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莊的月光,白得像霜,落在豬八戒油光锃亮的腦門上,泛著惡心的光。
唐僧正對著他念《心經(jīng)》,念到“色即是空”時,眼睛往我剛剝好的狼肉上瞟了三次。我把肥油最多的一塊扔給八戒,他嗷嗚一口叼住,油星子濺了唐僧一袈裟。
“悟空!”唐僧猛地站起來,袈裟上的油漬像朵爛花,“你屢教不改!當著八戒的面殺生,是想帶壞他嗎?”
“帶壞?”我笑了,拎起剩下的狼肉,故意在他鼻子前晃了晃,“他強占高翠蘭的時候,你怎么不說帶壞?他吃人肉的時候,你怎么不念《心經(jīng)》?”
八戒嘴里的肉沒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辯解:“大師兄,俺老豬那是……那是一時糊涂……”
“糊涂?”我一腳踹在他肥肚子上,他像個滾地葫蘆撞在墻上,狼肉從嘴里噴出來,“再敢替這偽君子說話,我把你釘在高老莊的門板上,讓高翠蘭天天看你這副蠢樣!”
“悟空!你放肆!”唐僧的聲音抖得像篩糠,手里的禪杖都舉了起來,“看來不給你點教訓(xùn),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盯著他,胸腔里的火“騰”地竄起來。這半年來,緊箍咒像條毒蛇,動不動就勒得我腦漿子疼。他對著白骨精慈悲,對著紅孩兒念佛,唯獨對我,只有咒語和苛責。
“念啊?!蔽彝白吡艘徊?,金箍棒在手里轉(zhuǎn)得呼呼響,“今天你敢念一個字,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頑劣’?!?/p>
他被我的眼神嚇住了,禪杖哆哆嗦嗦掉在地上,卻還是梗著脖子:“我是你師父!你敢弒師?”
“師父?”我笑出聲,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你也配?”
“唵嘛呢叭咪吽——!”
他還是念了。
像有把燒紅的錐子,猛地扎進腦子里。緊箍勒得頭骨咯吱響,佛光比五行山底下的還狠,疼得我眼前發(fā)黑,五百年的恨全涌了上來。
“啊——!”
我抱著頭在地上打滾,耳朵里全是他那虛偽的念經(jīng)聲,還有八戒在旁邊幸災(zāi)樂禍的哼唧。
“疼……疼死老子了……”
我看見唐僧的臉,在疼得模糊的視線里,居然帶著笑。他喜歡看我疼,喜歡看我像條狗一樣在他腳下哀嚎。這就是他的慈悲,他的佛法。
“?!蔽覐难揽p里擠出字,指甲摳進地里,帶出鮮血,“唐僧……你他媽停手……”
他念得更急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圣人:“是你逼我的!是你不知悔改!我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
好你娘個逼!
一股血氣猛地沖上頭頂,疼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燒紅的憤怒。我猛地站起來,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金箍棒“嗡”地一聲自己飛到手里。
“為我好?”我的聲音啞得像破鑼,卻帶著能掀翻山的力道,“那老子就‘好’給你看!”
唐僧嚇得后退,絆倒在門檻上,錦襕袈裟散開,露出里面打了補丁的粗布僧衣——原來連唐王賜的袈裟都是假的。
“悟空……你要干什么?”他終于怕了,手腳并用地往后爬。
“送你去見你的佛祖?!?/p>
我一棒子揮下去。
沒有驚天動地的響,只有“噗”的一聲,像砸爛了個爛西瓜。
紅的白的濺了我一身,溫熱的,帶著股腥甜。
唐僧的眼睛還瞪著,好像到死都沒明白,為什么他能拿捏的“潑猴”敢真的動手。
金箍棒掉在地上,“哐當”一聲。
頭上的緊箍,突然松了。
像個沒用的鐵圈,滾落在地,沾了點血。
原來……殺了他,這玩意兒就沒用了。
八戒在旁邊嚇得尿了褲子,癱在地上直哆嗦:“你……你殺了師父……你完了……天庭不會放過你的……”
天庭?
我撿起地上的緊箍,捏在手里,冰涼的,像個笑話。然后,我一腳把它踩成了鐵餅。
“你去告訴玉帝,告訴如來?!蔽叶⒅私洌劬锏难z還沒褪,“就說孫悟空反了,不干了。想報仇,讓他們自己來。”
八戒連滾帶爬地跑了,估計是去天庭報信。我沒追。
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我得回花果山。
那里有我的水簾洞,有我那些戰(zhàn)死的弟兄。天庭要算賬,我不能讓他們再連累剩下的猴兒。
一個筋斗翻上云端,風在耳邊呼嘯,帶著自由的味道。五百年了,我終于能這樣痛快地飛了。
花果山還是老樣子,水簾洞的瀑布轟隆隆地流著,只是洞口的石碑裂了,“花果山福地”的“?!弊直慌闪藘砂?。
幾只瘦骨嶙峋的小猴蹲在桃樹下,看見我,先是嚇得縮成一團,然后突然歡呼起來:“大王!大王回來了!”
我摸了摸最小那只的頭,他的毛掉了一塊,露出粉紅的皮膚:“這些年,苦了你們了?!?/p>
“不苦!”小猴咧開嘴笑,露出豁牙,“我們知道大王會回來的!就是……就是去年天兵又來了一次,說要找您,砸了咱們好多洞……”
我的手猛地攥緊了。
果然。
我就知道,殺了唐僧,天庭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打不過我,就會拿花果山撒氣,拿這些小猴兒開刀。
以前我是鐵憨憨,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打了天宮就等著被壓,吃了虧只會硬扛。
但現(xiàn)在,我懂了。
老子不是任人拿捏的傻子。
“孩兒們,”我站起來,看著水簾洞的方向,“去把所有能打的猴子都叫起來,搬石頭,堆滾木,把洞口守住。”
“大王,要打仗了嗎?”
“是?!蔽伊嗥鸾鸸堪簦羯碓陉柟庀麻W著冷光,“但這次,咱們不等著挨打。”
八戒去天庭報信,玉帝肯定會派天兵來圍剿,說不定如來還會親自來。他們以為我殺了唐僧,會嚇得躲在花果山等死。
錯了。
老子要先發(fā)制人。
這叫什么?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孫子兵法里寫的,你們這些老古董懂嗎?
當夜,我點了五十只最機靈的猴子,交代他們:“守好花果山,我不回來,誰來都別開門,用滾木砸。”
然后,我一個筋斗翻向天庭。
凌霄殿的玉階,還是那么滑,當年我一棒子打碎的地磚,換了新的,白得刺眼。玉帝正在開早會,太白金星拿著拂塵念著什么,看見我闖進來,嚇得癱在地上。
“妖猴!你……你怎么來了?”玉帝躲在龍椅后面,聲音都變了調(diào)。
“來送份禮?!蔽乙话糇釉以谂赃叺闹由?,金龍雕刻的腦袋“哐當”掉下來,“告訴你們,別打花果山的主意。不然,我拆了你的凌霄殿,掀了你的南天門,讓你們這群老東西無處可去!”
天兵天將圍了上來,托塔李天王舉著塔:“妖猴休狂!今日定要擒你!”
“擒我?”我冷笑一聲,金箍棒舞得像風車,“來?。 ?/p>
哪吒的火尖槍扎過來,我側(cè)身躲過,一棒子敲在他的風火輪上,打得他嗷嗷叫。巨靈神揮著大錘砸來,我沒硬接,一個筋斗翻到他身后,一棒子敲在他后腦勺上,他像座山似的倒了。
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往死里打。這也是兵法。
我在凌霄殿里左沖右突,專砸那些值錢的玩意兒,玉屏風、琉璃盞、玉帝的龍椅扶手……打得他們雞飛狗跳,卻不戀戰(zhàn)。
“玉帝老兒,記住了!”我一棒子打碎“凌霄寶殿”的牌匾,木屑紛飛,“再敢動我花果山一根毫毛,我就不是砸牌匾這么簡單了!”
說完,我一個筋斗翻出南天門,身后傳來天兵的怒吼,卻沒人敢追——他們怕我回頭再砸一次。
飛回花果山時,天剛亮。
小猴們看見我,歡呼著圍上來:“大王!您回來了!”
天庭肯定會再派人來,如來也不會善罷甘休。
老子不是五百年前那只只會硬拼的傻猴子了。
打不過就跑,跑得他們找不到;跑得過就打,打得他們怕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