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這里，像一個被遺棄在噩夢中心的孤魂。妹妹的臉印消失在攪爛的蠟里，那聲凄楚的“哥”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蠟棺已毀，妖婆斃命，紙人僵死。儀式被打斷了？小丫呢？那禁錮在蠟中的、屬于妹妹的東西，是否也消散了？
還是……他不敢想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回墻角那個垂頭斷臂的紙新娘。它靜立著，死氣沉沉。
紅蓋頭低垂，像一具被遺忘的、染血的殉葬品。但那蓋頭下……那抹凝固的微笑……那真的是幻覺嗎？
在風掀起蓋頭的剎那，他看得真切。紙人，怎么會笑？尤其是那樣一種混合著嘲弄、滿足和某種非人期待的詭異弧度。
寒意再次襲來，比之前更甚。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重新聚焦在蠟棺上。破壞，僅僅是開始。
他需要答案。關(guān)于小丫，關(guān)于那些失蹤的孩子，關(guān)于這口邪棺里暗紅蠟油的本質(zhì)。他必須弄清楚蠟層之下是什么！
剛才攪動時指尖觸碰到的冰冷堅硬，絕非木頭。那是什么？是骨頭？還是更可怕的東西？一股夾雜著絕望與病態(tài)執(zhí)拗的力量支撐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那腥甜的氣味讓他幾欲作嘔。但他強忍著，再次靠近那口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棺材。
幽綠的燈光下，被攪爛的蠟面如同凝固的血肉沼澤，一片狼藉。小丫的臉印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深淺不一的暗紅旋渦。
他伸出那只相對完好的左手，指尖顫抖著，再次探向那冰冷粘稠的蠟層。不是為了攪動，而是為了觸摸蠟層之下的真相。
指尖剛沒入那令人作嘔的粘膩中。一股比之前更陰冷、更怨毒的寒意瞬間順著指尖竄了上來，直抵心脈！
與此同時，那盞幽綠的油燈火苗毫無征兆地劇烈搖晃起來。光影瘋狂地扭曲、拉長，將整個堂屋映照得如同群魔亂舞的地獄！
墻壁上，那斷臂紙新娘的影子被拉扯得巨大而畸形。那低垂的蓋頭陰影仿佛活了過來，微微晃動！
張守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強忍著指尖傳來的蝕骨陰寒和悸動，手指繼續(xù)向下探索。
冰冷的蠟油包裹著，阻力很大，如同在凝固的血漿中穿行。那股怨毒的寒意越來越強烈，幾乎要凍結(jié)他的血液。
就在指尖即將再次觸碰到那堅硬冰冷之物時——異變陡生！
蠟層表面，距離他手指不到三寸的地方，毫無征兆地鼓起一個拳頭大小的暗紅鼓包！
那鼓包如同活物般蠕動著，表面迅速拉伸、變薄、扭曲……竟在短短一兩個呼吸間，形成了一張模糊的、孩童痛苦吶喊的臉！
不是小丫！是另一張稚嫩、扭曲、充滿無盡痛苦的臉！那空洞的嘴巴無聲地張著，仿佛在發(fā)出凄厲到極致的慘嚎！
張守拙頭皮瞬間炸開！他認得這張臉！是村東頭老劉家去年冬天失蹤的小孫子，狗娃！
還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那張由暗紅蠟油構(gòu)成的痛苦臉孔，猛地向他插在蠟里的手指“撲”了過來！
蠟面如同活水般涌動，那張臉瞬間融化成一股粘稠的暗紅流質(zhì)，帶著刺骨的怨毒寒意，纏繞上他的手指，并急速向上蔓延！
冰冷的觸感瞬間變成了灼燒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根帶著倒刺的冰針扎進皮肉，瘋狂地往里鉆！同時，一股極其強烈的、充滿痛苦和怨恨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順著手指狠狠沖擊他的腦海！
“痛……好痛……救救我……燒……好燙啊……”無數(shù)孩童凄楚的、重疊的哀嚎聲，直接在他意識深處炸響！
張守拙眼前一黑，身體劇烈搖晃，幾乎要栽進蠟棺里！他死死咬住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他勉強保持一絲清明。
他猛地發(fā)力，想把手抽回來！但那纏繞上來的暗紅蠟流如同活物，死死吸附著他的手指和小臂，冰冷滑膩，力量大得驚人！更可怕的是，他感覺自己的力氣，甚至生命力，都在被這東西瘋狂汲取！
“滾開！”他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咆哮，完好的右手不顧一切地抓向左手手腕上那蠕動的暗紅蠟流，想要將它撕扯下來！
指尖觸碰到蠟流的瞬間，那股蝕骨陰寒和怨毒意念再次猛烈沖擊！無數(shù)孩童被投入滾燙蠟油中煉化的痛苦畫面，如同尖刀般刺入他的意識！
“啊——！”他頭痛欲裂，動作不由得一滯。
就在這生死關(guān)頭，墻角那個一直死寂的紙新娘，覆蓋著紅蓋頭的頭顱，極其輕微地……極其詭異地……向上抬了一下。
雖然幅度極小，但在張守拙被痛苦和幻象沖擊得近乎模糊的視野邊緣，這個細微的動作，卻如同驚雷般清晰！
緊接著，那紙新娘垂落身側(cè)的、僅剩的半截斷臂處，裸露的慘白竹篾斷口，毫無征兆地滲出了一滴……濃稠的、暗紅色的……液體。
那液體如同擁有生命，順著竹篾的紋理，極其緩慢地向下流淌。
啪嗒。
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
聲音輕微，卻像重錘敲在張守拙的心上。
幽綠的燈光瘋狂搖曳，光影扭曲。蠟棺上那張由蠟油構(gòu)成的痛苦童臉在無聲嘶嚎，暗紅的蠟流如同毒蛇纏繞手臂瘋狂汲取。墻角的紙新娘微微抬頭，斷臂處滲出的暗紅液體正緩緩滴落。
張守拙感覺自己正被拖入無底深淵。指尖的劇痛和腦海中的幻象幾乎將他撕裂。他死死盯著紙新娘那細微的抬頭動作，一股明悟伴隨著更深的寒意涌上心頭——這紙人，根本沒有“死”！它是儀式核心，連接著蠟棺里的怨魂！它在……看！
“嗬……”他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聲音，右手放棄撕扯蠟流，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柄隨身攜帶的、用于裁剪符紙的鋒利小刀！刀身不過三寸，寒光在幽綠燈火下閃爍。
目標，不是手臂上的蠟流，也不是蠟棺里的臉孔。
而是墻角那個微微抬頭的紙新娘！
“裝神弄鬼……給我……破！”他凝聚起全身殘存的力量和意志，無視左臂被瘋狂汲取的虛弱感和腦海中的哀嚎，手臂肌肉賁張，將那小刀狠狠擲了出去！
刀鋒劃破粘稠的空氣，帶著他玉石俱焚的決絕，直刺紙新娘低垂的紅蓋頭下——那張凝固著詭異微笑的紙臉！
就在刀鋒即將觸及紅蓋頭的剎那——
嘩啦！
紙新娘身上那身劣質(zhì)的紅嫁衣，無風自動，猛地向上劇烈翻飛！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掀起！
蓋頭下的紙臉，完全暴露在搖曳的幽綠光芒下！
那張慘白的紙面上，原本凝固的詭異笑容，嘴角的弧度……竟然……又向上咧開了幾分！幾乎咧到了耳根的位置！
空洞的細眼下方，那凝固的朱砂，顏色瞬間變得無比妖艷、鮮活！如同剛剛涂抹上去的、滾燙的人血！
更恐怖的是，那紙做的嘴巴，竟然……極其輕微地……張開了！
沒有聲音發(fā)出。
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致怨毒、冰冷嘲弄和貪婪渴望的意念沖擊，如同無形的巨浪，比蠟流帶來的沖擊強烈百倍，狠狠撞向張守拙的意識！
“呃！”張守拙如遭重擊，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失去平衡，帶著纏繞左臂的暗紅蠟流，重重地向后摔倒！
砰！
后腦勺狠狠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聽到一聲若有若無、冰冷滑膩的嘆息，帶著孩童的天真和惡鬼的怨毒，交織在一起：
“時辰……還沒到呢……”
堂屋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盞幽綠的油燈，火苗微弱地跳動了一下，終于……徹底熄滅了。
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轟然落下，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