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溪第一次見到蘇清時，是在孤兒院那棵老槐樹下。那天的陽光很好，
透過層層疊疊的槐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點，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裝星星的匣子。
林溪抱著膝蓋坐在樹蔭里，看著不遠(yuǎn)處其他孩子追逐打鬧，
手里緊緊攥著一塊洗得發(fā)白的舊手帕——那是她記事起就帶在身邊的東西，邊角已經(jīng)磨破了，
她卻寶貝得緊，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屬于她的物件。她總是這樣，安靜地待在角落，
像一株不起眼的青苔，默默依附在孤兒院斑駁的墻壁上。院長媽媽說她性子太悶，不愛說話，
也不愛笑，可林溪自己知道，她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和人相處。在這里，
每個人都想得到更多的關(guān)注，她笨嘴拙舌，搶不過那些活潑的孩子，久而久之，
便習(xí)慣了獨處?！澳愫醚??！币粋€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
輕輕淌過心尖。林溪愣了一下，緩緩抬起頭。逆光中，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姐姐，
長發(fā)披肩，眉眼彎彎，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
讓她看起來像畫里走出來的人。林溪看呆了，一時間忘了反應(yīng)，只是睜大眼睛望著她。
“我叫蘇清，”蘇清在她身邊蹲下身，目光平視著她，語氣里滿是耐心，“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聲音很好聽，像風(fēng)鈴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林溪抿了抿干澀的嘴唇，小聲地說：“林溪。
”“林溪，”蘇清重復(fù)了一遍她的名字，笑意更深了些，“很好聽的名字。你一個人在這里，
不覺得孤單嗎？”孤單嗎？林溪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每天晚上，其他孩子都睡著了，
她會悄悄睜著眼睛，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塊什么。那種感覺，
她不知道是不是叫孤單，但她知道，那并不好受。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又點了點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蘇清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沒有再追問，
而是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遞到她面前：“這個給你。
”林溪猶豫了一下，沒有接。在孤兒院，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給她東西，
她也不敢輕易接受別人的好意。“打開看看呀，”蘇清把盒子往她手里塞了塞，
“是我特意給你帶的?！绷窒t疑地接過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是一塊小兔子形狀的奶糖，粉色的糖紙，在陽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光。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糖?！皣L嘗？”蘇清鼓勵地看著她。林溪把糖拿出來，剝開糖紙，
放進(jìn)嘴里。甜甜的奶香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味道，暖暖的，
甜甜的，從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她不由得抬起頭，
對著蘇清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帶著點羞澀的笑容。那是蘇清第一次看到林溪笑。
她的眼睛很亮，像藏著星星，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很是可愛。
蘇清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涂?！罢婀?，”蘇清忍不住伸出手，
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以后我經(jīng)常來看你，好不好？”林溪含著糖，用力地點了點頭，
眼眶卻有點發(fā)熱。她不知道為什么，眼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姐姐，讓她覺得格外親切，
仿佛等待了很久很久。從那天起，蘇清真的經(jīng)常來孤兒院看林溪。
她會帶來各種各樣的東西：漂亮的裙子、嶄新的書本、好吃的零食……但林溪最期待的，
不是這些。她最期待的，是蘇清坐在她身邊，聽她講孤兒院的瑣事，
或者給她講外面世界的故事。蘇清會告訴她，城市里有很高很高的樓，晚上的時候，
樓上的燈都亮起來，像一片燈海；會告訴她，海邊的沙灘是金色的，踩上去軟軟的，
海浪會溫柔地拍打著岸邊；會告訴她，春天的時候，
公園里的櫻花會開得像一片粉色的云……林溪總是聽得入迷，眼睛里閃爍著向往的光芒。
她把蘇清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里，那些她從未見過的景象，
在她腦海里編織出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蘇清還會陪她做很多事情。她會教林溪認(rèn)字，
一筆一劃地寫在本子上；會給林溪講故事，講到有趣的地方，
兩個人一起笑出聲；會帶著林溪在孤兒院的小院子里散步，告訴她哪種花叫什么名字，
什么時候會開……有蘇清在身邊的時候，林溪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她不再總是待在角落里，話也漸漸多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孤兒院的老師和院長媽媽都看在眼里，都說林溪像是變了一個人。林溪知道，
是蘇清改變了她。蘇清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灰暗的童年。她打心底里感激蘇清，
把她當(dāng)成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她會把自己最寶貝的舊手帕拿給蘇清看，
告訴她這是她唯一的念想；她會用省下來的糖果紙，小心翼翼地折成小船，
送給蘇清；她會在蘇清離開后，把蘇清帶來的東西都整理好，放在自己的小柜子里，
像珍藏著稀世珍寶。蘇清似乎也很喜歡她。每次來，都會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眼神里滿是溫柔和寵溺。她會拉著林溪的手，問她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fù)她。
如果林溪受了委屈，蘇清會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然后去找欺負(fù)她的孩子講道理。
有一次，一個比林溪大的男孩搶了她的畫筆，還推了她一把。林溪沒敢作聲，
只是默默地掉眼淚。正好蘇清來了，看到她紅紅的眼睛，一問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蘇清什么也沒說，拉著林溪的手走到那個男孩面前，很嚴(yán)肅地讓他道歉，
還把畫筆拿回來還給了林溪。那一刻，林溪覺得蘇清像個超人，無所不能，
能保護(hù)她不受任何傷害。她緊緊攥著蘇清的手，心里充滿了安全感。“以后再有人欺負(fù)你，
就告訴姐姐，姐姐幫你撐腰?！碧K清蹲下來，幫她擦了擦眼淚，認(rèn)真地說。林溪重重地點頭，
把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林溪在蘇清的陪伴下慢慢長大。
她上了小學(xué)，蘇清就每天放學(xué)后來接她，陪她做作業(yè)，給她輔導(dǎo)功課。
她會把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情都告訴蘇清，開心的，不開心的，蘇清總是耐心地聽著，
然后給她建議。林溪的成績很好，尤其是語文，每次作文都會被老師當(dāng)作范文在班上朗讀。
她寫的作文，大多是關(guān)于蘇清的，寫她如何溫柔，如何善良，寫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老師說她的作文充滿了真情實感，林溪每次聽到，都會偷偷地笑。蘇清有自己的工作，
但她總會抽出很多時間來陪林溪。她會帶林溪去公園放風(fēng)箏，看著風(fēng)箏在藍(lán)天上飛得高高的，
林溪笑得像個小瘋子；她會帶林溪去電影院看動畫片，兩個人靠在一起，隨著情節(jié)時而緊張，
時而大笑；她會帶林溪去吃好吃的，看著林溪狼吞虎咽的樣子，蘇清總是笑著說“慢點吃，
沒人和你搶”。林溪覺得，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蘇清會一直陪著她，像太陽一樣，
永遠(yuǎn)照耀著她?？墒?，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蘇清來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一開始，
林溪并沒有太在意。蘇清說她工作忙，林溪便懂事地說“姐姐你忙你的，不用經(jīng)常來看我”。
她心里雖然有點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她知道蘇清很辛苦，不能總是圍著她轉(zhuǎn)。
但她還是會每天放學(xué)都在門口等一會兒，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如果蘇清來了，
她會立刻跑過去，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如果蘇清沒來，
她會默默地走回孤兒院，心里空落落的。后來，蘇清來的間隔越來越長。從一周一次，
變成了兩周一次，再后來，一個月才能來一次。每次蘇清來，
林溪都會把攢了很久的話一股腦地說出來，
告訴她這一個月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她考試得了第一名，
老師獎勵了她一朵小紅花；她認(rèn)識了一個新的朋友，
不過后來又吵架了；孤兒院的小貓咪生了一窩小貓，很可愛……蘇清總是認(rèn)真地聽著，
偶爾點點頭，或者問一兩句，但林溪能感覺到，蘇清好像有什么心事，
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和憂慮?！敖憬?，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有一次，
林溪忍不住問。蘇清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啊，就是工作有點累。
林溪乖，等姐姐忙完這陣子，就好好陪你?！绷窒嘈帕怂脑?。
她覺得蘇清說的“忙完這陣子”很快就會到來。她開始數(shù)著日子過，一天，兩天，
三天……盼著蘇清來的那一天。她會提前把自己的小房間收拾干凈，
把蘇清送的東西都擺出來，好像這樣就能讓蘇清快點出現(xiàn)。她不敢要求蘇清做什么，
也不敢抱怨她來得太少。她怕自己一旦說了什么，蘇清就再也不來了。她能做的，
只有默默地等待，然后在蘇清來的時候，表現(xiàn)得開開心心的，不讓她擔(dān)心。有一次，
蘇清來看她，臨走的時候，林溪拉著她的衣角，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姐姐，
你……你能不能多來看看我？”說完這句話，她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生怕蘇清會不高興。
蘇清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她。林溪的頭埋得更低了，不敢看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
她感覺到蘇清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語氣里帶著一絲愧疚：“對不起啊林溪，是姐姐不好，
忽略你了。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一定經(jīng)常來看你，好不好？”林溪猛地抬起頭，
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嗎？”“真的，”蘇清看著她，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姐姐答應(yīng)你。
”得到了蘇清的承諾，林溪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甜。她松開蘇清的衣角，笑著說：“嗯，
我等姐姐。”蘇清走了，林溪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充滿了期待。
她以為，這一次，蘇清一定會說到做到?？墒?，她等啊等，盼啊盼，蘇清卻再也沒有來過。
一開始，她安慰自己，蘇清可能只是太忙了，忘了時間。她每天還是會在門口等一會兒，
心里抱著一絲希望。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周，兩周，一個月……蘇清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杳無音信。林溪心里的希望一點點被失望取代，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失落。
她不知道蘇清到底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她為什么不遵守承諾。
她不敢去想蘇清是不是不要她了，那個念頭一冒出來，她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
她開始變回以前那個沉默寡言的樣子，不再愛笑，也不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她總是一個人待著，要么坐在教室里發(fā)呆，要么躲在房間里，抱著蘇清送她的玩偶，
一遍遍地想蘇清什么時候會來。沒有了蘇清的庇護(hù)，那些曾經(jīng)被蘇清震懾住的孩子，
又開始欺負(fù)她了。一開始只是些小動作，故意撞她一下，或者把她的書本藏起來。
林溪不想惹事，總是默默忍受著，把東西找回來，拍拍身上的灰，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
但她的退讓，卻讓那些人更加得寸進(jìn)尺。他們開始在背后議論她，說她是沒人要的孩子，
說蘇清肯定是厭煩她了才不要她的。那些話像針一樣，刺進(jìn)林溪的心里，
讓她難受得喘不過氣。有一次，在放學(xué)的路上，幾個高年級的女生攔住了她?！拔?，
沒人要的小野種，你那個姐姐呢？怎么不來看你了？”一個染著黃頭發(fā)的女生陰陽怪氣地說。
林溪攥緊了書包帶，低著頭，不想理她們?！皢眩€不理人？”另一個女生上前一步，
推了她一把，“是不是被拋棄了？我就說嘛，誰會一直管你這種累贅?！薄澳銈儎e說了！
”林溪猛地抬起頭，眼眶通紅，聲音帶著顫抖?！皢眩€敢頂嘴？”黃頭發(fā)女生冷笑一聲，
伸手就去搶她的書包，“讓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好東西?！绷窒浪赖刈o(hù)著書包，
那里面有蘇清送她的筆記本，她不能讓她們搶走?！斑€給我！”她大聲喊道。
“不給又怎么樣？”黃頭發(fā)女生用力一扯，書包帶斷了，里面的書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
是蘇清送她的童話書，封面被摔得皺了起來。林溪看著那本皺了的童話書，
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想要奪回書包：“還給我！那是姐姐送我的！
”那幾個女生沒想到她會反抗，愣了一下，隨即更加用力地推她。林溪被推倒在地上，
膝蓋磕在石頭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肮?，還姐姐送的呢，人家早就不要你了！
”“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孤兒，還敢跟我們橫！”她們嘲笑著，踩踏著地上的書本，
然后揚長而去。林溪趴在地上，看著散落一地、被踩臟的書本，
尤其是那本皺了封面的童話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膝蓋很疼，但心里更疼。
她慢慢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把書本一本本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塵，
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已經(jīng)斷了帶的書包里。她抱著書包，一步一步地往孤兒院走，
背影單薄而孤單。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氐焦聝涸海?/p>
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拿出那本童話書，用手一點點地?fù)崞桨櫫说姆饷妫?/p>
眼淚卻不停地滴在封面上，暈開了一小片水漬。她不明白，為什么蘇清還不來。
她答應(yīng)過她的，說會來看她的。從那以后，欺負(fù)她的人越來越多，手段也越來越過分。
他們會故意把她的飯盒打翻，會在她的課本上畫畫，
會在她走樓梯的時候突然推她一下……林溪身上開始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傷，
有時是胳膊上的淤青，有時是額頭上的擦傷。她不敢告訴孤兒院的老師，也不知道該告訴誰。
她怕老師會覺得她麻煩，也怕蘇清知道了會擔(dān)心，雖然她知道，蘇清可能根本不會知道。
她學(xué)會了沉默，學(xué)會了忍耐，學(xué)會了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里。在學(xué)校里，
她總是低著頭走路，盡量避開所有人；回到孤兒院，她就待在自己的小房間里，不出來。
她的世界，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甚至比以前更加灰暗。唯一的光，好像也熄滅了。
她開始失眠，晚上總是睡不著，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直到天亮。她會拿出蘇清送她的東西，
一件一件地摩挲著，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一絲蘇清的氣息。她常常會想，
蘇清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日夜啃噬著她的心。有一次，她發(fā)高燒了，
躺在床上，渾身滾燙，意識模糊。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了蘇清，蘇清正坐在她床邊，
溫柔地摸著她的額頭，對她笑?！敖憬恪彼亟兄??？墒牵?dāng)她醒過來的時候，
床邊空無一人，只有院長媽媽放在床頭柜上的退燒藥和一杯水。那一刻，
她心里的失落和絕望，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把頭埋在被子里，無聲地哭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熬著，林溪像一株在石縫里艱難生長的小草，默默地承受著風(fēng)吹雨打。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盡頭，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她只是偶爾會抬起頭，
望著蘇清離開的那個方向，心里一遍遍地問：姐姐，你什么時候才會來啊？
我真的……很想你。而此時的蘇清，正在為家族企業(yè)的危機(jī)焦頭爛額。
蘇氏集團(tuán)是她父母留下的心血，卻在她接手后不久，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jī)。
競爭對手的惡意打壓，內(nèi)部的矛盾重重，讓她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shù)。
她不是不想去看林溪，只是實在抽不開身。每天從早到晚，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談判，
要么就是在處理各種緊急文件。她常常忙到深夜，累得倒頭就睡，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她心里一直惦記著林溪，惦記著自己的承諾。她想著，等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
一定要好好補(bǔ)償林溪，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陪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她以為，林溪那么懂事，
一定會理解她的。終于，在她幾個月的努力下，蘇氏集團(tuán)的危機(jī)漸漸解除，
公司的運營慢慢走上了正軌。當(dāng)她簽下最后一份合同，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了幾個月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她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開車去孤兒院。2孤兒院的鐵門在蘇清面前緩緩打開時，她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
輪胎碾過門前那條熟悉的水泥路，發(fā)出細(xì)碎的摩擦聲，
恍惚間竟像是碾過了時光的紋路——上一次她這樣迫切地想見到林溪，
還是三年前林溪第一次戴上紅領(lǐng)巾，舉著獎狀在路口等她的模樣。車剛停穩(wěn)，
院長就迎了出來，臉上堆著客套的笑，眼底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為難。蘇清推開車門，
陽光驟然落在肩頭，帶著夏末特有的燥熱，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襯衫領(lǐng)口：“張院長，林溪呢？
”“在……在樓上房間里呢。”院長搓著手，聲音有些含糊，
“這孩子……近半年來性子悶得很，不怎么下樓?！碧K清的心猛地一沉。
她記得林溪總愛坐在樓下的槐樹下看書，陽光透過葉隙落在書頁上，
她會用指尖輕輕追逐那些跳動的光斑，側(cè)臉被曬得泛起淺淺的粉。怎么會突然悶在房間里？
她沒再多問，腳步匆匆地往宿舍樓走。樓梯間的墻皮又剝落了些，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
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記憶里的氣息漸漸重合，卻又莫名地疏離。走到三樓拐角，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扇熟悉的木門——林溪總愛在門后掛一串用糖紙折的星星，是她教的手藝。
可此刻，門后的掛鉤上空空如也。蘇清的指尖懸在門板上，遲遲沒有落下。
她突然想起臨走前那個傍晚，林溪拉著她的衣角，低著頭說“姐姐能不能多來看看我”，
聲音小得像怕驚擾了什么。當(dāng)時她是怎么回答的？哦，她說“等我處理完事情就來”。
這一等，就是半年。指節(jié)叩在木門上，發(fā)出“篤篤”的輕響。里面靜悄悄的，沒有回應(yīng)。
“林溪，是我?！碧K清的聲音放得很輕，怕嚇著里面的人，“姐姐來看你了?！庇诌^了片刻，
門內(nèi)才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踩在地板上。然后，
門被拉開一條細(xì)細(xì)的縫，一只眼睛從縫里探出來，怯生生地望著她。那一瞬間，
蘇清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眼前的林溪瘦得脫了形，下巴尖得硌人，
臉色是長期不見陽光的蒼白。以前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層灰的玻璃珠，
沒什么光彩，只有看到她的那一刻，飛快地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又被濃濃的惶恐取代。
“姐姐……”林溪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很久沒說過話，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門縫又窄了些，仿佛隨時要關(guān)上。蘇清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放柔了語氣，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溫和：“可以讓姐姐進(jìn)去嗎？”林溪咬著下唇，
沉默了幾秒，才慢慢地把門拉開。房間很小，陳設(shè)簡單得可憐：一張單人床，
一個掉漆的衣柜，一張書桌。書桌上堆著幾本課本，封面上有明顯的污漬和腳印，
其中一本的邊角已經(jīng)卷得不成樣子。墻角的小凳子上放著一個搪瓷碗，碗里還有沒吃完的粥，
已經(jīng)涼透了，結(jié)了層薄薄的膜。最讓蘇清觸目驚心的，是林溪的胳膊。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短袖，袖子卷到肘部，小臂上赫然印著幾塊青紫色的瘀痕，新舊交疊，
像是被人擰過?！斑@是怎么回事？”蘇清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目光落在那些傷痕上，
指尖都在微微顫抖。林溪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把袖子拉下來，遮住了胳膊，頭埋得低低的，
肩膀微微聳動著，不敢說話。“林溪，看著我?！碧K清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試圖抬起她的下巴，“告訴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了？”林溪用力地?fù)u頭，
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砸在洗得發(fā)白的褲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沒……沒有人欺負(fù)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謊話編得漏洞百出。蘇清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又氣又疼。氣的是那些欺負(fù)林溪的人，
更氣自己——如果她沒有食言，如果她能早點來，林溪是不是就不會受這些委屈？“撞的？
”蘇清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哪里撞的？撞得這么均勻，這么大片？
”林溪被她問得一噎，眼淚掉得更兇了，卻還是倔強(qiáng)地不肯說。她怕，怕蘇清知道了會生氣，
怕蘇清覺得她麻煩，更怕蘇清因為這些事再次離開她。蘇清看著她泫然欲泣卻強(qiáng)忍著的樣子，
心里的怒火漸漸被愧疚取代。她伸出手，輕輕拂去林溪臉頰上的淚珠，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
帶著不正常的溫度。“你發(fā)燒了？”蘇清皺緊眉頭，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果然一片滾燙。
“一點點……不礙事的。”林溪往后躲了躲，避開了她的觸碰。
蘇清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什么時候開始，林溪對她變得這么疏離，這么抗拒了？
“怎么不告訴院長？怎么不去看醫(yī)生？”蘇清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院長媽媽很忙……”林溪低下頭，小聲地說，“我睡一覺就好了，以前也這樣。
”“以前也這樣？”蘇清猛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著。她不敢想象，在她缺席的這半年里，
林溪是怎么獨自一人扛過一次又一次的發(fā)燒，一次又一次的欺負(fù)。她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看著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林溪：“等著我。”蘇清找到院長的時候，
院長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文件?？吹教K清臉色鐵青地走進(jìn)來，院長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張院長，林溪這半年到底怎么了？”蘇清的聲音很冷，帶著不容置疑的質(zhì)問，
“她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她發(fā)燒為什么沒人管？”院長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