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巨大的、布滿裂紋和污跡的羅馬柱門廊,像一個垂死巨獸張開的、通往胃囊的入口。裝甲車粗暴地撞開早已扭曲變形、銹跡斑斑的合金柵欄門,停在了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前廳廣場上。厚厚的灰塵覆蓋著碎裂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恐龍骨架化石倒伏在角落,頭顱不自然地扭曲著,空洞的眼窩凝視著闖入者。穹頂?shù)木薮蟛A齑霸缫哑扑椴豢?,鉛灰色的天光從破洞中慘淡地漏下,形成幾道渾濁的光柱,光柱里塵埃飛舞,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幽靈。
“鐵幕”小隊魚貫下車,動作迅捷而無聲。外骨骼裝甲的足部踏在布滿碎石的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在死寂的大廳里激起短暫的回音,隨即又被更深的寂靜吞噬。隊員們迅速散開,依托著巨大的倒伏化石和斷裂的承重柱建立臨時防御點,槍口警惕地指向各個可能藏匿危險的陰影角落?;依呛屠县埧焖偌茉O(shè)起兩架輕型自動哨戒炮,幽藍色的掃描光束無聲地掃過黑暗的廊道入口和坍塌的二層回廊。
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腥甜味,在這里變得濃郁起來,幾乎凝成實質(zhì),鉆進每個人的鼻腔,黏在喉嚨口,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
凌夜最后一個下車。他站在渾濁的光柱邊緣,沒有穿戴任何防護裝備,那身深灰色西裝在滿是塵埃和破敗的環(huán)境中顯得異常突兀。他微微仰頭,冰灰色的眼眸緩緩掃過穹頂?shù)钠贫?、倒伏的巨獸骨架、以及那些通往不同展廳的、如同怪獸咽喉般的黑暗入口。他的眼神很專注,像是在閱讀一本布滿灰塵的古老書籍,又像是在聆聽某種只有他能捕捉到的、來自深淵的微弱聲音。那份專注與周遭的死亡氣息格格不入。
林寒走到他身邊,外骨骼裝甲發(fā)出輕微的液壓聲。“入口在那邊,地質(zhì)古生物展廳?!彼脴尶谑疽饬艘幌掠覀?cè)一個被巨大條石堵住大半、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坍塌通道口,那里黑得如同墨染,“‘深淵回廊’的入口就在展廳下面。我們清理過外圍,但里面……”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完全是未知?!?/p>
凌夜的目光終于從高處收回,落在了那個幽深的洞口上?!班??!彼唵蔚貞?yīng)了一聲,邁步便向洞口走去,步履從容,仿佛不是走向地獄的入口,而是去赴一場尋常的約會。
林寒心頭一緊,立刻打出手勢。老貓和灰狼立刻跟上,一左一右將凌夜護在相對中間的位置,槍口始終指向洞口內(nèi)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林寒緊隨其后,手指穩(wěn)穩(wěn)地搭在扳機上,神經(jīng)如同拉滿的弓弦。
進入通道,光線瞬間被徹底吞噬。隊員們頭盔上的強光戰(zhàn)術(shù)射燈亮起,數(shù)道刺眼的光柱在狹窄、布滿碎石和黏滑苔蘚的通道內(nèi)晃動切割,照亮兩側(cè)墻壁上剝落的展覽海報和玻璃展柜的殘骸。通道傾斜向下,空氣變得愈發(fā)潮濕陰冷,那股甜腥味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腳下濕滑異常,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不知是苔蘚還是某種腐敗有機物的粘稠物質(zhì)上。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隊員們沉重的呼吸聲、外骨骼關(guān)節(jié)細微的運作聲和心跳在耳邊擂鼓般的回響。戰(zhàn)術(shù)射燈的光柱在黑暗中顯得如此渺小無力,仿佛隨時會被周圍濃稠的黑暗吞噬。
突然!
“吱嘎——!”
一聲尖銳、非人的嘶鳴毫無征兆地從通道前方拐彎處的黑暗中炸響!緊接著是密集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硬質(zhì)甲殼刮擦巖石的窸窣聲!
“警戒!前方接觸!”林寒的吼聲瞬間撕裂了死寂。
話音未落,一片令人作嘔的、泛著暗綠色熒光的“浪潮”猛地從拐角處洶涌而出!那是數(shù)十只形態(tài)詭異的異變體!它們有著類人的扭曲肢體,但全身覆蓋著濕滑粘膩、仿佛昆蟲甲殼般的角質(zhì)層,關(guān)節(jié)處生出尖銳的骨刺,頭顱則像是被強行拉長的昆蟲口器,不斷開合著,滴落著腥臭的粘液。它們的速度極快,四肢并用,在濕滑的通道壁上如履平地,帶著一股瘋狂的、毀滅一切的暴戾氣息,直撲小隊而來!
“開火!”林寒的咆哮和槍聲同時響起!
“砰砰砰——!”“噠噠噠——!”
震耳欲聾的槍聲瞬間填滿了狹窄的通道!磁軌步槍發(fā)射的高爆彈頭帶著凄厲的尖嘯撕裂空氣,狠狠撞入異變體群中,炸開一團團腥臭的血肉和碎裂的甲殼!自動步槍的火舌瘋狂舔舐著沖在最前面的怪物,子彈打在堅硬的角質(zhì)層上濺起點點火星!
然而,這些“甲蟲人”的數(shù)量太多了!而且它們似乎擁有某種低級的戰(zhàn)術(shù)本能,一部分悍不畏死地正面沖擊火力網(wǎng),另一部分則憑借敏捷的速度和通道壁的掩護,從側(cè)翼和上方天花板瘋狂撲下!一只“甲蟲人”猛地從老貓頭頂?shù)年幱爸袕椛涠觯怃J的骨爪直插他的天靈蓋!
“老貓!”灰狼驚吼,調(diào)轉(zhuǎn)槍口卻已來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老貓身側(cè)。是凌夜!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只致命的怪物,只是隨意地、仿佛拂去一粒塵埃般,向著老貓頭頂上方的空氣,抬起了他那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
指尖,似乎有極細微、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銀色流光一閃而逝。
沒有聲音,沒有爆炸。
那只撲到半空、利爪距離老貓頭盔不足半尺的“甲蟲人”,動作驟然凝固!它整個身體仿佛被瞬間抽空了所有生機和物質(zhì)結(jié)構(gòu),從猙獰的頭顱開始,到覆蓋甲殼的軀干、尖銳的肢體,如同被投入強酸中的沙堡,無聲無息地、極其快速地“瓦解”了!沒有血肉橫飛,沒有骨骼碎裂,只有一片細密的、閃爍著微光的銀色塵埃,簌簌飄落,落在老貓的頭盔和肩膀上,隨即徹底消失無蹤,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老貓還保持著舉槍向上射擊的姿勢,整個人僵在原地,面罩后的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詭異到極點的一幕。他甚至能感覺到那銀色塵埃落下時帶來的、一絲奇異的冰涼觸感。
不止老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隊員,包括林寒,動作都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凝滯!心頭掀起了驚濤駭浪!那是什么武器?能量湮滅?分子分解?從未聽說過人類有這種科技!這個凌夜……他到底是什么人?!
凌夜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沒有再看老貓一眼,冰灰色的眸子平靜地掃過前方依舊洶涌撲來的異變體浪潮,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對眼前的混亂有些許不耐。他再次抬手,這一次,五指張開,對著通道前方?jīng)坝康墓治锶海撎撘话础?/p>
嗡——!
一股無形的、難以言喻的波動瞬間擴散開來!沒有巨大的聲響,但整個通道的空氣仿佛都劇烈地震蕩了一下!所有隊員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驟然降臨,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p>
前方那片嘶吼著撲來的暗綠色熒光浪潮,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絕對堅固的墻壁!沖在最前面的數(shù)十只“甲蟲人”身體猛地一僵,然后,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如同被投入煉鋼爐的蠟像,瞬間“熔化”了!它們的身體結(jié)構(gòu)、堅硬的甲殼、腥臭的粘液,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nèi),盡數(shù)化為那種閃爍著微光的銀色塵埃,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抹除!通道前方頓時空出了一大片,只剩下后方幾只離得稍遠的怪物發(fā)出驚恐混亂的嘶鳴,本能地想要后退。
整個通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隊員們粗重的喘息和戰(zhàn)術(shù)射燈光柱在銀色塵埃彌漫的空氣中徒勞晃動的聲音。
林寒猛地轉(zhuǎn)頭,死死盯住凌夜。面罩后的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震驚、警惕和無數(shù)個巨大的問號。這個所謂的“專家”,他的力量……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人類理解的范疇!這根本不是科技!這更像是……神跡,或者……某種更恐怖的未知!
凌夜緩緩放下手,仿佛剛才只是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他側(cè)過頭,迎上林寒穿透面罩的、審視的目光。冰灰色的眼眸依舊平靜無波,但在那深不見底的平靜之下,林寒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無奈?仿佛一個隱藏了許久的秘密,終于不得不露出冰山一角。
“林隊長,”凌夜的聲音依舊清冽,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寒冰裂痕般的疲憊,“繼續(xù)前進吧。時間……不多了?!彼戳艘谎弁ǖ郎钐幠瞧訚庵氐暮诎担抢锼坪跤心撤N更龐大、更令人心悸的東西,正在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