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李明提著一籃紅蘋果站在林曉家樓下。
他對著單元門的玻璃理了理襯衫領口，又把頭發(fā)揉得蓬松點——他媽說這樣顯得年輕。
林曉下來開門時，手里還攥著塊擦碗布。
“進來吧，”她側身讓他，“我爸在廚房殺魚，說要給你露一手?！?/p>
客廳里飄著糖醋味，林曉媽正把一盤炸得金黃的丸子端上桌。
看見李明，她笑著往他手里塞了塊：“嘗嘗，剛出鍋的，熱乎著呢。”
李明咬了一口，燙得直哈氣：“阿姨，您這手藝能開飯館了?！?/p>
“就你嘴甜?！绷謺詪屝Φ醚劬Σ[成縫，“快坐，曉丫頭爸買的好酒，今天陪他喝兩杯?！?/p>
飯桌上氣氛比想象中融洽。
林曉爸沒提彩禮的事，凈跟李明聊單位的趣聞，說他們科室新來的小伙子分不清韭菜和麥苗，被食堂大媽笑了一星期。
李明跟著笑，趁林曉爸夾菜的空當，偷偷給林曉剝了只蝦。
“對了，”林曉爸放下酒杯，“下周末我戰(zhàn)友兒子結婚，在鎮(zhèn)上大飯店辦，你倆有空不？一塊去湊個熱鬧?！?/p>
李明剛想說“有空”，林曉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
他愣了愣，改口道：“那天公司可能要加班，我問問看?！?/p>
林曉爸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吃完飯，林曉送李明下樓。
晚風卷著桂花香飄過來，她突然停下腳步：“下周末我姑家表妹訂婚，我媽早就讓我去幫忙了?！?/p>
李明恍然大悟：“你爸是故意的？”
“他就想看看你態(tài)度?！绷謺蕴咧愤叺男∈樱拔腋覌屨f了，彩禮降到十五萬，我爸沒吭聲，估計是默許了。”
李明心里一松，剛想說話，手機響了，是他媽打來的。
“小明，你姑來了，讓你趕緊回來一趟?！?/p>
“啥事??？”李明皺眉。
“你姑說有急事，”他媽聲音透著慌張，“你快回來吧。”
李明只好跟林曉告別，開車往家趕。
路上接到王磊的微信：“明哥，你爸在家族群里吐槽林曉家呢，說人家想錢想瘋了，我截圖發(fā)你?！?/p>
李明點開圖片，群里的消息密密麻麻。
他爸發(fā)了一長串語音轉文字，說林家 “賣女兒”“獅子大開口”，還說 “這種媳婦娶進門也是禍害”。
下面幾個親戚跟著附和，七嘴八舌地勸他爸 “別委屈了自己”。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突然開始抖，車差點撞到路邊的隔離帶。
到家時，客廳里正熱鬧。
他姑坐在沙發(fā)上嗑瓜子，看見李明進來，拍著大腿說：“可算回來了！你爸這事做得對，憑啥給那么多彩禮？咱們李家又不是沒人要！”
他爸臉漲得通紅，看見李明手里的手機，突然站起來：“你都看見了？”
“爸，您至于嗎？”李明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摔，“有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在群里丟人現眼？”
“我丟人現眼？”他爸瞪著眼，“我這是為了你好！那林家就是貪得無厭……”
“他們已經同意降到十五萬了！”李明吼道，“您還想咋樣？”
“十五萬也不行！”他姑插話，“小明，聽姑的，這婚不能結。我認識個姑娘，家里條件好，人也老實，改天給你介紹……”
“姑，這事不用您管！”李明打斷她，“我跟林曉的事，我們自己能解決?！?/p>
“你解決個屁！”他爸抓起桌上的蘋果就往地上摔，“要不是你沒出息，我能受這氣？”
蘋果在地上滾了幾圈，汁水濺到李明的鞋上。他盯著地上的狼藉，突然覺得很累，轉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他媽追出來。
“找林曉?！崩蠲鞯穆曇衾涞孟癖?/p>
他媽想攔，被他爸一把拽回去：“讓他去！我看他能折騰出啥花樣！”
李明開車直奔林曉家，樓下的石榴樹在風里搖晃，像在嘲笑他的狼狽。
他剛停穩(wěn)車，就看見林曉抱著旺財出來散步。
“你咋來了？”林曉看見他，愣了一下。
李明還沒開口，林曉的手機就響了。
是她表姐發(fā)來的微信，附帶一張家族群的截圖——不知是誰把李明爸的話轉發(fā)到了林家的群里。
林曉的臉瞬間白了，手指劃屏幕的速度越來越快。
旺財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耷拉著耳朵蹭她的褲腿。
“這是你爸說的？”她把手機懟到李明面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林曉，你聽我解釋……”
“解釋啥？”林曉突然提高嗓門，“解釋你爸說我是禍害？還是解釋你們全家都覺得我在賣自己？”
“我爸就是老糊涂了，他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哪個意思？”林曉眼淚掉了下來，“‘貪得無厭’‘獅子大開口’，這些話寫得明明白白！李明，我們家是窮，但還不至于賣女兒！”
“我知道，我知道……”李明想去拉她的手，被她甩開。
“你不知道！”林曉指著他的鼻子，“你爸敢這么說，就是覺得我們家好欺負！你也一樣，嘴上說喜歡我，其實心里也覺得我們家在訛錢，對不對？”
“我沒有！”李明急得滿頭大汗，“我跑外賣湊彩禮的時候，你看見了嗎？我跟我爸吵架的時候，你看見了嗎？”
“那又怎樣？”林曉哭著喊，“你爸說出這種話，你就該扇他兩耳光！可你呢？你除了會說‘我爸不是故意的’，還會干啥？”
旁邊遛彎的老太太停下來看熱鬧，指指點點地議論。李明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幾巴掌。
“林曉，有話咱們回家說，別在這……”
“回哪個家？”林曉冷笑，“回你們家，聽你爸繼續(xù)罵我？還是回我們家，讓我爸媽看看他們女兒有多不值錢？”
旺財突然對著李明吠了兩聲，林曉趕緊把它抱?。骸白撸?，咱們回家?！?/p>
“林曉！”李明抓住她的胳膊，“這事是我爸不對，我替他給你道歉。你別這樣，好不好？”
“道歉就完了？”林曉甩開他，“李明，我算是看透你了。你根本保護不了我，連句公道話都不敢說。這婚，不結了！”
她抱著旺財轉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卻在走到單元門口時，踉蹌了一下。
李明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樓道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塊。
他掏出煙盒，想抽支煙，卻發(fā)現手抖得連打火機都打不著。
這時，手機響了，是他媽打來的。“小明，你爸把自己關在屋里哭呢，你快回來勸勸他……”
李明沒說話，掛了電話，發(fā)動車子往家走。
路上，他打開車窗，任由冷風吹在臉上。
街燈一盞盞掠過，像串起的淚珠，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回家的，只記得停好車后，在車里坐了很久。直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他才推開車門，慢吞吞地往樓道走。
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黑黢黢的。
他摸著墻壁往上走，腳下不知踢到了什么，發(fā)出哐當一聲響。
“誰?。俊比龢堑膹埬棠檀蜷_門探出頭，“是小明??？咋不開燈？”
“燈壞了，張奶奶?！崩蠲鞯穆曇羯硢〉脜柡?。
“這物業(yè)也是，說了好幾次都不修?！睆埬棠锑洁熘?，“我給你拿個手電筒?！?/p>
李明擺擺手：“不用了張奶奶，我看得見?！?/p>
他摸索著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卻怎么也插不進鎖孔。
手心里全是汗，鑰匙在鎖眼里轉來轉去，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門突然開了，他媽站在門口，眼睛通紅：“回來了？快進來吧，外面冷?！?/p>
李明走進屋，客廳里沒開燈，只有電視屏幕亮著，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影。他爸蜷縮在沙發(fā)上，背對著門口，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明，你爸知道錯了，”他媽拉著他的手，“他就是老糊涂了，你別跟他計較……”
李明沒說話，走到陽臺，推開窗戶。
冷風吹進來，帶著遠處夜市的喧鬧聲。他看著樓下車水馬龍，只想就這么站著，站到天荒地老。
他媽在身后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客廳里，電視還在播放著綜藝節(jié)目，笑聲刺耳。
李明不知道這場鬧劇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也不知道他和林曉還有沒有未來。
他只知道，有什么東西，在剛才那個桂花飄香的夜晚，碎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抽出最后一支煙，叼在嘴里。
黑暗中，煙頭亮起一點微弱的紅光，像顆快要熄滅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