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抱著藤匣的手心全是冷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混合著巨大責(zé)任和孤注一擲的亢奮。她小心翼翼地將藤匣放在旁邊一個相對干凈的木箱上,然后深吸一口氣,走向那張堆滿冰冷金屬和危險炸藥的桌子。她的手,第一次不是因為撫摸絲綢,而是為了拿起扳手和鉗子,為了將柔韌的絲,編織進毀滅的鐵流。
昏暗的油燈下,清梧的雙手因緊張和疲憊而微微顫抖。她小心翼翼地拆解著那個結(jié)構(gòu)精密的引爆信號接收器,將內(nèi)部那些纏繞著龜裂絕緣層的脆弱銅線一點點剝離出來。動作生澀,好幾次差點弄斷纖細的導(dǎo)線,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旁邊,陳工緊張地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大氣不敢出。林晚則抱臂站在稍遠處,背對著她們,面朝墻壁,似乎在研究那張巨大的滬寧鐵路橋梁圖,但她的背影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那只冰冷的機械右手無意識地、一下下地叩擊著自己的左臂肘關(guān)節(jié),發(fā)出極輕微的“噠、噠”聲,暴露了內(nèi)心的焦灼。
清梧將剝離出來的銅線小心捋直,然后拿起一小卷沈家秘藏的生絲。這絲并非最頂級的織錦用料,但足夠強韌。她按照記憶深處父親的方法,將生絲浸入一個臨時找來的破舊搪瓷盆里——盆中是陳工按她口述,用能找到的幾種化學(xué)原料(石蠟、松香、某種植物油脂)勉強熬制出的渾濁液體,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工坊里只剩下清梧處理絲線的細微聲響、油燈的噼啪聲,以及林晚那壓抑的、如同倒計時般的叩擊聲。氣氛凝固得如同鉛塊。
終于,當(dāng)窗外透出第一絲灰蒙蒙的曙光時,清梧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抬起頭,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她手中托著那個接收器核心部件——原本龜裂的舊絕緣層已被徹底剝離,取而代之的,是幾層被藥液浸泡后呈現(xiàn)出奇異暗金色澤、緊緊纏繞包裹著銅線的生絲!那絲線層層疊疊,柔韌細密,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溫潤而內(nèi)斂的光澤,仿佛給冰冷的金屬心臟披上了一件堅韌的軟甲。
“好了?!?清梧的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卻透著一股如釋重負的堅定。
陳工幾乎是撲過去的,拿起那個部件,湊到油燈下,用放大鏡仔細檢查著每一寸包裹的絲線,手指激動地顫抖著:“好!好!裹得嚴(yán)實!這韌性……這光澤……成了!林工!成了!” 他激動地轉(zhuǎn)向林晚。
林晚猛地轉(zhuǎn)過身。她幾步跨到桌前,一把從陳工手中奪過那個部件。她沒有用放大鏡,只是用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層暗金色的絲質(zhì)絕緣層。她的指尖(戴著皮質(zhì)手套的左手和冰冷的金屬右手)極其小心地、反復(fù)地觸摸、按壓著包裹的絲線,感受著那奇異的柔韌與致密。深褐色的眸子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光芒——震驚、難以置信、一絲釋然,最終沉淀為一種沉甸甸的、帶著灼熱溫度的東西。
她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長久地落在清梧疲憊不堪的臉上。沒有贊賞,沒有感激,只有一種穿透靈魂的審視。她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將那個關(guān)乎生死的部件,交回到陳工手中。
“立刻組裝測試!時間到了!” 林晚的聲音依舊冷硬,但清梧卻敏銳地捕捉到,那冷硬之下,似乎有某種堅冰悄然碎裂的細微聲響。
林晚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抓起桌上一個早已準(zhǔn)備好的、同樣沾滿油污的工具袋,動作利落地甩到肩上,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走到門邊,她腳步頓住,沒有回頭,只是對著空氣,用那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聲音,清晰地丟下一句:
“沈清梧,守好這里。” 話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門外熹微的晨光中,只留下沉重的關(guān)門聲在狹小的工坊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