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張建國臉上浮現(xiàn)出半年來的第一個真誠微笑。大理的雨季徹底過去了,
陽光像融化的金子一樣灑在洱海湖面上。張建國站在客棧的露臺上,
深吸一口帶著湖水清香的空氣?;氐酱罄硪呀?jīng)兩周,上海的種種仿佛一場遙遠的噩夢。
"張叔叔!看我畫的新畫!"朵朵舉著一幅蠟筆畫跑過來,小辮子在腦后歡快地跳躍。
張建國蹲下身接過畫。紙上是用稚嫩筆觸描繪的客棧,門口站著三個火柴人,高個子是他,
中等個子是林悅,最小的是朵朵自己。三個人手拉著手,頭頂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太陽。
"畫得真好。"張建國摸摸朵朵的頭,"特別是這個太陽,很有...藝術(shù)感。
""那是月亮啦!"朵朵嘟起嘴,"我們晚上一起看月亮的時候!
"張建國尷尬地咳嗽一聲:"當(dāng)然,月亮。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林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朵朵,別纏著張叔叔了,該去上幼兒園了。"張建國轉(zhuǎn)身,
看到林悅站在樓梯口。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白色棉麻連衣裙隨風(fēng)輕輕擺動,
露出纖細的腳踝。這半個月來,林悅母女從客人變成了客棧的長期住客,
甚至像是這個小小家庭的一部分。"沒關(guān)系,我送她去吧。"張建國說,
"正好要去市場買魚。""真的?"林悅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那麻煩你了。
我今天有個設(shè)計稿要趕。"自從知道林悅是設(shè)計師后,張建國經(jīng)常主動幫忙照顧朵朵,
好讓她有更多時間工作。起初只是出于鄰居般的善意,漸漸地,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享受和朵朵相處的時光。小女孩天真爛漫的話語和毫不設(shè)防的親近,
像一束光照進他陰霾密布的心房。"走吧,小公主。"張建國抱起朵朵,
"今天想走路還是騎'大馬'?""大馬!大馬!"朵朵興奮地拍手。
張建國把小女孩架在脖子上,像從前對待小雨那樣。朵朵咯咯笑著抓住他的頭發(fā),
嘴里喊著"駕!駕!"。走出客棧大門時,張建國與林悅目光相遇,
她眼中那種溫柔的感激讓他心頭一熱。幼兒園在古城的另一端,沿途經(jīng)過熱鬧的早市。
張建國買了條新鮮的弓魚,打算中午做一道白族酸辣魚。
朵朵趴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講述幼兒園的新朋友,溫?zé)岬男『粑鬟^他的耳廓。"張叔叔,
你有小朋友嗎?"快到幼兒園時,朵朵突然問道。張建國腳步一頓:"有啊,一個女兒,
比你大很多。""她在哪里?為什么不和你住一起?""她...在上大學(xué),很忙。
"張建國含糊地回答,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哦。"朵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突然湊近他耳朵小聲說,"那你可以當(dāng)我的臨時爸爸嗎?就今天?"張建國喉嚨發(fā)緊。
他不知如何回應(yīng)這個天真的請求,只能輕輕捏了捏朵朵的小腿:"到幼兒園了,小調(diào)皮。
"送完朵朵,張建國沒有直接回客棧。他沿著洱海慢慢走著,思緒飄回上海。
小雨現(xiàn)在在做什么?開學(xué)了嗎?李梅的恢復(fù)情況如何?這些問題像盤旋的海鷗,
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林悅發(fā)來的消息:"中午回來吃飯嗎?
我試著做了你買的魚,不知道成不成功..."文字后面跟著一個緊張的表情符號。
張建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林悅是個出色的設(shè)計師,但在廚房里卻笨手笨腳,
上周嘗試做紅燒肉差點把廚房點著。"馬上回來,別動刀,等我處理魚。"他回復(fù)道,
加快了腳步。回到客棧時,廚房里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一聲輕微的"哎呀"。
張建國沖進去,看到林悅捏著被魚鰭刺傷的手指,案板上的魚只被不熟練地切了幾刀,
一片狼藉。"說了等我來。"他抓過林悅的手,水龍頭下沖洗著那道小傷口,"疼嗎?
"林悅搖搖頭,臉頰微紅:"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茨忝刻爝@么忙,
還要做飯...""我喜歡做飯。"張建國找出創(chuàng)可貼,小心地為她貼上,
"尤其是有人欣賞我的廚藝時。"他們的手指在創(chuàng)可貼包裝上短暫相觸,
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一下。張建國轉(zhuǎn)身處理那條可憐的魚,
背對著林悅說:"你去工作吧,一小時后就開飯。"午餐比預(yù)計的晚了半小時,
但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林悅至少成功煮了一鍋香噴噴的米飯,還拌了個黃瓜涼菜。
他們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前,陽光透過葡萄藤灑下斑駁的光影。"朵朵問了我一個問題。
"張建國突然說,"她問我能不能當(dāng)她的'臨時爸爸'。"林悅的筷子停在半空,
眼睛瞪大了:"這孩子...太不懂事了。我會跟她談?wù)劦摹?"不,沒關(guān)系。
"張建國輕聲說,"我很榮幸...只是擔(dān)心會讓她混淆。""她親生父親幾乎不來看她。
"林悅放下碗筷,聲音低沉,"離婚后,他只見過朵朵兩次。
最后一次他居然問'這孩子真的是我的嗎'..."張建國看到林悅眼中閃過的痛苦,
想伸手安慰她,又覺得唐突。最終他只是說:"他的損失,我的榮幸。
"這句話讓林悅抬起頭,兩人目光相接,一種無聲的理解在空氣中流動。下午,
張建國在客棧前臺整理賬單時,收到一封快遞。信封上是熟悉的筆跡,小雨。
他手指微微發(fā)抖地拆開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還有一張燙金請柬。
"爸爸:媽媽恢復(fù)得很好,醫(yī)生說她比預(yù)期提前了兩個月康復(fù)。
這都要感謝王叔叔的安排和照顧。隨信附上他們的婚禮請柬,12月24日在馬爾代夫。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媽媽希望你能來。我也是。另外,
我有個暑假實踐項目要去云南調(diào)研,可能會路過大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你的客棧。
小雨"請柬設(shè)計精美,封面是李梅和王強的剪影,背景是碧海藍天。
內(nèi)頁用燙金字體寫著"李梅女士與王強先生誠邀您參加我們的婚禮",
日期像一把刀刺入張建國的心臟,12月24日,曾經(jīng)是他和李梅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張先生?
"林悅的聲音把他拉回現(xiàn)實,"你還好嗎?臉色很差。"張建國迅速收起請柬:"沒事,
只是...一些舊事。"林悅體貼地沒有追問:"朵朵說想去看三月街的夜市,要一起去嗎?
""好啊。"張建國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六點出發(fā)?"夜市人山人海,
各種小吃攤、手工藝品攤和表演把整條街?jǐn)D得水泄不通。朵朵騎在張建國肩膀上,
小手緊緊抓著他的頭發(fā),興奮地東張西望。"棉花糖!張叔叔,我要那個粉色的!
"朵朵指著一個小攤喊道。林悅笑著搖頭:"晚飯才吃過,不能再吃糖了。""就一小塊。
"張建國已經(jīng)掏出了錢包,"偶爾破例沒關(guān)系。""你會寵壞她的。"林悅無奈地說,
但眼中帶著笑意。他們隨著人流緩慢移動,買了棉花糖,看了白族歌舞表演,
還淘了幾個手工制作的扎染杯墊。在一個賣銀飾的攤位前,林悅駐足良久,
目光流連在一對雕刻著山茶花的銀耳環(huán)上。"喜歡就試試。"張建國說。
林悅搖搖頭:"太貴重了,而且...我很久沒戴首飾了。
"張建國注意到她說話時無意識地摸了摸耳垂上的小洞,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他沒再堅持,
但悄悄記下了攤主的位置。"媽媽!張叔叔!快看!"朵朵突然掙扎著要下來,
"那邊有會發(fā)光的氣球!"張建國剛把朵朵放到地上,小女孩就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瞬間淹沒在人群中。"朵朵!"林悅臉色煞白,立刻追了上去。張建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迅速鎖定氣球攤的位置,大步穿過人群。夜市如此擁擠,
一個四歲的小女孩隨時可能走失或發(fā)生意外。這個念頭讓他胃部絞痛。"朵朵!朵朵!
"林悅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張建國像一頭覺醒的雄獅,渾身肌肉緊繃,
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他攔住幾個攤主詢問,沿著小女孩可能走的方向一路搜尋。
十分鐘后,他在一個糖人攤前發(fā)現(xiàn)了朵朵,小女孩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老人用糖漿作畫,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引起了多大的恐慌。"朵朵!"張建國沖過去,一把抱起小女孩,
緊緊摟在懷里,心跳如雷。"張叔叔,你抱太緊啦!"朵朵掙扎著,"看,
老爺爺給我畫了只小兔子!"林悅氣喘吁吁地趕來,臉色蒼白如紙。
她從張建國懷里接過朵朵,突然哭了出來:"你要嚇?biāo)缷寢寙幔吭趺茨軄y跑!""對不起,
媽媽。"朵朵被媽媽的眼淚嚇到了,小嘴一扁也哭了起來,
"我只是想看小兔子..."張建國站在一旁,喉嚨發(fā)緊。剛才那一刻的恐慌讓他意識到,
自己已經(jīng)多么在乎這個小女孩。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就像當(dāng)年小雨第一次發(fā)燒時他的那種揪心,卻又更加純粹,沒有任何過往的陰影摻雜其中。
回客棧的路上,朵朵趴在張建國肩頭睡著了,小臉上還掛著淚痕。林悅走在他身邊,
不時伸手摸摸女兒的頭發(fā),確認(rèn)她的存在。"謝謝你。"林悅輕聲說,
"剛才...你反應(yīng)真快。""我在警隊待過,有些訓(xùn)練。"張建國說,
沒有提及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近乎父親般的保護欲。夜色中的洱海波光粼粼,遠處漁火點點。
林悅突然停下腳步:"看,流星!"張建國抬頭,看到一道銀光劃過夜空,轉(zhuǎn)瞬即逝。
"許個愿吧。"林悅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張建國沒有閉眼,
他看著林悅寧靜的側(cè)臉,心中涌起一種久違的平和。也許,這就是新生的開始,
不再被過去束縛,勇敢地面對當(dāng)下的每一刻美好。第二天是張建國的生日。
他自己都忘了這個日子,直到早上發(fā)現(xiàn)床頭多了一張手工賀卡,
朵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祝張叔叔生日快樂",旁邊畫著一個蛋糕和三個笑臉。
他拿著賀卡下樓,發(fā)現(xiàn)客棧靜悄悄的,沒有林悅和朵朵的身影。
廚房桌上放著一份早餐和一張便條:"帶朵朵去幼兒園了,中午見。
—悅"便條旁邊是一個小盒子,里面裝著一枚精致的銀質(zhì)書簽,
頂端雕刻著洱海的波浪和一只展翅的海鷗。張建國拿起書簽,
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一行小字:"給帶來新生的人。L&Y"他的手指撫過那行字跡,
胸口泛起一陣溫暖。多久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了?自從小雨上初中后,
家里就很少慶祝這些日子。李梅總是說,都老夫老妻了,不必講究這些形式。中午,
林悅和朵朵神秘兮兮地讓他閉上眼睛,帶他去了客棧后面的小花園。當(dāng)他睜開眼時,
看到一張裝飾著野花的小桌上擺著一個白族特色的乳扇蛋糕,還有幾樣精心準(zhǔn)備的小菜。
"生日快樂!"朵朵跳著拍手,"媽媽昨晚偷偷做的蛋糕!
"張建國驚訝地看著林悅:"你會做蛋糕?"林悅臉紅了:"網(wǎng)上查的食譜,第一次嘗試,
可能不太好吃..."張建國切下一小塊嘗了嘗,甜而不膩,帶著濃郁的奶香:"很好吃,
謝謝你...謝謝你們。""還有驚喜呢!"朵朵拽著他的手,
"明天早上媽媽要帶我們?nèi)タ慈粘觯?原來林悅計劃了第二天凌晨去洱海邊看日出野餐,
作為生日驚喜的一部分。這個安排讓張建國心頭一熱,看日出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但總因為各種原因擱置。第二天凌晨四點,他們悄悄離開客棧,
沿著小路來到洱海邊一處僻靜的沙灘。林悅背著一個大包,里面裝著保溫壺、三明治和毯子。
朵朵被裹得像個小粽子,睡眼惺忪地趴在張建國背上。天空還是深藍色的,星星格外明亮。
他們鋪好毯子,等待太陽從蒼山背后升起。朵朵很快又睡著了,蜷縮在毯子上像只小貓。
"冷嗎?"林悅遞給張建國一杯熱茶。"不冷。"張建國接過茶杯,手指不經(jīng)意碰到林悅的,
兩人都假裝沒注意到這個接觸。東方的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然后是粉紅、橙黃,
最后是一道金光刺破云層。太陽緩緩升起,將洱海染成一片金紅。在這壯麗的景色前,
張建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真美。"林悅輕聲說,側(cè)臉在晨光中如同鍍了一層金邊。
張建國看著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這樣純粹地欣賞過一個時刻,一個人。
過去的陰影似乎在這一刻變得遙遠而模糊?;乜蜅5穆飞?,朵朵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撿著路邊的小石子。林悅和張建國并肩而行,偶爾手臂相碰,誰都沒有刻意避開。
"小雨說要來大理。"張建國突然說,"她有個暑期實踐項目。
"林悅看了他一眼:"你緊張嗎?""有點。"張建國承認(rèn),"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