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三年,剛過完年。
北方勢力最大的河西重甲鐵騎,就以十萬大軍東伐。
重甲鐵騎軍能征善戰(zhàn),不到十年,已占據(jù)北方絕大部分州郡,只余永州、豫州、涼州三地,便可統(tǒng)一北方。
空曠的宮殿里,幔帳隨風亂舞,一名少婦被赤身綁在床上,不停地掙扎,連手腕都被錦帛磨出血痕。
沉重的紅漆木門被小太監(jiān)合力推開,腳步聲漸漸逼近,拉出長長的身影,窄袖十二章袞龍常服的主人站在床前默默注視良久。
女子雪肌盈盈如玉,嘴角一抹鮮血,恰似紅艷凝露,縱使床上的人被蒙著雙眸,也能瞧見是多么的美憾凡塵。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嘆息,開口道:“孤是多么不受你待見,讓你這么自傷?”
少婦冷笑一聲,聲音已經(jīng)有些啞了:“我只求速死?!?/p>
男子無聲地冷笑,隨手解開腰間玉犀腰帶,輕輕去撫少婦的玉腰,引得她渾身戰(zhàn)栗起來,道:“他已經(jīng)死了,早已是我刀下亡魂,你還有何掛念的。”
少婦蹙眉,斥罵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倘若不是夫君箭鏃而亡,哪里輪得到你坐這個位置。倒行逆施,無君無父……”
男子驀地捏住少婦的喉嚨,怒氣上涌:“他若是在乎你,逃跑時為何不帶著你,又豈會讓你獨自守在這宮墻?今時今日你還看不明白嗎?”
謊言一旦被揭開,便是血淋淋的真相。
少婦流出血淚,絕望地嘶吼:“不,不,這絕不是夫君的意思,他不方便帶上我,讓我在這等他,一定是的,一定——”
又是同樣的夢,同樣的對白,只是卻永遠也看不清夢中人的面容。
宋梨從噩夢中驚醒,額頭上都是細汗,她茫然望著亭外的琉璃瓦翼角,碧澄澄的仿佛浸了水的美玉。
她睡眼迷蒙,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泉州。
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宋娘子,已經(jīng)一年有余了。
宋梨本是江城大二的學生,國慶和同學約著一起去西藏玩,不料回酒店的路上,遭遇大暴雨,山路滑坡,一失足,連人帶車,便跌落到山澗之中。
醒來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衣著繁復華貴,一頭青絲也被挽成了漂亮的發(fā)髻,身上都是被亂石刮出的血痕,血肉模糊。
所幸手腳無事,勉強從水澗里爬上岸,便昏了過去,昏睡了兩個多月,這才能如常起居坐臥。
再次醒來的時候,便成了泉州首富之女宋梨,據(jù)春枝說原身外出游玩的時候,路遇匪患,驚了馬匹,車駕跌入山澗之中。
照鏡子后發(fā)現(xiàn),這宋家大娘子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幾乎沒有區(qū)別,就連身高脖頸后的那一粒小痣都一模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原身要小好幾歲,今年才剛剛及笄。
遠處兩個小丫鬟正提了木桶,拿著舊炊帚將漿糊涂抹在窗欞子四角,又拿了一種透亮柔軟的青色薄紗來,扯住四個角,要黏在這窗欞上。
入秋后天便涼了,窗欞要封起來。
宋梨略靠在云緞引枕上,捧著一盞嫩豆腐燒鮮菱,用那精致剔透的白玉湯羹,就這么一勺一勺地品著。
白露時節(jié)正是菱角最嫩的時候,皮薄肉大汁多,廚房手藝也地道,白生生菱肉的鮮香沁到軟嫩的豆腐里,用湯羹擓那么一勺,往嘴里一放,滿嘴的鮮嫩,仿佛聞到了太湖的清香。
吃完繞著府內(nèi)走一圈消食,路過宗廟祠堂,看著跟前眾多的靈牌,宗廟承載了宋氏一族數(shù)百年的榮耀。
供奉著宋氏先祖,是每一代宋氏兒郎的塵歸處。這里有她的祖父,也有原身她的父親。
福嬤嬤曾告訴她,在那間常年漆黑的大祠堂里,他們祖父的靈牌,供奉在許多先輩之上。
因為祖父功勛顯著,曾官拜大司徒,奠定了宋氏一族“四世三公”的榮耀。
只是后來到父親這輩漸漸沒落,回到祖宅。
望著祠堂里散出的繚繞煙霧,給原身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上了一炷香。
心里默念:既然選擇了我來到這個時空,我就會代替宋梨好好的活下去,帶領(lǐng)著宋家上上下下一百號來人,好好的走下去。
……
春枝將東西規(guī)整好,福嬤嬤笑道:“小姐睡醒了!”
春枝這才往屋內(nèi)走去,過完年天氣尚冷,她抱著手摩擦,只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氣變白。
挑開厚厚的門簾,立刻便覺得渾身暖融融的,炭盆里燒著炭火。
右邊臨門一塊屏風,由白玉和翠玉鑲嵌成的白鳥錦屏,華麗精致。
依靠著放了一個景泰藍纏枝蓮梅瓶,里面插著些許梨花。
臨窗的榻上擺著油棕木的小案幾,上面放著一個狐貍獸香爐,宋梨正靠在繡金色祥云紋的大迎枕頭。
一只手里拿著書,另外一只手拿著湯婆子,身上還披著毛茸茸的貂氅,在家一副小女兒裝扮。
頭發(fā)沒有絲毫裝飾,水滑的青絲垂直的落在貂氅的青藍緞面上,神態(tài)慵懶,見春枝走了進來,眼波流轉(zhuǎn)問道:“瓶兒回來沒有?”
春枝回答:“早上傳來信說,是在路上了,明早應(yīng)該會到?!?/p>
又接著道:“瓶兒這丫頭別看生得一副孩子氣,做起事來可絲毫不馬虎,您交代了這么多事情讓她去辦,每一回都辦得令人極為滿意?!?/p>
這話在宋梨聽來卻是一等一的老氣橫秋,她自己也才十七歲呢,比自己還小。
宋梨失笑,目如點漆,面若芙蓉,光影浮動間皎皎如月,“去年在人牙子手上買下她,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一雙眼睛如一只小狼,當下只覺得有趣?!?/p>
宋梨邊說身軀脊背微微挺直,春枝看著自家的小姐,這么冷的天,竟然沒有穿襪子。
露出的腳踝透著雪玉一般的淡粉色,她又生得過分嬌弱,簡直像是一個玉雕的人兒。
怕她磕到碰到,春枝上前想去扶,邊道:“我的娘子,這要是福嬤嬤看到了,又要說我們的不是了”
宋梨擺擺手,汲著鞋就從榻上走了下來,將書丟在一旁。
打開窗戶一陣寒風吹了進來,刺骨的冷。
據(jù)說元啟早已開始內(nèi)亂背地里不和,現(xiàn)在是軒轅太后執(zhí)掌朝政,龍椅上的小皇帝掉馬那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