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絮把自己關(guān)在別墅里整整三天。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偌大的空間死寂得如同墳?zāi)?。三天里，沒有電話，沒有信息，戎征如同人間蒸發(fā)。這種刻意的、冰冷的沉寂，比任何狂風(fēng)暴雨般的質(zhì)問和責(zé)罵都更令人窒息。她知道，他在等。等她自己在這份無聲的凌遲中崩潰，或者，等他的審判最終降臨。
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趙明達(dá)的丑聞已經(jīng)鋪天蓋地?！叭质细吖芫挢潯?、“挪用公款養(yǎng)情婦”、“兒子澳洲揮霍無度”、“涉黑洗錢疑云”……每一個標(biāo)題都觸目驚心。趙明達(dá)那張?jiān)?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如今印在新聞圖片上，只剩下看守所里頹敗絕望的灰敗。孫啟航的恒通科技更是直接沖上熱搜榜首，“黑心商人非法囤積?；贰薄ⅰ芭R港倉庫爆炸污染”、“面臨天價索賠和刑事責(zé)任”……配圖是那片依舊濃煙滾滾的廢墟和孫啟航被押上警車時崩潰痛哭的狼狽樣子。
至于實(shí)習(xí)生林曉曉的名字，只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短暫出現(xiàn)過一次，大意是“因卷入某集團(tuán)名譽(yù)侵權(quán)案被起訴索賠天價，精神受創(chuàng)”。寥寥數(shù)語，卻足以壓垮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女孩。
裴絮一條條翻看著這些新聞，指尖冰涼。每一個名字，都對應(yīng)著那天晚上圍在她身邊起哄、拍照、惡意推動那張照片誕生的人。他們的人生，在戎征輕描淡寫的幾個指令下，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轟然倒塌，碎得徹底。這報復(fù)，精準(zhǔn)、狠辣、斬草除根，不留一絲余地。
她感到一種深切的寒意，從骨髓里滲透出來。戎征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看，這就是觸碰他底線、挑戰(zhàn)他權(quán)威的下場。無論有心還是無意，只要參與了這場針對“戎太太”的羞辱，就必須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而她自己呢？她會是什么下場？
第四天清晨，門鈴響了。不是戎征，是陳默。
陳默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牛皮紙文件袋，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恭敬，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夫人，戎總讓我把這個交給您?！标惸瑢⑽募f過來。
裴絮的心猛地一沉。她接過文件袋，指尖觸到里面紙張堅(jiān)硬的棱角。她甚至不用打開，就已經(jīng)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他呢？”她的聲音干澀沙啞。
“戎總在集團(tuán)處理后續(xù)事宜?！标惸卮鸬玫嗡宦八愿?，請您務(wù)必仔細(xì)閱讀。相關(guān)的……后續(xù)安排，會再通知您?！闭f完，他微微欠身，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裴絮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她顫抖著手，撕開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只有幾頁紙。
最上面一頁，白紙黑字，標(biāo)題清晰得刺眼：
離婚協(xié)議書。
下面，是早已擬好的、苛刻到極致的條款。戎征名下的所有資產(chǎn)、股權(quán)、不動產(chǎn)，與她無關(guān)。她婚前帶來的那點(diǎn)微薄嫁妝，九年間購置的一些衣物首飾，可以帶走。除此之外，她將凈身出戶。沒有贍養(yǎng)費(fèi)，沒有補(bǔ)償，只有一句冰冷的“雙方無共同子女，無撫養(yǎng)爭議”。
協(xié)議的最后，留出了簽名的地方。戎征的名字，已經(jīng)用他那特有的、凌厲霸道的字體簽好了。墨跡濃黑，力透紙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仿佛在說：簽了它，然后滾出我的世界。
裴絮捏著這幾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紙，紙張的邊緣硌得她掌心生疼。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拋棄的冰冷感席卷了她。九年婚姻，最終只換來這樣一紙冰冷的、如同驅(qū)逐令般的協(xié)議？像一個用舊了的、失去了價值的物件，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丟棄？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不是因?yàn)椴簧?，而是因?yàn)榫薮蟮那韬鸵环N沉入冰湖般的絕望。她用力眨掉眼淚，不讓它滴落在紙上。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刺眼的陽光瞬間涌入，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也照亮了她蒼白憔悴的臉。
她看著窗外精心打理卻毫無生氣的花園，看著那冰冷華美的噴泉，看著這棟象征著戎太太身份的巨大囚籠。
一個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心底燃起，迅速燎原。
燒掉它。
燒掉這囚籠，燒掉這九年的虛妄，燒掉“戎太太”這個讓她窒息的身份！
她幾乎是沖進(jìn)了衣帽間，拖出幾個巨大的行李箱。沒有猶豫，沒有留戀，她開始瘋狂地收拾東西。只拿屬于自己的，只拿能帶走的。那些華貴的、戎征買給她的限量版禮服、珠寶、包包，被她像垃圾一樣扔在地上。她只塞進(jìn)了一些簡單的衣物、幾件有紀(jì)念意義的小東西，還有她自己的證件和銀行卡。
動作迅猛，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
兩個小時后，幾個巨大的行李箱堆在了玄關(guān)。她換下了身上的家居服，穿上了一套簡單的、屬于自己的衣服。鏡子里的人，臉色依舊蒼白，眼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她拖著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這棟冰冷華麗的房子。然后，她拿出手機(jī)，撥通了戎征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很快接通了。
“協(xié)議書我收到了?！迸嵝醯穆曇舢惓Ｆ届o，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暴風(fēng)雨過后的死寂海面。
電話那頭沉默著，只有戎征平穩(wěn)的呼吸聲傳來。
“我同意離婚?！彼^續(xù)說，語氣斬釘截鐵，“但我有個條件?！?/p>
“說?！比终鞯穆曇敉高^聽筒傳來，依舊冰冷，聽不出情緒。
“我要‘云棲苑’那套小公寓?！迸嵝跚逦赝鲁鲞@個地址。那是她婚前，父母用畢生積蓄給她買下的一個小窩，地段普通，面積很小。婚后不久，戎征以“戎太太的身份住那里不合適”為由，強(qiáng)行讓她搬離，那套房子后來似乎被他用什么手段歸到了某個公司名下，一直空置著。那是她僅存的、真正屬于她自己的東西。
電話那頭沉默了更久。戎征似乎在評估她這個要求背后的含義。
“可以?！彼K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協(xié)議里加上。簽了字，鑰匙會有人送給你?！?/p>
“好?！迸嵝醺纱嗬涞貞?yīng)下，“我現(xiàn)在就簽字。簽完字，我立刻搬出去。戎征，”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嘲諷，“我們兩清了?！?/p>
說完，她不等戎征回應(yīng)，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走到客廳的茶幾旁，拿起那份離婚協(xié)議，翻到最后一頁?？粗终髂橇ν讣埍车暮灻?，她深吸一口氣，拿起筆。
筆尖懸在紙上，微微顫抖。
簽下去，就真的結(jié)束了。九年光陰，埋葬于此。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絲軟弱也被徹底燒盡。她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在戎征名字的旁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裴絮。
字跡有些潦草，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簽完字，她將協(xié)議扔在茶幾上，仿佛扔掉一件骯臟的東西。然后，她毫不留戀地拖起那幾個巨大的行李箱，推開沉重的別墅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陽光刺眼。她站在空曠的車道上，最后一次回望這棟囚禁了她九年的華麗牢籠。然后，她拿出手機(jī)，撥通了搬家公司的電話。
“喂？對，是我。地址是楓林路18號，戎宅。東西在門口，全部搬走。目的地？”裴絮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弧度，清晰地報出那個地址：“送到市郊的垃圾焚燒處理中心。對，全部。一件不留?！?/p>
掛掉電話，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了“云棲苑”的地址。車子啟動，將那棟象征著戎太太身份的別墅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
別墅門口，幾個巨大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立著。很快，搬家公司的貨車轟鳴著駛來。工人們看著門口這幾個明顯價值不菲的行李箱，又看了看眼前這棟氣派非凡的豪宅，面面相覷，有些猶豫。
“老板，這……真是送去燒掉？”一個工人忍不住問電話那頭。
“廢什么話！客戶要求！搬！全部搬上車！”電話里傳來老板不耐煩的吼聲。
工人們不再猶豫，七手八腳地將那幾個沉甸甸的行李箱搬上了貨車。車門關(guān)上，貨車朝著市郊的方向疾馳而去。
戎征收到陳默發(fā)來的信息時，正在簽署一份文件。
「夫人已簽字。行李已全部搬離別墅。據(jù)搬家工人說，目的地是……市垃圾焚燒處理中心?！?/p>
戎征握著金筆的手指，驟然收緊。筆尖在昂貴的文件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突兀的墨痕。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天空。眼底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算計(jì)，而是一種被徹底冒犯、被狠狠踐踏的暴怒。
燒掉？她竟敢……把他給予的一切，像垃圾一樣燒掉？！
裴絮。你很好。
戎征緩緩放下筆，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出輕微的“咔”聲。他拿起手機(jī)，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聲音冷得能凍裂鋼鐵：
“云棲苑的鑰匙，先扣下。另外，準(zhǔn)備一份‘禮物’……送給我的前妻，裴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