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那條“我自己點”的信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但很快又歸于冰冷的平靜。他沒有回復,也沒有任何表示。家,依舊像個豪華的冰窖,只有鍵盤敲擊聲日復一日地回響。
陳靜也徹底沉默下來。她不再哭,不再求,臉上甚至沒了之前的惶恐和憔悴,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她按時上下班,回家就鉆進客臥,門一關,隔絕一切。兩人同在屋檐下,卻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這天深夜,李巖處理完一個跨國視頻會議,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走出書房。客廳一片漆黑,只有玄關留著一盞微弱的小夜燈。他倒了杯水,走向陽臺,想透透氣。
剛推開陽臺的玻璃門,一股濃烈刺鼻的煙味撲面而來,嗆得他眉頭一皺。借著遠處城市燈火的光,他看見陳靜穿著單薄的睡衣,背對著他,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她指間夾著一支煙,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滅不定。夜風吹亂她的頭發(fā),背影顯得格外瘦削和…孤寂。
李巖的腳步頓住了。陳靜從不抽煙。這個認知像根細小的刺,扎了他一下。他看著她沉默的背影,那裊裊升起的煙霧,像她此刻無聲的、帶著自毀意味的抵抗。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陽臺門口,隔著幾步的距離,靜靜地看著她。
陳靜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夾著煙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煙灰簌簌落下。但她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又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從她蒼白的唇間緩緩吐出,融入濃重的夜色里??諝饫飶浡鵁煵莸目酀退砩仙l(fā)出的、一種近乎絕望的沉寂。
兩人就這樣,一個在陽臺邊緣吞云吐霧,一個在門口沉默佇立,像兩尊凝固在夜色中的雕像。沒有交流,沒有質(zhì)問,只有夜風嗚咽著穿過高樓,卷起刺鼻的煙味,還有那無聲彌漫的、令人窒息的冰冷與隔閡。
李巖最終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回了屋。玻璃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陽臺上的身影和那令人心煩的煙味。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
李巖是被一陣異樣的灼熱感和濃烈刺鼻的焦糊味嗆醒的。他猛地睜開眼,客房里一片漆黑,但門縫下卻透出詭異的橘紅色光芒,伴隨著“噼啪”的輕微爆裂聲!
失火了!
他瞬間彈坐起來,睡意全無。濃煙已經(jīng)開始從門縫下滾滾涌入,帶著灼人的熱浪!他沖到門邊,手剛碰到金屬門把手,就被燙得猛地縮了回來!
“咳咳…咳…”濃煙嗆入喉嚨,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火勢蔓延得極快!他立刻意識到,火源很可能就在客廳或者書房,堵住了通往大門的路!他住的公寓在高層,跳窗等于自殺!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沖到窗邊,打開窗戶,寒風裹挾著濃煙涌進來,稍微驅(qū)散了一點窒息的灼熱感,但樓下遙遠的地面讓他一陣眩暈。他抓起枕巾捂住口鼻,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尋找生路。唯一的通道就是房門!但門把手已經(jīng)燙得無法觸碰!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床上的羽絨被上。他一把扯過被子,沖到衛(wèi)生間,打開淋浴噴頭,冰冷的水流瞬間將厚重的羽絨被澆得透濕!他顧不上冰冷刺骨,將濕透沉重的被子披在身上,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滾燙的房門!
轟——!
一股裹挾著火焰和濃煙的熱浪迎面撲來!客廳已經(jīng)陷入一片火海!沙發(fā)、窗簾都在熊熊燃燒,吊燈被燒得噼啪作響,天花板上的裝飾材料帶著火焰不斷墜落!通往玄關的路完全被火焰封死!濃煙滾滾,能見度極低,灼熱的空氣幾乎要燙傷肺部!
李巖頂著濕透的被子,像披著一層沉重的鎧甲。濕被子隔絕了部分高溫,但火焰舔舐著被面,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濃煙依舊無孔不入,嗆得他眼淚直流,呼吸困難。他貓著腰,試圖尋找一條可以沖出去的路徑。高溫炙烤下,濕被子里的水分在飛速蒸發(fā),重量減輕,但防護力也在急劇下降!
就在這時,一個嘶啞、帶著哭腔的聲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噼啪聲,從濃煙深處傳來!
“李巖!李巖你在哪!咳咳…咳咳咳…李巖!”
是陳靜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李巖的心猛地一揪!她沒跑出去?!她還在火場里?!
濃煙和火焰阻擋了視線,他只能憑聲音判斷方向。那聲音來自…書房的方向!
“陳靜!”李巖嘶吼了一聲,聲音被濃煙嗆得破碎不堪。他咬緊牙關,裹緊身上已經(jīng)變得滾燙的濕被子,憑著記憶和對聲音來源的判斷,朝著書房的方向,一頭扎進了那片翻滾的火海!
陳靜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她被濃煙嗆醒時,火舌已經(jīng)舔到了客臥的門框!求生的本能讓她連滾爬爬地沖出房間,卻發(fā)現(xiàn)客廳已經(jīng)成了煉獄!火焰封死了大門!濃煙嗆得她幾乎窒息!她尖叫著,下意識地想往書房跑,因為書房有陽臺!可客廳的火勢太大了,灼熱的氣浪逼得她連連后退。
“李巖!李巖!”她絕望地哭喊著,肺部像被撕裂般疼痛。濃煙熏得她睜不開眼,淚水混合著煙灰流下,在臉上沖出兩道黑色的溝壑。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那個念頭——李巖還在客房里!他會被活活燒死!
這個念頭像一針強心劑,瞬間壓倒了求生的本能!她不能自己跑!她得找到他!
她看到了李巖披著濕被子沖出客房的身影,在火海中一閃而逝。她毫不猶豫,抓起沙發(fā)上一條用來搭腿的薄毛毯——這是唯一能抓到的、能勉強擋一下的東西——甚至來不及弄濕,就那么胡亂地往頭上一裹,朝著李巖消失的方向,尖叫著他的名字,不管不顧地沖進了翻滾的火焰和濃煙之中!
“李巖!咳咳…李巖!”
火焰瞬間燎著了薄毯的邊緣,灼熱的氣浪燙得她裸露的皮膚生疼!但她不管!她像瘋了一樣在濃煙中摸索,腳下踢到燃燒的障礙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這邊!”李巖嘶啞的吼聲從不遠處傳來!
她循著聲音,終于在濃煙和火光交織的縫隙里,看到了那個裹著濕被子、被火焰包圍的身影!他正試圖沖向書房門,但門口掉落的燃燒物擋住了路!
“啊——!”陳靜發(fā)出一聲不管不顧的尖叫,爆發(fā)出全身的力氣,頂著頭上那已經(jīng)開始燃燒的薄毯,像一顆炮彈般沖了過去!她猛地撞開擋在李巖身前一個燃燒的小矮凳,滾燙的火焰瞬間燎到了她的小腿!
劇痛!但她顧不上!她撲到李巖身邊,一把抓住他濕被子下滾燙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往書房方向猛地一推!
“走?。】熳?!”
就在這時,一塊燃燒的天花板吊頂材料帶著熊熊火焰,轟然從上方砸落!位置,正是李巖剛才站立的地方!
“小心!”陳靜瞳孔驟縮,幾乎是憑著本能,用盡全力將李巖往旁邊狠狠一撞!
呼——!
燃燒的板材帶著灼熱的風聲,擦著李巖的身體砸落在地,火星四濺!而陳靜,因為用力過猛,身體失去了平衡,加上推開李巖的反作用力,整個人向后踉蹌一步,后背狠狠地撞在了旁邊一個被火焰包裹的高大書架邊緣!
“呃啊——!”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從陳靜口中爆發(fā)出來!
一股無法形容的、皮肉被瞬間燒焦的劇痛,從她的后背猛地炸開!那灼熱的溫度仿佛直接烙進了骨頭里!她甚至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
劇痛讓她眼前一黑,身體瞬間癱軟下去。
“陳靜!”李巖目眥欲裂!他猛地回身,濕被子已經(jīng)快被烤干,但他不管不顧,一把抓住陳靜癱軟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拖向書房門!他抬腳狠狠踹開擋路的燃燒物,撞開書房虛掩的門,拖著陳靜沖了進去!
書房里煙霧稍淡,但陽臺的玻璃門緊閉著!李巖放下幾乎昏迷的陳靜,沖到陽臺邊,拉開插銷,奮力推開厚重的玻璃門!
冰冷的夜風瞬間灌了進來!
“救命??!著火啦!救命!”李巖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樓下嘶吼!同時,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由遠及近的、刺耳又令人心安的消防車警笛聲!
他立刻回身,撲到蜷縮在地上、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陳靜身邊。她后背的衣服被燒穿了一大片,露出底下焦黑卷曲、血肉模糊的皮膚,猙獰的傷口邊緣甚至能看到暗紅的血肉!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她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
李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她后背那可怕的傷口,顫抖著將她抱起來,沖到了陽臺上。冷風吹拂著她滾燙的臉頰和那猙獰的傷口。
消防車的警笛聲越來越近,紅色的光芒在樓下閃爍。
李巖緊緊抱著懷里氣息微弱的陳靜,看著她慘白的臉和后背那片觸目驚心的焦黑,第一次,那張永遠覆蓋著冰霜的臉上,出現(xiàn)了清晰的、巨大的裂痕。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冰冷防線。他抱著她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