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恰與蕭朝銘雙目對視。
不知為何,面前的小史圓臉杏眼,明明是極為普通的長相,但又莫名的,不似故人,又勝似故人。
蕭朝銘眼睫輕顫,不動聲色地斂去了眼眸中深藏的情緒。
分別五載光陰,蕭朝銘已經(jīng)從記憶中二十三歲溫文爾雅的的新帝蛻變成了不怒而威的國君。
見蕭朝銘并未動怒,我定了定神,便直言道「啟稟陛下,昨夜驟雨初歇,宮道濕滑難行。貴妃娘娘端著藥盞,想是一時不慎腳下打滑,慌亂間錯將其認作沖撞。若真是小太監(jiān)冒犯,怎會娘娘衣裙盡濕,而那奴才卻只沾了衣底?」
「這般淺顯地道理,想是娘娘鳳體欠安,一時看岔也是情有可原?!?/p>
殿內(nèi)眾宮人聞言,低頭一看卻是如此,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姜毓寧一時語塞,她原本便是摔倒心中憋了一肚子火,恰巧這個小太監(jiān)迎面跑來,便拿著撒氣。
左右不過是個低賤奴才,殺了便殺了,哪想遇到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史官,氣昏了頭,竟忘了這茬。
這會兒,緊抿著唇,臉一陣青一陣白,倒成她不識大體了。
蕭朝銘宛如看戲「你的意思是,是貴妃冤枉你二人了?」
我行禮,端的是一副畢恭畢敬「微臣不敢。」
「你可知,你指摘的是朕的貴妃?」蕭朝銘開口,意味不明。
「你可是,不怕掉腦袋?」
一語落地,四下俱靜。
仿佛下一秒,便有人要血濺福寧殿。
我心里也不免一顫,卻不是因為后一句,而是,前一句。
果然。
“朕的貴妃”他果然心里還是只有姜毓寧。
也對,姜毓寧和蕭朝銘畢竟是娃娃親,幼年便相識。
那時,先帝雖淫亂,但也還沒有戰(zhàn)亂,也沒有國土分裂,蕭朝銘還是先皇最寵愛的皇子,姜毓寧也是丞相府的掌上明珠。
只可惜,后來天下大亂,諸侯紛爭,流落的皇子連平民還不如,這段姻緣沒有給蕭朝銘帶來助力,反倒被退婚,成了他狼狽在外的笑柄。
眾人皆道,男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丞相千金是蕭朝銘心中的白月光。
我不信,只當(dāng)蕭朝銘婚后對我沉默寡言是因為忙于軍事。
畢竟也正如他所說,身為主將參謀,他一次失誤背后便是萬千戰(zhàn)士的性命,夙興夜寐,馬虎不得。
我真信了,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是他心中正如流言所傳,另有其人罷了。
罷了,罷了,我也不甚在乎了。
左右都不過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微臣不怕」
我斂了斂神,和蕭朝銘對視,躬身道。
「既蒙圣恩,忝居史官之位,自當(dāng)不隱惡,不虛美??v是斧鉞加身,亦不敢有負史筆千秋之責(zé)。此身此心,不負皇恩?!?/p>
話音方落,劉公雖未言語,卻倏然側(cè)目,高看了我一眼。
四目相對,蕭朝銘只見面前小史吏的眼神黝黑得發(fā)亮,定定有神,卻又平靜得雅致,宛如秋日的一汪盈盈秋水。
像。
實在太像了。
他的心里驀地一刺,可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人,絕不可能是她。
絕無可能。
是他親手把她埋葬,葬在了她生前最常去賞花的梅山上。
四下無聲,良久,蕭朝銘倒是笑了,笑得莫名,也讓殿內(nèi)的人膽戰(zhàn)心驚。
「你倒是牙尖嘴利?!?/p>
「叫什么名字?」
我不解,按實答道「微臣戚十七」
蕭朝銘眉頭微蹙「何緣故?」
「師父將我從戰(zhàn)場上背回來,撿回了一條命,我是師父救回來的第十七個人,便喚十七?!?/p>
「拗口」
蕭朝銘似是不悅,淡淡道「既為朕的史官,名諱自當(dāng)讓朕叫得順耳,朕今日賜你一名」
我只得道「愿聞陛下賜名」
「日后,你便喚作秋盈?!?/p>
我垂首領(lǐng)旨,也不敢多問緣故。
心里卻忍不住嘀咕:這名字哪里順口了?
還不如師父給我起的十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