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咖啡潑在鄭驍車座皮革上的時候，他就知道，今天糟透了。時間剛過下午兩點，
日頭卻蔫蔫地垂著，陽光穿過車窗，像層溫吞油膩的紗，黏在他新?lián)Q的白襯衫袖口上。
指尖下的方向盤殘留一絲汗涸的鹽粒感，車載空調(diào)徒勞地鼓噪，沉悶凝滯的空氣塞滿了鼻腔。
車載頻道里，交通臺主持人用永遠高昂的、塑料花似的語調(diào)播報：城西高速發(fā)生九車追尾，
路況一片血紅。鄭驍切掉噪音，只剩輪胎摩擦地面的單調(diào)嘶鳴撕扯著耳膜。糟透了，
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燥郁。手機震得他大腿發(fā)麻。接通，小趙的聲音立刻炸了出來，
劈頭蓋臉，帶著年輕刑警特有的、被腎上腺素擠干了水分的緊張：“鄭隊！南灣路，
翠堤水岸17號！命案！現(xiàn)場還在，據(jù)說……報案人就是……就是……”“就是什么？
喉嚨讓魚刺卡了？”鄭驍猛地一打方向，車身尖嘯著鉆進旁邊一條小巷的窄縫，
刮擦得墻皮簌簌掉落。胃里的半杯黑咖啡又開始翻騰。小趙的聲音壓得更低，
仿佛怕驚擾到什么無形的存在：“……就是嫌疑人！報案人就是嫌疑人！一個人，鎖在屋里，
守著那……那誰！值班民警隔著門縫瞅到的，魂都嚇掉一半！”他頓了頓，艱難地補充，
“點名……要你親自來，鄭隊?！秉c名？鄭驍蹙緊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掌心無意識收緊方向盤那冷硬的邊緣。南灣路翠堤水岸，那片仿古別墅區(qū)，空氣都鍍著金邊。
什么人物能在殺完人后悠然報警，還要指定刑警隊長上門服務？
一絲極其銳利的警兆倏地劃過他鈍重的神經(jīng)末梢，如同冰冷的刀鋒在黑暗中擦出一點寒光。
他用力踩下油門，發(fā)動機發(fā)出一聲撕裂般的咆哮。“知道了。看好門，任何人不準進去，
不準動里面一?；覊m。我馬上到?！笔謾C被他狠狠拍在副駕駛座上。
引擎哀嚎著撕開黏稠的空氣，巷子的盡頭，是南灣路那片過于規(guī)整、缺乏生氣的樹梢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舊皮革、廉價清潔劑和他自己那點揮之不去的煙味混合成的氣息，
沉重得令人窒息。翠堤水岸17號。
兩扇沉重的雕花鐵藝大門被一輛警用依維柯頂開了一道窄縫，如同被蠻力撐開的巨蚌。
幾輛閃爍紅藍燈的警車歪七扭八地堵在蜿蜒的車道上，
把這片平素最講私密性的區(qū)域硬生生拉進了公眾視野，像一場突兀而粗野的圍觀。
附近的保安和零星幾個穿著講究的住戶被攔在遠處的警戒線外，伸長脖子望著，
臉上交織著驚懼和被冒犯的不自在。警戒線內(nèi)，幾個年輕的片警聚在門口，沒精打采地站著，
像一群蔫了的向日葵?？諝庥譄嵊謵?，帶著暴雨前水汽膨脹的味道，
蟬鳴聲貼著滾燙的地面爬過來，鉆進人耳朵里，又癢又煩。鄭驍?shù)暮谏玈UV一個急剎甩尾，
囂張地橫插在依維柯車頭前，粗暴地占據(jù)了核心位置。輪胎摩擦熱瀝青，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他推門下車，動作干脆利落，帶起的風卷起地上細小的浮塵，黏在熱烘烘的制服褲腿上。
“鄭隊！”小趙從依維柯車尾竄了出來，頭發(fā)汗?jié)褓N在前額，腳步有點飄，
撞得車門“哐當”一聲，“你可算到了！人就在里面，一直……鎖著門！
”他從后腰摸出配槍遞過去。鄭驍沒接，甚至沒掃一眼小趙遞來的槍，
目光刀子般掠過眼前的幾個年輕民警。“現(xiàn)場保護呢？外圍勘察呢？
腳印指紋都等著長腿跑了是不是？”聲音不高，寒意卻順著每個人脊梁往上爬，
“一具尸首就夠你們當門神了？”幾個片警哆嗦了一下，臊眉耷眼地散開了些。
其中那個叫小李的壯著膽子靠近一步，臉色煞白，
嗓子眼發(fā)干：“鄭、鄭隊……我們……不敢太靠近啊，
里面……里面那位凌女士……”“凌女士？”鄭驍?shù)拿济y絲未動?！傲枘?，對！
房主的名字登記是凌墨！”小李趕緊接話，語速飛快，“報案的是她！她打電話，
平靜得……平靜得就像叫個外賣！說自己殺了人。我們趕到，門是反鎖的，貓眼堵死了，
只能趴門縫底下那一線光往里看……她、她就坐在那里！在客廳，
靠著……靠著那……那死者！就……就那么坐著，還在……喝茶！”說到最后，聲音發(fā)飄，
透著難以置信和生理性的不適。喝茶？鄭驍面無表情。
他看著那扇厚重、光潔、泛著昂貴金屬啞光的入戶門。門板上鑲嵌著精致的雕花，
此刻卻透出無聲的壓迫感，像怪物靜臥的鱗片。他朝小趙抬了抬下巴。小趙心領(lǐng)神會，
立刻從勘察箱里拎出個大件撞門錘。沉重的錘頭晃動，帶著風聲向門鎖的位置撞去！
沉悶的巨響回蕩在死寂悶熱的午后空氣中。門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爆裂聲。一下，兩下！
轟——第三下，門鎖結(jié)構(gòu)終于無法支撐，應聲撕裂！沉重的門板猛地向內(nèi)彈開，撞在內(nèi)墻上，
發(fā)出更大一聲鈍響，震得門框的灰簌簌落下。一股濃烈的、混雜的怪味，
瞬間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所有人的咽喉——甜膩得發(fā)餿的腐爛水果味底下，
一絲被強力清潔劑掩蓋但依舊頑固的血腥氣頑強地鉆了出來，直沖大腦。還有更底層的東西，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腥氣，沉甸甸地淤積在入口玄關(guān)處。光線驟然涌入陰暗的門廳。
鄭驍?shù)谝粋€跨過破碎的門框，靴底踩上光亮如鏡的天然大理石地面，
發(fā)出輕微但突兀的摩擦聲。鞋底似乎踩到了某種濕滑的薄液，極其短暫的一滑。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腳下——異常干凈光潔的地磚中央，那一點飛濺狀的、深褐色的點狀印記，
像地獄在光明地磚上睜開的一只粘膩眼睛。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頸。
玄關(guān)左側(cè)是半開放式廚房和餐廳區(qū)域。餐桌是整塊黑色花崗巖打磨而成，冰冷堅硬?，F(xiàn)在，
桌面中央，擱著一樣東西——一把廚房里最常見的不銹鋼尖齒牛排刀。刃尖寒光刺眼，
刀身靠近握把的位置凝著厚厚的、已經(jīng)幾乎干涸變黑的深褐色血垢。
斑駁的血跡順著刀鋒一直流淌到桌面，蜿蜒凝結(jié)成一條斷斷續(xù)續(xù)的、令人作嘔的路線，
盡頭是一只空了的骨瓷茶杯。餐廳的頂燈慘白得沒有一絲溫度。
鄭驍?shù)囊暰€卻死死釘在那把染血的刀上，隨后抬起，穿過毫無遮擋的餐廳與客廳的連接拱門，
投向客廳深處。光線瞬間變得柔暗?？蛷d極大，整面墻是落地玻璃。
厚重的深灰色遮光窗簾只拉開了一小半，
外面過于白亮的天空和院子里的濃綠樹蔭被濾進室內(nèi)，變成一片沉滯的、沒有溫度的灰綠。
陰影籠罩著大部分空間。房間中央放著一組米白色的巨大環(huán)形沙發(fā)，柔軟昂貴的面料，
在黯淡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灰敗。沙發(fā)上，一個人影仰躺在那，姿勢扭曲，
頭頸以一個人類無法承受的角度歪垂在沙發(fā)寬闊的扶手上。死者是個中年男人，
穿著剪裁考究的深色家居服。但真正攫取視線的是他脖子上那道巨大豁口。皮肉外翻，
深可見頸椎骨白的斷面，邊緣極其整齊，
像被一件極其鋒利的工具以巨大的力量一次性精準切開。血從豁口里涌出，
浸透了他胸前大半衣物，在米白的沙發(fā)表面洇開一大片半凝固的黑紅海。生命早已徹底抽離，
空洞瞪大的雙眼絕望地固定在天花板某個看不見的焦點上。然而，更詭異的景象，
在沙發(fā)扶手旁。一把簡樸的榆木高背椅被擺在靠近死者頭部的左側(cè)，像舞臺上的配角道具。
一個女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姿勢異常標準，腰背挺直，雙腿并攏微微斜放，脖頸修長，
下頜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弧度微微抬起。仿佛她坐的不是一攤尚未干涸的人血旁邊，
而是維也納的金色大廳里演奏席的首席位置。她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月白色真絲套裝，
一絲褶皺也無，在灰綠的光線里泛著幽微的冷光。
深亞麻色的頭發(fā)一絲不亂地在腦后挽成一個干凈利落的髻，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弧度優(yōu)美的頸子。臉上薄施脂粉，淡得幾乎看不見。凌墨。
她手里捧著一只白瓷蓋碗茶杯，茶托穩(wěn)穩(wěn)地置于腿上。杯蓋被掀開一條細縫，
一縷極其微弱的水汽幽靈般飄出來，轉(zhuǎn)瞬消失在凝固的空氣里。她垂著眼，
長長的睫毛覆下來，看著杯中深琥珀色的茶水，神情靜謐，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沉浸在茶香之中，周圍的血腥慘狀與她所在的完全不在同一個時空。鄭靴靴抬起左腳，
想向前邁步。鞋底卻仿佛被那灘冰冷的血印吸了一下，腳下滑膩冰冷，
那一秒的粘滯感格外清晰。他穩(wěn)住身形，
腳下那片被暗紅血印暈染的地面幾乎感覺不到半點溫度。身后，
小趙和幾個緊隨其后的民警也屏住了呼吸，堵在玄關(guān)拱門處，大氣不敢出。
空氣里濃重的血腥混合著她茶杯里那一丁點微不可聞的茶香，詭異得令人窒息。
凌墨像是終于從杯中世界抽出一點心神。她緩慢地、極富儀式感地抬起眼皮。
目光精準無比地越過所有障礙，落在鄭驍臉上。那目光如同冰水洗過的琉璃，清透，冰冷，
毫無雜質(zhì)，更沒有恐懼、悲傷或任何常人該有的情緒。只有一種無機質(zhì)的觀察，
仿佛審視一件剛從遠處運到的陌生陳設(shè)。她的聲音響起來，不高，甚至算得上柔和，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南方尾音，卻像冰珠砸在凍硬的瓷磚上，
清脆地回蕩在死寂里：“鄭驍警官？”鄭驍下頜線驟然繃緊了一瞬，幾乎要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喉結(jié)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像是把某種滾燙的東西強壓下去。凌墨仿佛根本無需他的確認，
眼簾又垂下些許，目光重新落回她那杯茶里，細長的眉梢?guī)撞豢刹斓叵蛳缕擦艘稽c，
流露出一種淺淡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帶著某種不滿意味的失望。她左手托起杯底的茶碟，
右手的三根手指優(yōu)雅地捏著杯蓋邊沿，輕輕地撥弄了一下茶盞，發(fā)出極輕的“?！币宦暣囗?。
“茶涼了。”她再次抬起眼，直勾勾看著鄭驍，嘴角似乎抿起一個弧度，
但那弧度冰冷堅硬得不像笑。她舉了舉手中精致卻令人心悸的白瓷杯。
“你遲到了……”她頓了頓，那雙冰琉璃般的眼眸鎖定鄭驍，
清晰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指控穿透死寂的空氣：“整整十七分鐘。
”鄭驍胸口那股郁積的燥熱瞬間凝固成冰，然后碎裂，無數(shù)冰冷的碎片扎向五臟六腑。
“17分鐘……”他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從冰渣里撈出來。
這數(shù)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進他思緒深處那片刻意封塵的區(qū)域，
一股混著鐵銹味的冰寒氣息撲面而來。
年前……林森最后失聯(lián)的那個暴雨夜……17分鐘的沉默……他硬生生將那股寒氣壓回深淵，
挺直脊背。聲音恢復冷靜，是山巖般的質(zhì)感，隔絕了所有波動：“市局刑偵支隊隊長，鄭驍。
現(xiàn)場由我們接管?！彼蚯爸刂匾徊?，徹底跨出玄關(guān)，
锃亮的警用皮鞋毫不避諱地踩上血污凝固的邊緣，發(fā)出輕微的碾軋聲，
印下一個清晰、不容置疑的痕跡?！傲枘?，請放下你手中的物品，
遠離死者及所有可能證物區(qū)域。配合調(diào)查?！彪S著他的動作，
幾名穿著現(xiàn)場勘察服的技術(shù)人員緊跟著涌入，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病態(tài)的寧靜。
儀器箱的碰撞聲、低聲的指令此起彼伏。強光燈驟然打開，
數(shù)道慘白光束如同利劍刺破客廳的幽暗，
瞬間將尸體、血泊和沙發(fā)上那個平靜女人的臉切割得棱角分明。凌墨那張沒有情緒的臉上，
似乎終于被這喧囂粗暴的光線刺痛了，眉間的褶皺加深了極為細微的一分。她沒有放下茶杯，
反而像是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般，輕輕用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瓷壁，手部動作穩(wěn)定得不像活人。
慘白燈光下，她那近乎透明的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纖毫畢現(xiàn)，
隨著手指的輕微動作起伏著令人心悸的規(guī)律，仿佛她捧著的不是一杯茶，
而是自己冰冷的生命線?！半S意。”唇瓣微啟，吐出兩個字。聲音在燈光噪音和忙亂人影中，
輕得像一縷煙霧。強光燈的焦點死死咬住沙發(fā)上那具扭曲的尸體。
負責初檢的法醫(yī)老陳已經(jīng)半跪在血泊邊緣，厚重的防護服裹得像只行動遲緩的熊，
乳膠手套小心翼翼地拂開死者脖頸周圍被凝固血液粘成硬塊的衣領(lǐng)。
那道幾乎將脖子貫穿的猙獰傷口暴露在光下，邊緣光滑得瘆人，
肌肉和血管的斷口切面清晰地露出來。“我的天……”小趙也套上了鞋套和手套，
剛靠近瞄了一眼，臉唰地就白了，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死死咬著牙才把反胃感壓回去，
但眼眶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開始泛紅。老陳的聲音在防護口罩下嗡嗡作響，帶著職業(yè)性的麻木，
又有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愕：“利器，單刃，極其鋒銳，下刀極準極狠，
幾乎是瞬間切斷氣管和大血管，頸動脈完全離斷……完全沒給受害者呼救和搏斗的機會。
力量很大，一擊斃命……或者說，是在目標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下完成的?！焙翢o防備。
這個詞像淬了毒的針，無聲地扎在所有人心頭。小趙強行逼回那股涌到喉嚨口的酸液，
眼神快速在客廳環(huán)顧。目光掠過同樣被強光籠罩的凌墨，
她依舊安穩(wěn)地坐在那張榆木高背椅上，背脊挺直如尺，
側(cè)臉在刺目光線下平靜得像是上了釉的冰冷瓷偶。小趙的目光不敢停留，
掃向靠墻的裝飾壁爐，光潔的天然石材臺面，上面零散放著幾件精美的裝飾擺件。
其中一樣東西猛地攫住了他的視線?！暗肚?！鄭隊！”小趙的聲音因激動和緊張劈了叉，
手指指向壁爐臺面角落，“那里！”一個深棕色的皮質(zhì)刀鞘，樣式古樸，
就隨意地斜靠在一個黃銅擺件旁。鞘口敞開著一半。痕跡組的同事動作更快，
專業(yè)相機立刻對準了那個位置，快門聲密集響起，閃光燈撕扯著壁爐區(qū)域的陰影。
鄭驍目光銳利地掃過刀鞘，隨即又像吸鐵石般牢牢釘在凌墨手邊那把染血的牛排刀上。
廚房里最常見的制式刀具。材質(zhì)、尺寸、風格……一切細節(jié)都與壁爐臺上的皮鞘完美吻合。
餐廳區(qū)域，那把被血浸染的牛排刀被小心翼翼地用物證鑷子夾起，放入透明物證袋。封口。
標簽筆快速寫下編號。“初步比對，
”戴著厚厚眼鏡的痕跡技術(shù)員老王湊近壁爐臺面上那個皮質(zhì)刀鞘拍照，
又反復對比物證袋里的刀，
“形狀、尺寸、新舊磨損、刀尖位置留下的細微壓痕……基本可以認定，
物證一號兇器牛排刀，原本就收在這個刀鞘里，屬于廚房刀具組件之一?！彼曇羝街?，
不帶任何猜測，只是陳述冰冷的痕跡證據(jù)?！澳繕嗣鞔_，
就地取材……”小趙盯著物證袋里那把血刃，喃喃自語，又忍不住瞥向凌墨。
她的側(cè)臉在交織的強光燈和現(xiàn)場勘查燈下，沒有半分松動。“客廳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了沒？
”鄭驍問，目光如鷹隼般在混亂中搜索。
痕檢技術(shù)人員立刻指向客廳天花板靠近玄關(guān)走廊角落的一個不起眼的白色半球體：“在那里！
鄭隊，硬盤錄像機應該在物業(yè)那邊？”“不用等物業(yè)！你們拆下來！數(shù)據(jù)線直接連出來！
”鄭驍語速快得不容置疑，指向兩名技術(shù)員，“現(xiàn)在！立刻！”聲音不容置疑。
兩個技術(shù)人員被他的氣勢懾住，立刻搬來人字梯，
亂卻又效率驚人地將那個嵌入式攝像頭連帶著后端的存儲模塊硬生生從石膏吊頂里撬了下來。
嗡嗡運轉(zhuǎn)著風扇的銀色硬盤盒被接上筆記本，一串串數(shù)據(jù)流飛速在屏幕上滑過。
客廳里嘈雜不堪，翻找痕跡的窸窣聲、相機快門聲、技術(shù)人員低聲交流碰撞聲。
凌墨端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像一座靜默的礁石，
任由各種儀器和人員像渾濁的海浪般在她身體四周拍打沖撞，卻不能撼動她分毫。
只有手中那只茶杯被反復旋動時，極其細微的摩擦聲證明她是活物。幾片零星的茶葉碎屑，
顏色枯綠，從她一直捏著、微微傾斜的杯口邊緣掉落，落在她月白色真絲長褲光滑的膝頭。
她似乎毫無所覺。技術(shù)人員敲下最后一個鍵，大聲喊道：“找到了！鄭隊！
15點42分到45分的片段！”所有人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停頓了一下，
目光如探照燈般投射過去。屏幕上快速導入并播放著一段清晰度極高的錄像畫面。
正是這個客廳，同樣的光線角度，顯得格外空曠整潔。時間戳：15：42：07。
沉重的入戶門從外面被打開。身形高大的中年死者獨自一人走進來，
穿著此刻已經(jīng)沾滿黑紅血跡的深色家居服。他隨意地將一個黑色公文包扔在沙發(fā)旁的地板上，
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疲憊。時間戳：15：43：23。客廳通往內(nèi)側(cè)走廊的門開了。
凌墨走了進來。畫面中她穿著的就是此刻身上這套月白色真絲套裝，發(fā)型一絲不亂。
她腳步不快不慢，走到沙發(fā)旁邊的位置停住，目光平靜地落在死者身上，
似乎在低聲說著什么。影像沒有聲音，只能看到她嘴唇輕微開合了兩下。
時間戳：15：43：55。沙發(fā)上的死者似乎有些不耐煩，或者疲憊到不想理會對方，
揮了揮手，身體放松地往后靠向沙發(fā)靠背，頭歪在扶手上，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就在這時！
凌墨動了！她以與她進門時的優(yōu)雅步伐截然不同的、一種羚羊般敏捷而致命的速度，
猛地俯身！直接從裝飾壁爐的臺面上抓起了那個棕色的皮質(zhì)刀鞘！
拔刀的動作快到畫面出現(xiàn)一瞬的拖影！森冷的刀鋒出鞘！
緊接著就是一個迅猛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回身穿刺！噗——即使沒有聲音，
所有人都能想象到那刀刃刺穿皮肉氣管的沉悶撕裂聲。
錄像畫面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凌墨左手極其穩(wěn)固地按住了死者下意識想抬起的肩膀，
右手緊握刀柄，將雪亮的、細長的刀尖，以一種精準的、不帶絲毫猶豫的直線角度，
狠狠刺入死者毫無防備的咽喉深處，力道之大，
甚至讓尸體的上半身都在柔軟的沙發(fā)靠背上微微彈了一下！鮮血噴涌！
濺射在她月白色真絲的上衣前襟和光潔如鏡的面頰、脖頸皮膚上！紅得刺目！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半秒。所有人都死死盯著屏幕，胃部擰絞。畫面里，
凌墨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或慌亂。她保持著那個穿刺的姿勢大約兩秒，然后，
極其穩(wěn)定地、用一只手的力量，將幾乎失去所有反抗力的死者尸體向上提了提，
讓尸體保持一個更加清晰的、咽喉暴露的狀態(tài)。另一只手，
從容不迫地、穩(wěn)穩(wěn)地再次握住刀柄，沒有多余動作，只是沿著之前致命的刺入角度，
向外一抽！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東西似乎被帶了出來。時間戳停留在15：44：01。
整個過程，精確計算，前后不過數(shù)秒。錄像放結(jié)束?？蛷d里一片死寂。
只有儀器風扇發(fā)出單調(diào)低沉的嗡鳴，像一個巨大的、垂死者的喘息。小趙猛地捂住嘴，
胃里翻江倒海，強行壓下作嘔的本能。旁邊的幾個年輕民警更是面無人色。
鄭驍死死盯著定格在筆記本屏幕上的最后畫面——凌墨的臉頰、脖頸沾滿了飛濺的鮮血，
她那雙清冷的、琉璃般的眼睛卻異常平靜，
透過時空、透過屏幕穿透力極強地撞進在場每一個人的眼中。
那眼神里沒有殺戮后的驚悸、狂喜或恐懼，只有一種完成某項既定程序后的純粹平靜。
鄭驍緩緩轉(zhuǎn)過頭，視線投向光源匯聚的中心，那張被強光燈勾勒得纖毫畢現(xiàn)的榆木高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