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披風掀起的風裹挾著椒房殿特有的沉香,那香氣里仿佛還摻雜著陰謀的氣息,卷著散落的卷宗重重砸在金磚上,發(fā)出嘩啦啦的脆響,聲音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蕩,更添幾分詭異與緊張。
最頂上那卷供詞被風掀開,
“肖氏親衛(wèi)曾于三更潛入瑤光殿”
的墨字在燭火下扭曲變形,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筆鋒處的朱砂像未干的血,順著紙頁褶皺蜿蜒而下,恰似張嬪方才栽倒時裙擺洇開的暗紅,那抹暗紅仿佛在無聲地控訴,又像是陰謀得逞者的獰笑。
她靴底碾過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小翠的指印還帶著刑房的血污,那是昨夜剛畫的押,此刻卻與 “招認受皇后指使” 的墨跡重疊,像朵被踩爛的血花,刺痛著她的雙眼。
每一道指印的紋路里,似乎都藏著小翠遭受的痛苦,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劊子手的刀,一點點剜著她的心。
每一頁供詞都在控訴,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那些文字仿佛有了生命,化作無形的繩索,緊緊勒住她的咽喉,讓她在這窒息般的壓迫中,感受到深深的絕望與無助。
“張嬪她 ——”
肖傾城的聲音剛起便戛然而止,刑房方向突然炸響的慘叫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喉嚨里。
那聲音尖銳而凄厲,仿佛要穿透整個宮殿,直達人心最深處。
那是小翠的聲音,比昨夜被夾棍碾斷指骨時更凄厲,尾音拖得老長,在寂靜的宮道上撞出回聲,竟與三年前雁門關(guān)戰(zhàn)死的傳令兵最后一聲嘶吼重合。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戰(zhàn)場上的硝煙、鮮血,與此刻宮殿里的陰謀、殘酷,在她腦海中交織成一片混亂的畫面。
她猛地攥緊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 —— 那是當年為救陛下,被敵軍箭簇劃破的疤,此刻卻因這聲慘叫突突作痛,仿佛舊傷上又添新痕。
掌心的傷疤早已愈合,可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卻如此真實,讓她瞬間回到了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只是如今的敵人,更加陰險狡詐,躲在暗處,用最卑劣的手段向她發(fā)起攻擊。
親衛(wèi)隊長的嗆咳聲隔著宮墻飄來,混著鐵鏈拖地的 “嘩啦” 聲,像鈍刀反復切割著她的神經(jīng)。
那聲音一下又一下,敲打著她的心臟,讓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焦慮與擔憂。
她眼前突然閃過昨夜送他出殿的畫面:他甲胄上的虎頭紋還沾著御膳房的油漬,那是長子偷偷塞給他的桂花糕蹭的,此刻卻被行刑者踩在腳下,令牌撞擊青磚的脆響里,還能聽見他含混的邊關(guān)口音。那熟悉的口音,此刻卻充滿了痛苦與絕望,讓她心如刀絞。
“將軍…… 從不……”
“嘩啦 ——”
一桶冷水潑下的聲響截斷了他的話,緊接著是刑官的怒喝:
“死到臨頭還敢狡辯!”
那冰冷的水聲,仿佛也澆在了她的身上,讓她渾身發(fā)冷。
肖傾城的指甲掐進案幾邊緣的雕花,檀木的紋路嵌進肉里,滲出血珠滴在龍紋錦墊上,像極了當年雁門關(guān)雪地里,她為中箭的陛下包扎時,滴落的血。
那時的血是熱的,帶著生死與共的決絕;此刻的血卻是涼的,混著冷汗砸在錦墊上,暈開的痕跡像幅破碎的山河圖,象征著她如今支離破碎的處境和搖搖欲墜的信念。
她忽然想起雁門關(guān)的烽燧,那時她能從狼煙的顏色判斷敵軍方位,能憑馬蹄聲辨出是輕騎還是重甲,甚至能在箭雨里算出對方的箭囊余量。
可現(xiàn)在,張嬪眼角那抹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她卻讀不懂;供詞上那些刻意模仿她筆跡的字,她竟找不出破綻;
連親衛(wèi)隊長被灌辣椒水時,她都算不出該用什么法子讓他少受些罪。
在這后宮之中,她仿佛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面對看不見的敵人和層出不窮的陰謀,毫無還手之力。
供詞上的字跡扭曲怪異,像是在嘲笑她的無能,讓她心中涌起一陣強烈的挫敗感。
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在對她進行無情的嘲諷,將她的驕傲與自信一點點碾碎。
指尖的冷汗浸濕了帕子,那是今早從親衛(wèi)隊長身上搜出的,邊角繡著的北斗七星紋已被血浸透 —— 那是她親手為他繡的護身符,當年在雁門關(guān),這帕子曾替他擋過一箭,如今卻成了 “私通皇后” 的罪證。
帕子上的每一絲血跡,都訴說著親衛(wèi)隊長遭受的折磨,也刺痛著她的心。
帕子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變成了暗沉的褐色,可她仿佛還能聞到上面的血腥味,感受到親衛(wèi)隊長當時的痛苦。
那血腥味揮之不去,縈繞在她鼻尖,讓她幾乎作嘔。
殿外的雨又大了些,敲打窗欞的聲響像極了戰(zhàn)鼓,卻再也鼓不起她半分斗志。
曾經(jīng),戰(zhàn)鼓是激勵她奮勇殺敵的號角,而如今,這雨聲戰(zhàn)鼓卻只能讓她感受到無盡的悲涼與絕望。
她望著案幾上那碗涼透的安神湯,碗底沉著的合歡花突然散開,在水中旋轉(zhuǎn)成漩渦 —— 那是張嬪昨夜 “特意” 為她熬的,說 “姐姐懷著身孕,該喝些安神的”。
當時她只覺得味道有些怪異,卻沒多想,此刻想來,那怪異的味道里或許就藏著陰謀的味道。
湯里的合歡花在水中翻涌,仿佛是張嬪那陰險的笑臉,在對她進行無情的戲弄。
“將軍……”
刑房傳來親衛(wèi)隊長微弱的呻吟,鐵鏈拖地聲突然變得急促,像是被人拖拽著往更深處走。
那微弱的聲音,充滿了對生的渴望和對她的信任,卻又如此無力,讓她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
她猛地沖向殿門,玄色披風掃過屏風,帶起的風讓燭火劇烈搖晃,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像個困在牢籠里的困獸。
此刻的她,迫切地想要沖出去,去解救她的親衛(wèi)隊長,去揭開這陰謀的真相。
剛摸到冰冷的門環(huán),便聽見張嬪在身后輕笑:
“姐姐這是要去哪?難不成要去刑房滅口?”
那笑聲輕柔,卻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耳廓,讓她渾身不自在。
肖傾城的動作僵住,指尖的門環(huán)突然變得滾燙,燙得她猛地縮回手。
那滾燙的溫度,仿佛是張嬪的惡意,讓她不敢觸碰。
她回頭時,正看見張嬪素白孝衣下露出的腳踝,銀鏈上掛著的小鈴鐺輕輕晃動 —— 那是從她長子的長命鎖上掰下來的鈴鐺,昨夜還在她枕邊,不知何時到了張嬪手上。
這一幕讓她如遭雷擊,張嬪連孩子的東西都不放過,其心之狠毒,讓她不寒而栗,也讓她對張嬪的仇恨達到了頂點。
“你 ——”
她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被無形的枷鎖鎖住。
那些在戰(zhàn)場上能震懾千軍的話,此刻堵在舌尖,竟連一句完整的辯駁都說不出。
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與無奈,卻又無法宣泄。
刑房的慘叫再次響起,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殿門外。
那聲音如同一把重錘,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她的神經(jīng),讓她幾乎崩潰。
她看見自己映在銅鏡里的臉,鬢角的白發(fā)不知何時又添了幾縷,眉心那道被螺子黛劃出的紅痕,像道洗不掉的血咒。
銅鏡里的人影憔悴不堪,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絕望,與當年那個在戰(zhàn)場上英姿颯爽的自己判若兩人。
歲月和這殘酷的后宮陰謀,在她臉上和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鐵鏈聲越來越遠,親衛(wèi)隊長最后那句 “將軍…… 保重” 被雨聲撕成碎片,飄進殿時,肖傾城終于支撐不住,沿著冰冷的殿門滑坐在地。
玄色披風鋪在金磚上,像只折翼的夜鷹,再也飛不起來。
她的驕傲、她的信念,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她忽然明白,這后宮從不是雁門關(guān),沒有明槍暗箭,只有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而她這把沙場淬煉的硬槍,終究是敵不過的。
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冷汗,劃過臉頰,滴落在冰冷的金磚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這淚水里,有不甘,有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她在這深宮中,就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孤舟,在陰謀的驚濤駭浪中,隨時可能被吞噬。
她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雁門關(guān),那里有她熟悉的烽火,有她能掌控的戰(zhàn)局,可睜開眼,卻只有這深不見底的后宮,和無盡的陰謀詭計。
現(xiàn)實與回憶的強烈反差,讓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迷茫之中,不知該如何在這充滿險惡的后宮中繼續(x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