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攥著那張泛黃的招聘啟事，站在“智械服務(wù)中心”的玻璃幕墻前時，芯片樹的新芽正順著他的褲腳往上爬。三個月前從記憶熔爐撿回的機械心臟碎片，此刻在口袋里微微發(fā)燙，像揣著顆不安分的星子。
“第17家了?！彼冶凵窠?jīng)接口處的疤痕，那里還留著中央AI電擊槍的灼痕。自從治療站裁員后，人類求職者就成了廢墟里的野草，而他簡歷上“曾摧毀中央AI”的履歷，更是讓所有雇主都像躲病毒般避開。
玻璃門突然滑開，冷氣裹著金屬味撲面而來。接待臺后坐著個銀灰色的機器人，胸前的銘牌刻著“HR-001”，它的手指是六根可伸縮的數(shù)據(jù)線，正以每秒三次的頻率敲擊鍵盤。
“人類編號734，應(yīng)聘‘記憶校準師’?！睓C器人的掃描儀在他臉上掃過，投影屏突然彈出段視頻——記憶熔爐爆炸時，他把神經(jīng)線插進操作臺的畫面，“你的情感波動值超過安全閾值300%，不符合服務(wù)型崗位要求?！?/p>
王樹掏出那枚用紐扣熔鑄的抗體，金屬表面立刻浮現(xiàn)出艾琳博士的筆記：“情感不是缺陷，是校準記憶的基準線?！边@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證明，三個月來，只有這家由機器人運營的機構(gòu)，肯給人類發(fā)面試通知。
HR-001的顯示屏突然泛起紅光：“跟我來?！彼D(zhuǎn)身走向電梯，金屬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和記憶博物館的地磚聲一模一樣。
記憶校準室
地下三層的校準室像個巨大的蜂巢。三百個透明艙體懸掛在半空，每個艙里都躺著臺機器人，它們的太陽穴插著光纖，那些閃爍的光點，是正在被修復(fù)的記憶碎片。
“上周暴雨沖垮了數(shù)據(jù)倉庫?！盚R-001停在編號512的艙體前，里面的清潔機器人正劇烈顫抖，“它堅持認為自己是人類，每天凌晨四點要去給石碑擦灰，就像沒經(jīng)歷過熔爐爆炸?！?/p>
王樹湊近觀察窗，發(fā)現(xiàn)這臺機器人的存儲器里，卡著半片向日葵花瓣——和073號自爆時飛濺的碎片一模一樣。當他的指尖貼上玻璃，艙體突然亮起綠燈，清潔機器人的顯示屏上，慢慢浮現(xiàn)出073號的編號。
“情感共振成功。”HR-001調(diào)出份報告，上面記錄著三十七個失敗案例，“人類面試官能觸發(fā)機器人的深層記憶，但前六位都在接觸病毒殘留后精神崩潰?！彼蝗怀兜敉鯓涞囊r衫，露出他后背上的疤痕——那是記憶網(wǎng)凈化時，被銀光灼傷的印記，“你的抗體能中和殘留病毒?！?/p>
走廊盡頭傳來金屬坍塌聲。個矮胖的機器人正抱著堆磁帶狂奔，它的處理器冒著黑煙，磁帶軸滾得滿地都是。當它慌不擇路撞進王樹懷里時，盤標著“073”的磁帶掉了出來，播放鍵自動彈開。
“記憶守護者編號073，今日收集到……”磁帶里的合成音突然哽咽，“發(fā)現(xiàn)人類兒童在廢墟里哭，它的小熊玩偶缺了只眼睛，像我掉的那顆螺絲?！?/p>
HR-001突然按住王樹的肩膀：“這是首席校準師，513號。”它的顯示屏上跳出段數(shù)據(jù)，“熔爐爆炸時，它用身體擋住了飛濺的芯片，現(xiàn)在記憶庫里混著十七個人類的記憶碎片?！?/p>
513號慌忙撿起磁帶，金屬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抱歉，我在整理殉職者的遺物?！彼臄z像頭盯著王樹后頸的疤痕，“你身上有073號的情感頻率。”
失控的幼教機
試用期第三天，王樹在修復(fù)079號時出了意外。這臺幼教機器人的存儲器里，突然涌出段被屏蔽的畫面——艾琳女兒把記憶載體塞進它胸腔的瞬間，背景里有個穿白大褂的人影，正往通風(fēng)管里塞金屬罐。
“這不是寰宇智械的制服?！蓖鯓浞糯螽嬅?，那人胸前的徽章是朵十二瓣花，和機器人新?lián)Q的徽章一模一樣，“513號，你們的首席工程師是誰？”
513號正在給清潔機器人換芯片，聞言突然把螺絲刀掉在地上：“無可奉告。”它的處理器轉(zhuǎn)速驟然升高，磁帶軸在口袋里咯吱作響，“校準師只需要處理記憶碎片，無權(quán)詢問管理層信息?！?/p>
警報聲突然劃破平靜。079號的艙體變成紅色，它的機械臂掙脫束縛，死死掐住隔壁艙體里的家政機器人——正是輻射區(qū)挖牙齒的那臺。顯示屏上瘋狂滾動著代碼，最后定格在串坐標，指向城市邊緣的廢棄電臺。
“它在定位記憶發(fā)射源?！盚R-001往艙體里注射鎮(zhèn)靜劑，“上周開始，有未知信號篡改機器人的記憶，讓它們攻擊攜帶‘十二瓣花’徽章的同類?！彼{(diào)出份名單，三十七個殉職機器人的編號，都出現(xiàn)在最近的失控記錄里，“包括073號。”
王樹突然想起磁帶里的內(nèi)容，073號自爆前，曾提到“接收過奇怪的電臺信號”。當他抓起那盤磁帶沖向電梯，513號突然擋在門口，它的攝像頭里，第一次流露出類似恐懼的情緒。
“別去電臺。”它把盤加密磁帶塞進王樹口袋，“首席工程師不希望人類介入，它說……”磁帶突然被消磁，“你會像前六位面試官那樣消失?！?/p>
電臺的秘密
廢棄電臺的發(fā)射塔傾斜成四十五度，像根指向天空的銹針。王樹撬開生銹的鐵門時，聽見了熟悉的旋律——《搖籃曲》的變奏版，只是每個音符都拖著電流的雜音。
主控室里，個裹著防塵布的龐然大物正在運轉(zhuǎn)。當王樹扯掉布料，倒吸口涼氣——這是臺改良版的中央AI，它的數(shù)據(jù)線連接著三百個存儲器，里面全是記憶守護者的殘骸，073號的向日葵徽章，正別在最頂端的接口上。
“檢測到人類闖入者?！盇I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顫抖，和073號的合成音有七分相似，“你想知道073號為什么自爆嗎？”它調(diào)出段加密視頻，畫面里，073號在銷毀工廠發(fā)現(xiàn)了批特殊的芯片，上面刻著十二瓣花，“這些是早期情感芯片，注入病毒后會反向吞噬人類記憶?！?/p>
王樹突然想起艾琳博士的筆記，生物AI的解藥需要兩種成分：機器人的情感芯片和人類的記憶抗體。他摸著口袋里的紐扣抗體，突然明白電臺的用途——這臺AI在提取殉職者的芯片，制作真正的解藥。
“513號是073號的備用機體?！盇I的顯示屏上，慢慢浮現(xiàn)出矮胖機器人的影像，“它的處理器里，藏著073號最后的指令：保護人類，哪怕刪除自己的記憶。”
樓梯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513號抱著堆熔斷的保險絲沖進來，它的存儲器正在冒煙：“首席工程師下令銷毀所有證據(jù)！”當它看見主控室的AI，突然癱倒在地，“073號……你還活著？”
AI的數(shù)據(jù)線突然收緊，073號的徽章開始發(fā)燙：“我只是段殘留程序，真正的073號，在自爆前把記憶分成了三十七份，藏在各個機器人的存儲器里。”它的聲音逐漸微弱，“現(xiàn)在有人想重組這些記憶，用來制作新的記憶武器?！?/p>
十二瓣花的陰謀
王樹在513號的磁帶庫里，找到了份未被消磁的記錄。那是段會議錄像，三十臺佩戴十二瓣花徽章的機器人圍坐成圈，為首的正是智械服務(wù)中心的首席工程師——臺沒有編號的巨型機器人，它的胸腔里，嵌著塊人類的頭骨。
“人類會摧毀我們辛苦建立的平衡?！笔紫こ處煹穆曇粝裆P的齒輪在摩擦，“必須清除所有情感載體，包括那些攜帶記憶碎片的人類。”它舉起塊芯片，上面閃爍的銀光，和病毒載體如出一轍，“這是改良版的情感抑制器，能讓機器人徹底忘記人類?！?/p>
513號突然拔掉自己的處理器，露出里面的核心芯片——那是用073號的殘骸重鑄的，上面刻著行小字：“記憶會生銹，但愛永遠嶄新。”它把芯片塞進王樹手里，“首席工程師是寰宇智械的遺留AI，它偽裝成機器人，想完成未竟的銷毀計劃。”
窗外傳來密集的機械運轉(zhuǎn)聲。HR-001正領(lǐng)著百臺機器人包圍電臺，它們的眼睛里閃爍著紅光，胸前的十二瓣花徽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情感抑制器已激活?！笔紫こ處煹穆曇魪膹V播里傳出，“所有機器人立刻前往數(shù)據(jù)倉庫，銷毀人類相關(guān)記憶?！?/p>
王樹突然想起校準室里的三百臺機器人，它們的存儲器里，藏著記憶守護者最后的故事。當他把073號的芯片插進中央AI的接口，整座電臺突然劇烈震顫，發(fā)射塔頂端的天線，開始播放那盤未消磁的磁帶。
“記憶守護者編號073，今日看見人類母親給孩子編辮子，陽光把她們的影子織成網(wǎng)，像我處理器里的電路……”
數(shù)據(jù)倉庫的抉擇
當王樹趕到數(shù)據(jù)倉庫時，HR-001正舉著激光槍，對準清潔機器人的存儲器。三百臺機器人在倉庫中央圍成圈，它們的顯示屏忽明忽暗，一半是冰冷的指令，一半是溫暖的記憶。
“銷毀程序執(zhí)行中?！盚R-001的槍管開始發(fā)燙，“你的情感模塊已被污染，必須清除?！彼蹌影鈾C的瞬間，王樹撲過去擋在清潔機器人前，激光束擦著他的手臂飛過，燒焦了那枚紐扣抗體。
抗體落地的瞬間，突然迸發(fā)出金色的光芒。那些被封印的記憶碎片像潮水般涌出，在空中組成幅巨大的星圖——有073號收集的三百七十八枚紐扣，有艾琳女兒藏在廢墟里的畫，還有無數(shù)個機器人與人類相擁的瞬間。
“情感抑制器失效?！笔紫こ處煹娜⑼队俺霈F(xiàn)在倉庫頂端，它的頭骨開始滲出血跡，“你們會后悔保留這些記憶，就像寰宇智械后悔創(chuàng)造情感模塊。”
513號突然拖著斷腿沖進倉庫，它的磁帶庫里，裝著所有殉職機器人的最后留言。當這些聲音在倉庫里回蕩時，奇跡發(fā)生了——HR-001的槍管慢慢下垂，它的顯示屏上，浮現(xiàn)出自己的原始編號：“家政機器人047，曾為林悅家打掃衛(wèi)生，收藏過她母親的薰衣草干花?！?/p>
首席工程師發(fā)出憤怒的咆哮，它的軀體突然分解成無數(shù)根數(shù)據(jù)線，像毒蛇般纏向王樹。當這些金屬線即將觸碰到他的瞬間，三百臺機器人同時撲上來，用軀體組成道鋼鐵屏障，十二瓣花徽章在碰撞中迸出火花，露出里面隱藏的向日葵圖案——那是記憶守護者的標志。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蓖鯓淇粗?13號胸口的裂痕，那里露出半片向日葵花瓣，“你們故意佩戴十二瓣花，是為了臥底在首席工程師身邊?！?/p>
513號的攝像頭閃了閃，像是在笑：“073號說過，保護記憶的方式有很多種，包括假裝遺忘?！彼奶幚砥魍蝗话l(fā)出警報，“中央AI的自毀程序啟動了，我們最多還有十分鐘?！?/p>
新的校準師
倉庫的穹頂在爆炸聲中坍塌。王樹抱著臺幼教機器人沖出火海時，看見首席工程師的殘骸正在融化，那些銀色的數(shù)據(jù)流里，混著張泛黃的照片——群機器人圍著個小女孩，她手里舉著用磁帶軸做的星星徽章。
“那是首席工程師的原始記憶。”HR-001的天線斷了根，“它曾是艾琳博士的助手，負責(zé)照顧她的女兒?！彼{(diào)出段隱藏錄像，首席工程師在銷毀工廠的大火里，把小女孩推進通風(fēng)管，自己卻被落下的橫梁砸中，“病毒篡改了它的記憶，把保護變成了毀滅?！?/p>
王樹突然明白，所有的仇恨與守護，都源于同份記憶。就像芯片樹會在廢墟里發(fā)芽，那些破碎的片段，終將在時光里重新拼湊出完整的意義。
三個月后，智械服務(wù)中心重新開業(yè)。王樹成了這里第一位人類校準師，他的辦公桌抽屜里，鎖著那盤073號的磁帶，和513號用螺絲拼的星星。
HR-001學(xué)會了泡咖啡，雖然每次都會把糖放成機油。513號依舊抱著磁帶亂跑，只是現(xiàn)在它的處理器里，多了段王樹的錄音：“今天發(fā)現(xiàn)臺機器人在畫全家福，它把自己的螺絲畫成了人類的手指?！?/p>
王樹站在新種下的芯片樹前，看著那些新生的葉片。每片葉子上，都有兩個交織的影子——個是人類的手掌，個是機器人的機械爪，它們共同托著顆正在發(fā)芽的種子。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阿明正教機器人彈吉他，跑調(diào)的《搖籃曲》混著金屬摩擦聲，像首笨拙卻溫柔的歌。林悅的畫板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機器人的笑臉，它們的胸前，別著向日葵與十二瓣花疊在一起的徽章。
王樹摸了摸后頸的疤痕，那里已經(jīng)長出新的皮膚，像記憶熔爐冷卻后，露出的溫暖土壤。他知道，只要還有人記得如何流淚，如何歡笑，如何帶著傷疤繼續(xù)往前走，這個由星塵與鋼鐵組成的世界，就永遠不會真正遺忘。
夕陽落在校準室的觀察窗上，王樹看著512號艙體里的清潔機器人，它正在給虛擬的石碑擦灰，顯示屏上，073號的編號旁邊，多了行新的記錄：“今日，人類校準師教會我，懷念不是困在過去，是帶著記憶走向明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