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瑛玉面色沉重地走出臥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管事賬房皆到林瑛玉院中等著林家新的掌事人，見到林瑛玉便一窩蜂地擁了上來。
原身雖養(yǎng)在西北，卻也有識字看賬的能力，只是林瑛玉初學有些吃力。
賬冊最后一頁朱砂印按妥時，已然日落西下。
丫鬟蘆葦和蘆花早備下?lián)P州城特有的桂花鹵子湃涼面，見賬房離去后忙捧了上來。
兩個丫鬟俱是自幼服侍林瑛玉的。
蘆葦與林瑛玉同歲，性格憨直，是趙家家生的武侍，通拳腳，出行護衛(wèi)姑娘安全。
丫鬟蘆花年紀比林瑛玉長三歲，沉穩(wěn)妥帖，善女工。
兩人見林瑛玉囫圇轉了一天，湊上前來解悶逗趣。
蘆葦抖出懷中的花繩，獻寶似地拉著蘆花兩人演繹新學的樣式，蘆花抿著嘴十指翻飛，幾下間蘆葦便落了下風。
初秋晚風帶著溫熱的濕度，吹入室內掀起少女們的薄紗裙擺，天外星河流轉，屋內響起丫鬟們的輕笑聲。
林瑛玉搖著蒲扇，心中卻是七上八下。
清晨林如海對她提的兩個問題都未正面回答。
“你只需要盡快接手府邸，旁的為父自有打算。”
林如海在她的追問下閉口不言，只含糊提及他已經送信去京城向陛下托孤。
此時竹簾外晃進個汗津津的影子。
蘆葦放下花繩走出門撩開卷簾，見是下午被林瑛玉打發(fā)去查近日往來做客名錄的門房。
"姑娘，這是近日來往拜訪老爺的名錄。"門房站在卷簾外，揚聲道，“近兩個月來老爺閉門不出，只有幾位老爺素日的幾位舊交好友登門?！?/p>
林瑛玉掃過冊子上的名錄，卻看不出什么名堂。
正要合上時，目光卻頓在末尾處一行小字。
算算時間，約摸著在原身從西北起身回來的先后。
“沈家是哪戶？”
門房忙答：“沈家亦是江南的書香門第，他們家大少爺曾受老爺指點文章中了兩榜進士。上月剛升去清吏司，此次登門說是感謝老爺提攜之恩?！?/p>
林瑛玉皺了皺眉，沒從中找到什么漏洞：“你做的好，下去吧?！?/p>
門房見里間另走出一位娉婷裊裊的丫鬟來替姑娘打賞，伸手笑著接過，感受到掌間沉甸甸的分量，一疊聲應著退下。
蘆花轉身回了屋，又陪著林瑛玉說了會兒話，聽見敲更聲，便服侍著她拆卸妝飾洗漱就寢。
林瑛玉在丫鬟的擺弄下躺在榻上，聽著前院守院的婆子的鼾聲扯出綿長尾音，卻瞪著雙眼毫無困意。
林瑛玉暗暗腹誹，古人睡得也太早了，她在現(xiàn)代可是標準的夜貓子屬性。
她在心中輕喚道：系統(tǒng)？系統(tǒng)？
【何事？】
林瑛玉心中說道：我睡不著，你陪我聊天吧。
【……】
【聊什么？】
林瑛玉想著白天發(fā)生的事，開始循循善誘地套話：“林家五世列侯，家底非常豐厚。但原書中并未提及林如海死后這筆遺產被黛玉繼承。相反賈家耗資百萬建造了大觀園，這筆錢是被賈璉以幫忙為由撈去賈家了?！?/p>
【所以呢？】
“既用了人家的錢，還不好生娶人家進門。賈家這事兒做的忒不地道了?！?/p>
林家五世列侯，比榮寧二府發(fā)跡更早，是當之無愧的世代書香大家。
只可惜香火稀薄，數代單傳，到了黛玉這一輩也只有個不能撐起門戶的幼女。
近日打理府中賬冊，林家家產除了數不盡的古董真玩書籍字畫，還有追溯到開國時置辦下的田產房契。
可原著中黛玉卻與寶釵說自己不比寶釵有田產買賣，可見這筆財產賈璉套走了。
系統(tǒng)不吭聲，默認了林瑛玉的猜測。
林瑛玉又道：“白天我讓門房去查最近的往來名錄，有個沈家，他家的大少爺頗得圣上青眼。”
“林如海說他已送信去京城給陛下托孤，但兩地來往需要暗使。你說，這個沈大人會不會明面上是林如海的門生，實際上是來往京揚兩地的信使呢？”
【你這是要使用第一個問題的使用權嗎？】
林瑛玉一噎，繼而干笑著摸了摸額角：“不過尋常說話，你怎么這么警惕？我們現(xiàn)在可是合作伙伴的關系?！?/p>
系統(tǒng)冷哼一聲，囫圇回答。
【你只當好林家新的掌家人就好?！?/p>
看來此事與沈家無關，林瑛玉皺眉，這個系統(tǒng)，怎么讓她感覺很擰巴……
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林瑛玉幾次不經意地找系統(tǒng)閑談，想要多套信息都無功而返，又兼瑣事纏身，只得將身心都投入打理林府的事務里。
林如海躺在榻上。眼眶日漸凹陷，看著賬冊上甚有條理的批注，胸中那口提著的氣忽地散了。
自覺大限將至，他急急派人去京城榮國府接黛玉回來。
林瑛玉站在廊下，面前是林府內一直照顧林如海身體的府醫(yī)。
“大姑娘，該準備后事了。"
府醫(yī)低頭避開林瑛玉的視線。
先前林如海為了避免外人知曉，對外只宣稱舊疾發(fā)作需要靜養(yǎng)，他兩年前曾受到鹽梟的當街刺殺，受過重傷，所以旁人并未起疑。
但若開始準備喪事，少不得外出采買棺材白紙等物件，只怕打草驚蛇。
林如海為防走漏消息，連沖喜都拒了，硬把病氣鎖在這院子里。
府醫(yī)只得硬著頭皮來告知林瑛玉了。
“當真回天乏術了嗎？”
“若是起初不用虎狼之藥強撐，還可多活三五載，頂多是不能如常人般言語行動罷了?？涩F(xiàn)在生機盡耗，再難轉圜。”
林瑛玉想起日日切來的鮮參片，烏黑的湯藥碗底，嘆了口氣。
“知道了。”
府醫(yī)擦去額角冒出的冷汗，拱手告退。這位自幼養(yǎng)在西北，由老太太撫養(yǎng)長大的大姑娘若如當年的老太太般潑辣，他可應對不了。
想起昔年老太太的潑辣，又想起之后的那些風波，府醫(yī)不由得對著獨自站在廊下的少女心生憐惜。
幸好，大姑娘還算通情達理。
只是可惜，命運兩濟，生在富貴之家卻無富貴之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