃過祥云地毯時(shí),連周遭的仙樂都仿佛降了半調(diào)。玄霄目不斜視,周身的霜寒氣息讓喧鬧的殿內(nèi)靜了三分。他對(duì)著主位微微頷首,算是賀禮,隨即落坐于空席,指尖無意識(shí)摩挲著腰間新佩的冰紋玉佩——那玉佩與遺落的那枚極像,卻少了幾分溫養(yǎng)的潤意。
芷蘿眼中的光驟然亮了,唇角的笑意染上真切的熱:“玄霄哥哥能來,芷蘿……”
話音未落,便被玄霄淡漠的目光擋了回去。他垂眸看著案上的玉盞,似在走神,只有緊握玉佩的指尖泛著淡淡的白——雷燼那柄染血的巨斧、月漓頸間的新月舊痕、青丘焦土的氣息……這些碎片在他心湖翻涌,讓這滿殿的喜慶都顯得刺眼。
仙樂繼續(xù)流淌,諸神的賀詞此起彼伏,可誰都覺出幾分滯澀。那空著的主賓席終于有了人,卻像擱了一塊萬年寒冰,凍得這盛筵的暖意在無形中一點(diǎn)點(diǎn)冷卻。
瓊?cè)A神宮的“九霄云禁”號(hào)稱無懈可擊,以九重天神力為骨,引天河靈水為脈,連蚊蚋都難越雷池??山袢?,禁網(wǎng)最西側(cè)的節(jié)點(diǎn)——靠近引天河瀑布的崖壁后,水流撞擊巖石的轟鳴里,藏著一絲極細(xì)微的空間扭曲。
暗紅如血的影子貼著濕滑的崖壁,像一道滲進(jìn)石縫的血痕。月漓周身裹著層薄如蟬翼的魔焰,這魔焰能扭曲光線,更能吸收引天河的水靈之力——她算準(zhǔn)了壽宴時(shí)神衛(wèi)多聚于前殿,算準(zhǔn)了瀑布的轟鳴能掩蓋魔氣波動(dòng),更算準(zhǔn)了……今日的瓊?cè)A宮,有她必須撕碎的虛偽。
心口的烙印在濃郁的仙氣里發(fā)燙,像有無數(shù)青丘冤魂在嘶吼。她借著后苑奇花的陰影潛行,足尖踏過靈草時(shí),那些能滋養(yǎng)仙體的仙草瞬間枯萎,化作焦黑的粉末——幽冥魔能與神界靈氣,本就是天生的死敵。
穿過雕花月門,主殿的喧囂已在耳畔。月漓隱于一根盤龍玉柱后,赤瞳透過柱上的云紋縫隙,死死盯住殿中央懸浮的水月鏡。那鏡面正映著九天仙舞,流光溢彩,恰是最松懈的時(shí)刻。
就是現(xiàn)在。
她閉上眼,心口烙印猛地爆開暗紅光芒。那烙印里混著玄霄的寒冰仙元、父母的妖血、幽冥的魔能,與水月鏡曾映照過的彼岸花海氣息隱隱共鳴。一股隱晦卻霸道的魔念順著空氣蔓延,如同一根無形的線,纏向那面上古神器。
“嗡——”
水月鏡突然劇烈震顫,鏡中仙舞瞬間扭曲成破碎的光紋。操控鏡面的仙官臉色驟變,掐訣的手指僵在半空:“不好!鏡體失控了!”
諸神的目光齊刷刷投來。下一刻,鏡面爆發(fā)出刺目的暗紅,仙官被一股無形之力掀飛,鏡中畫面已換——
殷紅的彼岸花海鋪向天際,白衣的玄霄剛斬滅魔物,廣袖輕晃,一枚冰紋玉佩墜落?;▍仓刑匠鲋谎┌仔『?,額間新月銀紋清晰,怯生生用爪將玉佩攏入懷中……畫面定格在小狐貼緊玉佩的瞬間,連它耳尖的絨毛都看得分明。
“那是……玄霄仙尊的玉佩?”
“是只青丘狐妖?”
殿內(nèi)響起低低的驚呼和抽氣聲。芷蘿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血色褪得一干二凈,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快!關(guān)掉它!”
可水月鏡像被魔手攥住,畫面再次翻轉(zhuǎn)——
煉獄般的青丘焦土上,金色神火舔舐著木屋殘骸,焦黑的狐尸堆成小山。鏡頭拉近,一位狐族女子蜷縮在斷梁下,嘴角淌著黑血,雙手卻死死攥著幾塊染血的玉佩碎片。她的衣角被血浸透,卻仍能看清那抹由金色神力凝成的、極細(xì)微的冰魄瓊花印記!
“青丘……被屠了?”
“那印記……是芷蘿公主的神徽!”
“不是說狐族竊寶才遭懲戒嗎?這分明是……”
質(zhì)疑聲如潮水般涌來,諸神的目光像淬了冰的箭,齊刷刷射向主位。芷蘿猛地站起,鳳冠上的珠玉撞得脆響,尖聲厲嘯:“假的!是幻術(shù)!這是魔物的詭計(jì)!”
“詭計(jì)?”
一個(gè)沙啞如磨骨的聲音突然炸響,穿透了所有喧囂。暗紅魔焰猛地從盤龍玉柱后炸開,月漓的身影懸于殿中,暗紅長發(fā)在魔焰中狂舞,額間暗紫新月妖異閃爍。她赤瞳死死鎖住芷蘿,周身魔焰映得滿殿仙光都褪了色:“看看清楚!這是不是你親手刻下的罪孽!”
她抬手一指,魔焰化作鎖鏈,從殿外拖進(jìn)一個(gè)血污淋漓的身影——正是被她擒獲的雷燼。昔日威風(fēng)的翊圣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此刻癱在地上,神甲破碎,看見滿殿諸神,又對(duì)上月漓焚人的目光,心理防線瞬間崩裂:“是!是公主!她說狐族偷了仙尊玉佩,命我等‘犁庭掃穴’!那瓊花印是她留的……不關(guān)我的事??!”
“你找死!”
芷蘿徹底瘋了。被當(dāng)眾揭穿的恥辱、計(jì)劃敗露的恐懼、對(duì)月漓的刻骨恨意,讓她周身爆發(fā)出刺目的金光。無數(shù)朵冰魄瓊花在她掌心凝聚,花瓣邊緣鋒銳如刀,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朝著月漓與雷燼狂轟而去——她要?dú)Я怂凶C據(jù),讓這魔女與叛徒一同湮滅!
“來得好!”
月漓仰頭長嘯,心口烙印光芒大盛。暗紅魔焰在她身前凝聚、旋轉(zhuǎn),化作一朵巨大的彼岸花,花瓣上爬滿青丘冤魂的虛影,花蕊處是壓縮到極致的毀滅黑洞:“妖月·萬燼歸墟!”
暗紅彼岸花撞上金色瓊花風(fēng)暴的剎那,整個(gè)瓊?cè)A神宮都在震顫。
神光與魔焰瘋狂絞殺,能量沖擊波掀飛了寒玉案幾,震碎了穹頂星軌,修為稍弱的仙神被掀得撞在墻上,口吐鮮血。煙塵彌漫中,那朵暗紅彼岸花雖崩碎了大半,卻硬生生撕開瓊花風(fēng)暴,直逼芷蘿面門!
芷蘿被震得后退三步,鳳冠歪斜,嘴角淌出金色神血,眼中第一次露出驚懼——這魔女竟能接下她的全力一擊?
月漓也咳出一口暗紅魔血,周身魔焰黯淡不少,可赤瞳里的恨更烈了:“芷蘿!青丘的血債,今日——”
“住手。”
一個(gè)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如萬載寒冰投入沸湯。霜白流光閃過,玄霄已立在兩人之間,白衣在亂流中輕拂,目光先掃過水月鏡上未散的青丘慘狀,再落在狀若瘋魔的芷蘿身上。那雙寂滅的寒眸里,第一次浮起清晰的失望,像看著一件被玷污的器物。
殿內(nèi)瞬間死寂。
諸神望著玄霄的背影,看著他指尖隱隱跳動(dòng)的霜白劍意,忽然明白——這場壽宴,早已不是慶生,而是審判。而那懸在半空的魔女、癱在地上的叛徒、失態(tài)的公主,終究都要為青丘的血,付出代價(jià)。
玄霄的聲音落在瓊?cè)A神宮的混亂中,像一塊寒冰砸進(jìn)沸油,瞬間鎮(zhèn)住了所有喧囂。他立在月漓與芷蘿之間,白衣翩然卻如不可逾越的界碑,將魔焰的狂躁與神權(quán)的狼狽隔絕開來。
“玄霄哥哥!”芷蘿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殘燭,鳳冠上的珠玉亂撞,“快殺了她!這魔女偽造幻境,毀我壽宴,罪該萬死!”她想撲過來,卻被玄霄周身散出的霜寒逼得踉蹌后退。
玄霄未看她,目光始終鎖著月漓——那團(tuán)翻騰的暗紅魔焰里,藏著他曾在彼岸花海瞥見過的輪廓。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縷霜白仙光,輕輕點(diǎn)向仍在震顫的水月鏡。
“嗡——”
鏡面陡然清明,回溯的光影如潮水般涌來:先是彼岸花海,他遺落玉佩時(shí)廣袖輕晃的弧度;再是那只雪白小狐怯生生攏住玉佩的爪尖,連耳尖沾著的花瓣都清晰可辨;最后畫面跳轉(zhuǎn),定格在神界軍營——赤霄單膝跪地,鏡中芷蘿的聲音冰冷如刀:“犁庭掃穴,寸草不留?!?/p>
“芷蘿公主?!毙鼍従忁D(zhuǎn)頭,目光落在主位上,那雙寒潭般的眼第一次浮出冰裂般的冷意,“水月鏡印刻萬古,你還有何話可說?”
殿內(nèi)死寂。諸神的目光從震驚轉(zhuǎn)為鄙夷,像針一樣扎在芷蘿身上。她看著鏡中自己猙獰的側(cè)臉,指甲掐進(jìn)掌心滲出血珠,尖聲嘶吼:“假的!是幻術(shù)!是這魔女的陰謀!”
“陰謀?”月漓的聲音從魔焰中鉆出來,沙啞如磨骨,“那青丘焦土上的血,也是假的?我爹娘攥著的玉佩碎片,也是假的?”
玄霄的目光重新落回月漓身上。這一次,他看清了她頸間被魔紋半掩的銀白新月舊痕——與記憶里那只小狐額間的銀毛,分毫不差。
“是你……”他的聲音低沉得像埋在冰下的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澀,“彼岸花海的那只小狐?!?/p>
“是我!”月漓的嘶吼炸開,魔焰猛地躥高三尺!“是被你劍氣劃傷,又被你隨手治好的小狐!是因?yàn)槟阋粔K破玉,全族被燒成焦炭的青丘遺孤!”
她的赤瞳死死盯住玄霄,里面翻涌的不僅是恨,還有被撕開的舊傷。“你看清楚!”她抬手一揮,魔焰化作光幕,映出青丘焦土的慘狀——阿黃叔焦黑的狐身護(hù)著幼崽,小灰被斷梁壓著的半截身子,還有爹娘蜷縮在斷壁下,指縫間露出的玉佩碎片,“他們到死都護(hù)著你的東西!就因?yàn)槟氵@‘無心遺落’,成了芷蘿屠刀上最鋒利的借口!”
“而你呢?”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尖銳,“高高在上的仙尊,你甚至不記得我!你的‘無辜’,你的‘不知情’,多么輕飄飄!可青丘的萬魂在火里燒時(shí),你在哪?!”
“我爹娘的血浸透焦土?xí)r,你在哪?!”
“我抱著碎玉跪在墳前,連哭都不敢出聲時(shí),你又在哪?!”
每一聲質(zhì)問都像重錘,砸在玄霄心湖。他看著光幕里那雙與月漓此刻如出一轍的、盛滿絕望的狐族眼眸,指尖第一次不受控地顫抖。
月漓的心口突然劇痛。那道融合了玉佩冰寒、雙親血溫、幽冥魔火的烙印,在極致的恨意與翻涌的舊痛里炸開!暗紅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狂暴的魔能如脫韁野馬,順著血脈瘋狂反噬——她恨玄霄的漠然,恨自己曾對(duì)他有過的悸動(dòng),更恨這連復(fù)仇都要被他擋在身前的荒謬!
“呃啊——!”
魔焰瞬間失控,在她周身扭曲成毒蛇狀,啃噬著她的皮肉。暗紫魔紋凸起如蚯蚓,七竅滲出暗紅魔氣。她像被無形的手撕扯,在空中劇烈痙攣,意識(shí)在毀滅邊緣搖搖欲墜。
“她要自毀了!”有神祇低呼,帶著驚惶的慶幸。
芷蘿看著月漓痛苦掙扎的模樣,眼中突然爆發(fā)出惡毒的光。她瞥見玄霄正凝眸看著月漓,周身仙光隱隱涌動(dòng),似在猶豫是否出手壓制魔能機(jī)會(huì)!
她猛地拔下頭上的九鳳銜日金簪,那簪尖雕成鋒利的冰魄瓊花,凝聚了她最后的神力與怨毒?!叭ニ腊?!”她尖嘯著擲出金簪,金光撕裂空氣,直取月漓后心——那里正是魔氣反噬最烈、毫無防備的要害!
“芷蘿!”玄霄的厲喝震碎殿內(nèi)琉璃。
攔截金簪,便來不及救月漓;救月漓,這穿心一擊便避無可避。
沒有權(quán)衡的時(shí)間。玄霄只看到月漓在魔焰中蜷縮的身影,像極了彼岸花海中那只瑟瑟發(fā)抖的小狐。他體內(nèi)的仙元驟然爆發(fā),不是攻向芷蘿,而是化作屏障籠罩月漓——同時(shí),他轉(zhuǎn)身,用自己的脊背,迎向了那道致命的金光。
“噗嗤——”
金簪穿透神軀的悶響,在死寂的殿內(nèi)格外刺耳。
玄霄悶哼一聲,白衣從后心開始染血,金色的神血順著簪尖滴落,在靈玉地面上綻開一朵朵凄艷的花。他維持著結(jié)印的姿勢,霜白仙光依舊涌入月漓體內(nèi),壓制著她暴走的魔能,只是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了下去。
月漓的痙攣驟然停止。
她怔怔地抬頭,撞進(jìn)玄霄近在咫尺的側(cè)臉——他蒼白的下頜線繃得很緊,嘴角溢出的金色神血順著脖頸滑落,胸前那朵由瓊花金簪綻開的血花,刺得她眼睛生疼。
他替她擋了這一擊?
在她剛剛控訴他是幫兇之后?在她恨不得撕碎他的時(shí)候?
狂暴的魔能在體內(nèi)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劇痛,從心口那道烙印蔓延開來,比魔氣反噬更刺骨。月漓的赤瞳劇烈收縮,里面翻騰的恨意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像被驚雷劈中的冰川,崩裂出茫然與難以置信的縫隙。
殿內(nèi)徹底凝固。
芷蘿看著穿透玄霄胸膛的金簪,突然癱軟在地,發(fā)出崩潰的嗚咽。諸神望著那抹染血的白衣,看著他仍在為魔女輸送仙元的手,終于明白——這場問心劫,困住的從來不止月漓,還有這位萬年冰封的仙尊。
而月漓心口那道烙印,在霜白仙光與金色神血的交織下,第一次泛起了既非冰也非火的、復(fù)雜的暖光。
瓊?cè)A神殿的死寂里,唯有玄霄胸前金血滴落玉階的“嘀嗒”聲,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凝滯的空氣。
芷蘿癱在地上,鳳冠歪斜,雙手死死攥著染血的裙擺。她看著那截從玄霄脊背穿出的金簪,簪尖還凝著他溫?zé)岬纳裱?,那抹刺目的金色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神魂發(fā)顫?!安弧覜]想……”她語無倫次地?fù)u頭,眼中的怨毒早已被恐慌啃噬干凈,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她只是想毀掉那個(gè)奪走玄霄目光的魔女,從未想過會(huì)將刀捅進(jìn)玄霄的心臟。
玄霄的身軀因劇痛微微顫抖,指節(jié)卻依舊穩(wěn)如磐石。霜白仙光從他掌心涌出,像層薄冰裹住月漓,強(qiáng)行壓制著她體內(nèi)暴走的魔能。那仙光里帶著他自身的寒冰仙元,順著月漓心口的烙印往里鉆,與幽冥魔能碰撞時(shí)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卻奇異地筑起一道屏障,將即將吞噬她的黑暗擋在門外。
月漓懸在仙光中,赤紅的瞳孔死死盯著玄霄近在咫尺的側(cè)臉。他下頜線繃得很緊,唇角溢出的金血順著脖頸滑落,在蒼白的皮膚上拖出刺目的痕。那道貫穿心臟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他大半白衣,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慘烈得讓她心口的烙印驟然抽痛。
為什么?
她剛控訴他的漠然是青丘血案的幫兇,剛用最惡毒的語言撕裂他的“無辜”,他卻轉(zhuǎn)身替她擋下了致命一擊。是愧疚嗎?是憐憫嗎?還是……另一種她不敢深想的可能?
魔焰在仙光的束縛下翻騰,卻再難寸進(jìn)。月漓看著玄霄胸前那朵不斷擴(kuò)大的血花,突然覺得那金紅比青丘焦土的顏色更刺眼,比幽冥血海的腥甜更灼喉。
“玄霄……”她下意識(shí)地低喚,聲音嘶啞得像被魔焰燎過,連自己都驚覺這聲里竟藏著一絲連恨意都無法掩蓋的顫抖。
玄霄似是聽到了,目光從她失控的魔焰上移開,落在癱軟的芷蘿身上。那雙冰封萬年的眼,第一次浮出清晰的寒意,像極了斬滅魔物時(shí)的決絕:“芷蘿,弒神之罪……你擔(dān)得起嗎?”
“弒神”二字如驚雷炸響,徹底擊垮了芷蘿最后的防線。她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瀕臨絕境的瘋狂,指著月漓尖聲嘶吼:“是她!都是她逼我的!是她用妖術(shù)迷惑你!玄霄哥哥,你看清楚,我才是……”
話音未落,月漓體內(nèi)的魔焰突然炸開!
玄霄的傷、他的血、他那句替她質(zhì)問的“弒神之罪”,像三根燒紅的針,狠狠刺破了她被仙光暫時(shí)壓制的理智。那道融合了玉佩冰寒、雙親血溫、幽冥魔能的烙印驟然發(fā)光,暗紅光芒幾乎要將她的軀殼撕裂——她恨芷蘿的歹毒,恨玄霄這突如其來的“保護(hù)”,更恨自己在看到他流血時(shí),那瞬間崩塌的恨意!
“閉嘴!”
月漓的嘶吼里混著非人的咆哮,暗紅魔焰瞬間掙脫仙光束縛,化作無數(shù)條嘶嚎的怨魂鎖鏈,鎖鏈末端燃著能焚盡神魂的黑炎。她不再看玄霄,所有的瘋狂都鎖定在芷蘿身上——這個(gè)毀了她一切的罪魁禍?zhǔn)?,必須神魂俱滅?/p>
“芷蘿!我要你……永世墜無間!”
她化作一道漆黑魔影,無視擋在中間的玄霄,直撲芷蘿。魔焰過處,空間被灼出扭曲的裂痕,連神殿的靈玉地面都開始融化,散發(fā)出焦糊的氣息。這是她壓上所有本源的絕殺,要與芷蘿同歸于盡。
芷蘿被魔威鎖定,嚇得渾身僵硬,眼中只剩下絕望。
“月漓!”玄霄的厲喝震碎了殿內(nèi)殘存的琉璃。
攔截,月漓的魔焰會(huì)撕碎芷蘿,也會(huì)反噬自身;不攔,芷蘿必死,月漓也會(huì)被這玉石俱焚的力量吞噬。
沒有猶豫的時(shí)間。玄霄看著月漓那道被魔焰包裹的身影,像看到了彼岸花海中瑟瑟發(fā)抖的小狐。他體內(nèi)的仙元驟然逆轉(zhuǎn),連最核心的仙骨本源都開始震顫——
“噗!”
一口混著晶瑩星屑的本源精血從他口中噴出,落在靈玉地面上,瞬間凝成細(xì)碎的冰晶。他的臉色變得透明,氣息如風(fēng)中殘燭,胸前的傷口更是血如泉涌。但與此同時(shí),一股蒼涼到極致的寒冰之力從他體內(nèi)爆發(fā),仿佛要凍結(jié)整個(gè)紀(jì)元。
“霜寂……無間!”
玄霄雙手艱難結(jié)印,身后虛空驟然凝出一輪巨大的霜白劍輪。劍輪上刻滿寂滅神紋,中央是吞噬一切的絕對(duì)零度奇點(diǎn),轉(zhuǎn)動(dòng)時(shí)連光線都被凍結(jié)成冰棱。這是他以仙骨碎裂、燃燒生命為代價(jià),祭出的禁術(shù)。
劍輪無聲迎上漆黑魔影。
沒有驚天動(dòng)地的碰撞,只有法則層面的湮滅。黑炎怨魂在霜白劍輪下寸寸消融,化作冰晶塵埃;月漓的魔影被硬生生定在半空,暗紫魔紋因極致的寒力發(fā)出崩裂的脆響。
“呃啊——!”
月漓在寒力侵蝕下劇烈顫抖,魔焰急速黯淡??僧?dāng)她看到玄霄因禁術(shù)反噬,像斷線風(fēng)箏般墜落時(shí),那被魔性占據(jù)的赤瞳深處,突然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恐慌:“玄霄!”
玄霄墜落的剎那,整個(gè)九重天闕猛地一震。
一股浩瀚如天幕的威壓降臨,瞬間鎮(zhèn)壓了所有混亂。神殿內(nèi)的能量亂流凝固,破碎的玉柱懸在半空,連月漓身上的寒力與魔能都被強(qiáng)行鎖死。
穹頂?shù)男擒壏珠_,一道金光階梯垂落,階梯盡頭站著道玄色帝袍的身影。面容隱在神光中,唯有雙眼如諸天星河,漠然俯瞰著這片狼藉——是天帝,天律的化身。
他的目光掃過匍匐顫抖的諸神,落在芷蘿身上時(shí),聲音如天憲宣讀:“芷蘿,屠滅青丘,構(gòu)陷同族,弒神未遂,罪無可赦。褫奪神位,削去仙骨,永鎮(zhèn)歸墟絕獄。”
數(shù)道金色法則鎖鏈憑空出現(xiàn),勒入芷蘿神軀。她發(fā)出凄厲的慘嚎,額間的瓊花印記寸寸碎裂,被鎖鏈拖拽著墜入空間旋渦,連最后一道怨毒的目光都未能停留。
天帝的目光轉(zhuǎn)向被禁錮的月漓,聲音依舊冰冷:“幽冥魔主,屠戮神兵,沖擊神庭,罪當(dāng)誅?!?/p>
湮滅枷鎖朝月漓纏來的瞬間,一道虛弱卻堅(jiān)定的聲音響起:“陛下!”
玄霄不知何時(shí)已坐起,一手捂著流血的傷口,一手艱難抬起指向月漓。他的唇角還在淌血,氣息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眼中卻燃著執(zhí)拗的光:“青丘血案,根源在神界失律……她是受害者……”
“她墮魔復(fù)仇,罪孽深重,然事出有因……”他每說一字,都咳出一口帶骨屑的精血,“臣……愿代受天罰,以儆效尤?!?/p>
神殿死寂。諸神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位萬年冰封的仙尊,竟為一介魔女自承罪責(zé)。
月漓被法則禁錮,動(dòng)彈不得。她看著玄霄染血的白衣,看著他那雙燃著決絕的眼,心口的烙印突然傳來一陣滾燙的刺痛。赤紅瞳孔中,焚盡一切的魔焰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像被投入暖陽的堅(jiān)冰,簌簌往下掉著碎片。
天帝的目光在玄霄身上停留片刻,那雙漠然的眼似乎有了絲微瀾。他緩緩抬手,指向月漓的湮滅枷鎖驟然停在半空。
“玄霄愿以仙骨為質(zhì),代受天罰三千年?!碧斓鄣穆曇粼俅雾懫?,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月漓,廢去魔功,囚于九霄冰獄,觀玄霄受罰三千年。三千年后,再定其罪?!?/p>
法則鎖鏈瞬間變換形態(tài),纏上月漓的同時(shí),散去了湮滅之力,只余禁錮。
月漓怔怔地看著玄霄,看著他被天兵扶起時(shí),依舊朝她投來的、帶著安撫的目光。心口那道冰與火交織的烙印,在這一刻突然褪去了所有寒意,只剩下一片滾燙的、連恨意都無法凍結(jié)的暖。
她不知道三千年后會(huì)是什么結(jié)局,不知道玄霄為何要為她做到這般地步。但她知道,從玄霄替她擋下金簪的那一刻起,青丘的血海深仇里,終究是摻進(jìn)了別的東西,像燼火里的一點(diǎn)霜,像寒冰下的一絲暖,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