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掃到五千級的時候。
夏天來了。
天氣悶熱。
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
吵得人頭疼。
我掃臺階的速度更慢了。
幾乎挪一步。
歇三歇。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
流進眼睛里。
澀得難受。
這天午后。
太陽最毒的時候。
我癱在老松樹巨大的陰涼里。
昏昏欲睡。
山道上傳來腳步聲。
還有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議論聲。
“……確定是這里?”
“錯不了!‘地火芝’就在這片向陽的山坡上!剛成熟!藥力最足!”
“快!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
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
兩個穿著外門弟子灰布衣裳的年輕人。
一高一矮。
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在石階下方不遠處的岔路口。
探頭探腦。
他們沒注意到樹蔭下的我。
或者說。
看到了。
但沒把我當(dāng)回事。
一個掃臺階的廢物。
不值得關(guān)注。
他們離開石階。
鉆進旁邊的灌木叢。
往向陽的山坡摸去。
我瞇著眼。
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
地火芝。
低階靈藥。
不算太珍貴。
但對他們這種外門弟子來說。
也是一筆不小的外快。
沒過多久。
山坡那邊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
“??!”
接著是壓抑的怒吼和混亂的打斗聲!
“滾開!這株是我們的!”
“放屁!明明是我們先發(fā)現(xiàn)的!”
“找死!”
乒乒乓乓!
靈氣碰撞的微弱爆裂聲。
夾雜著痛呼和咒罵。
顯然。
發(fā)現(xiàn)地火芝的不止他們一伙。
打起來了。
動靜越來越大。
甚至驚動了附近樹上的鳥雀。
撲棱棱飛起一片。
我翻了個身。
臉朝著樹干。
用胳膊擋住耳朵。
太吵了。
影響睡覺。
打斗聲持續(xù)了一陣。
漸漸弱下去。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呻吟。
“媽的……算你們狠……”
“走!”
雜亂的腳步聲。
伴隨著拖拽的聲音。
有人受傷了。
那伙人罵罵咧咧地離開。
山坡那邊安靜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
悉悉索索的聲音靠近。
是那兩個最先發(fā)現(xiàn)地火芝的外門弟子。
互相攙扶著。
一瘸一拐地從灌木叢里鉆出來。
樣子很狼狽。
高個子的臉上掛了彩。
青紫一片。
嘴角還流著血。
矮個子更慘。
胳膊軟軟地耷拉著。
像是斷了。
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幾處。
兩人臉上都是不甘和憤恨。
“王八蛋……仗著人多……”高個子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地火芝……被他們搶走了……”矮個子哭喪著臉,聲音帶著哭腔,“白忙活一場……還被打成這樣……”
兩人互相攙扶著。
艱難地踏上石階。
準(zhǔn)備回宗門治傷。
經(jīng)過老松樹下時。
矮個子腳下一軟。
“哎喲!”
差點摔倒。
被高個子用力拉住。
“小心點!”
矮個子疼得齜牙咧嘴。
斷臂晃蕩著。
“李師兄……我……我走不動了……”他帶著哭腔,“太疼了……”
高個子也累得夠嗆。
喘著粗氣。
兩人看向樹蔭下。
目光落在我身上。
“喂!掃臺階的!”高個子不客氣地喊,“起來!去藥圃那邊!幫我們叫個懂接骨療傷的師兄過來!快點!”
我沒動。
“聽見沒?!”矮個子也忍著痛,語氣很沖,“耽誤了老子治傷,你擔(dān)待得起嗎?”
我慢吞吞坐起身。
看了他們一眼。
尤其是矮個子那條軟軟垂著的胳膊。
“我不會叫人。”我說。
“廢物!”高個子罵了一句,“那你去藥圃!找林啾師妹!她懂點草藥!快去!”
“不認(rèn)識路?!蔽矣终f。
“你!”高個子氣得要死,指著我的鼻子,“百草園就在半山腰!順著石階往上走!過了‘望月亭’左拐!這么點路都不認(rèn)識?你腦子是木頭做的?”
矮個子疼得直抽氣。
“李師兄……別……別跟他廢話了……我們……我們自己慢慢挪吧……”
高個子狠狠瞪了我一眼。
“沒用的東西!活該你掃一輩子臺階!”
兩人互相攙扶著。
一步一挪。
艱難地往山上走。
斷臂隨著腳步晃動。
矮個子疼得臉色慘白。
冷汗直流。
我看著他們蹣跚的背影。
目光落在矮個子晃蕩的斷臂上。
想了想。
我站起身。
走到他們剛才鉆出來的那片灌木叢旁邊。
低頭。
在草叢里扒拉。
山石縫里。
長著一些不起眼的野草。
葉子細長。
邊緣有鋸齒。
開著小小的白花。
我拔了幾株。
連根帶泥。
走回石階。
趕上那兩個互相攙扶、走得比蝸牛還慢的人。
“喂?!?/p>
我喊了一聲。
兩人停下。
不耐煩地回頭。
“干什么?”高個子沒好氣。
我把手里那幾株帶著泥土的野草遞過去。
“拿著?!?/p>
“什么玩意兒?”高個子皺眉,嫌棄地看著我手里臟兮兮的草,“滾開!少拿雜草糊弄我們!”
矮個子疼得沒力氣說話。
只是用懷疑的眼神看我。
“搗碎?!蔽野巡萃坝诌f了遞,幾乎要塞到高個子手里,“敷胳膊上。”
高個子像被燙到一樣往后縮。
“你神經(jīng)病??!這什么鬼東西?敷壞了你賠?”
“愛要不要。”
我把草往地上一丟。
轉(zhuǎn)身走回老松樹下。
重新躺下。
高個子氣得又想罵。
矮個子卻虛弱地開口。
“李師兄……我……我實在疼得受不了了……要不……試試?”
“試個屁!那廢物的話能信?誰知道是什么毒草!”
“可……可這樣走下去……我胳膊……怕是要廢了……”矮個子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高個子看著同伴慘白的臉。
又看看地上那幾株沾著泥的、開小百花的野草。
猶豫了一下。
咬了咬牙。
“媽的!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他撿起草。
走到石階邊。
找了塊干凈點的石頭。
把草放上去。
又找了塊小點的石頭。
用力砸。
搗。
草葉和根莖被搗爛。
流出黏糊糊的綠色汁液。
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說不上來的青草氣味。
有點沖鼻子。
高個子皺著眉。
把搗爛的草泥敷在矮個子腫脹發(fā)紫的斷臂處。
“嘶——!”
草泥剛敷上去。
矮個子就倒抽一口冷氣!
“怎么了?是不是有毒?!”高個子緊張地問。
“不……不是……”矮個子吸著氣,臉上的痛苦卻似乎減輕了一點,“涼……涼颼颼的……好像……沒那么火燒火燎地疼了……”
高個子半信半疑。
用撕下的布條。
小心地把敷滿草泥的胳膊包扎固定好。
“走!趕緊回去!找懂行的師兄看看!”
兩人繼續(xù)互相攙扶著往山上走。
這一次。
矮個子的腳步似乎輕快了一點點。
臉上的痛苦也緩解了些。
他們沒再看樹下的我。
匆匆消失在石階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