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林晚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她依舊按時上課,安靜地坐在教室的角落。但不再是以前那種刻意降低存在感的畏縮,而是一種疏離的、帶著審視的平靜。她不再回避任何人的目光,當那些曾經(jīng)參與過嘲笑或只是冷眼旁觀的同學,帶著好奇、探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勞斯萊斯的傳聞像野火一樣燒遍了校園)看向她時,她只是平靜地回視過去,眼神無波無瀾,卻讓對方下意識地移開視線,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
顧澤嘗試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
短信轟炸,從最初的語無倫次的道歉解釋,到后來帶著焦躁的質(zhì)問,再到最后近乎歇斯底里的懇求。
電話打爆,林晚的手機永遠處于靜音狀態(tài),屏幕上跳動著的“未知號碼”最終歸于沉寂。
他甚至找到了林晚的宿舍樓下,不顧形象地大喊她的名字,引來無數(shù)圍觀和竊竊私語。林晚只是站在陽臺,隔著玻璃冷冷地俯視著樓下那個狀若瘋癲、早已失去往日風度的身影,如同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宿管阿姨在勸阻無效后,直接叫來了校園保安。
最后,他竟然找到了林晚家所在的別墅區(qū)外。森嚴的安保和冰冷的鐵門將他徹底隔絕在外。他只能徒勞地徘徊,像個落魄的幽魂。林晚從家里的監(jiān)控屏幕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沒有絲毫波動,直接讓保安驅(qū)離。
顧澤的世界,在林晚徹底關閉所有通道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他變得憔悴、易怒,在課堂上走神,甚至對試圖安慰他的“朋友”也惡語相向。昔日環(huán)繞在他身邊的光環(huán)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揣測和看笑話的目光。他引以為傲的家族正陷入泥潭的消息,不知被誰有意無意地泄露了出來,更讓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烤。“偽豪門”、“裝闊”、“求而不得的舔狗”……這些標簽如同毒刺,狠狠扎在他敏感脆弱的神經(jīng)上。他越是失態(tài),越是瘋狂地想抓住林晚這根“救命稻草”,就越顯得狼狽不堪,徹底淪為校園里的笑柄。
林晚對此漠不關心。她的生活仿佛按下了加速鍵,又像是按下了靜音鍵,屏蔽了所有與顧澤相關的噪音。她開始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學業(yè)中,圖書館成了她最常待的地方。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舔舐傷口,更重要的是,思考未來。那份關于顧家的報告,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對家族生意和這個真實世界的認知大門。她不再滿足于當一個被保護在溫室里的、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她要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運,強大到讓所有試圖輕視、踐踏她的人付出代價。
這天下午,她抱著一摞厚重的經(jīng)濟學著作,像往常一樣,走向圖書館最僻靜的頂層——那里有一個小小的露天平臺,鮮少有人打擾,是她最近發(fā)現(xiàn)的“秘密基地”。
推開沉重的防火門,午后的陽光有些晃眼。平臺上只有幾張簡單的藤編桌椅,四周是及腰的玻璃護欄,視野開闊,可以俯瞰大半個校園郁郁蔥蔥的景色。
然而,今天,她的“秘密基地”被人捷足先登了。
一個陌生的男生背對著她,倚靠在玻璃護欄上。他身形很高,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色長褲,身形挺拔如松,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氣場。午后的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cè)臉輪廓,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干凈。他微微低著頭,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書,姿態(tài)閑適,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林晚的腳步頓了一下。她不習慣與人分享這個空間,尤其是在她需要絕對安靜的時候。她猶豫著是否要退出去。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帶著壓抑不住怒氣的腳步聲和爭執(zhí)聲從樓梯口傳來。
“林晚!你給我站住!我知道你在上面!”顧澤嘶啞的聲音穿透防火門,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狂躁。
林晚眉頭瞬間蹙起,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厭煩。陰魂不散!
防火門被“砰”地一聲大力推開。顧澤沖了上來,他頭發(fā)凌亂,眼下烏青,襯衫皺巴巴的,早已沒了往日的體面。他看到林晚,眼神瞬間亮起一種扭曲的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管不顧地就要沖過來。
“林晚!你聽我說!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是我混蛋!我……”
他的聲音在看到平臺上那個倚著欄桿的陌生男生時,戛然而止。男生不知何時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平靜地看著這闖入的混亂一幕。他的目光很淡,像山間清晨的薄霧,掃過氣急敗壞的顧澤,最后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目光很奇特。沒有好奇,沒有驚訝,沒有看熱鬧的戲謔,只有一種近乎純粹的觀察,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平靜。被他這樣看著,林晚心中那股被顧澤激起的煩躁和戾氣,奇異地沉淀了一些。
顧澤被這陌生男生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看得一窒,隨即一股更深的羞惱涌上心頭。他認出了對方——是那個剛轉(zhuǎn)來不久、背景成謎、獨來獨往的沈聿白。顧澤此刻最恨的就是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面,尤其是一個看起來就深不可測的旁觀者。
“看什么看?滾開!這里沒你的事!”顧澤對著沈聿白吼道,試圖用虛張聲勢來掩飾自己的不堪。
沈聿白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他甚至沒有理會顧澤的咆哮,只是目光依舊平靜地看著林晚,仿佛在無聲地詢問:需要幫忙嗎?
林晚接收到了他目光中的詢問。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向前一步,擋在了沈聿白和顧澤之間,徹底隔絕了顧澤那令人作嘔的視線。她看向顧澤,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
“顧澤,”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敲打在平臺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從你當眾踩碎那條領帶開始,從你親口說出‘垃圾’開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比那條領帶更讓我覺得惡心?!?/p>
她的話語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顧澤的心臟。他的臉瞬間漲紅,又迅速褪成慘白,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羞辱而微微發(fā)抖。
“林晚!你不能這么絕情!我知道錯了!我真的……”他試圖再次上前,伸手想去抓林晚的胳膊,姿態(tài)近乎哀求,卻又帶著一絲慣有的、試圖掌控的蠻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林晚衣袖的剎那——
一只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如同精準的機械臂,突然橫插進來,穩(wěn)穩(wěn)地、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格開了顧澤伸出的手腕。
動作快、準、穩(wěn)。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顧澤只覺得手腕像是撞上了一塊冰冷的鐵板,一股巨大的力道傳來,震得他手臂發(fā)麻,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是沈聿白。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了林晚身側(cè)半步的位置,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拂開一片落葉。他依舊沒有看顧澤,仿佛剛才只是彈開了一只嗡嗡叫的蒼蠅。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林晚身上,帶著一絲詢問的確認。
林晚被這突如其來的保護震了一下。她看著沈聿白近在咫尺的側(cè)臉,他下頜的線條冷硬,眼神卻依舊平靜無波。一股陌生的、帶著安全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她冰冷的心頭,雖然只有一絲絲,卻異常清晰。
“你……你他媽敢動我?!”顧澤捂著自己發(fā)麻的手腕,驚怒交加地瞪著沈聿白,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口不擇言,“你算什么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信不信我……”
“圖書館頂層平臺,”沈聿白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像大提琴的弦音,卻帶著一種冰封湖面般的冷冽和平靜,清晰地打斷了顧澤的叫囂,“禁止喧嘩奔跑?!?/p>
他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顧澤,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澳愕男袨?,已經(jīng)打擾了這里的安靜。請你離開?!?/p>
沒有威脅,沒有警告,只有一句簡單的事實陳述和一個不容置疑的要求。語氣平靜得可怕,卻蘊含著比任何咆哮都更強大的力量。那是一種源自骨子里的、對自身掌控力的絕對自信,以及對顧澤這種歇斯底里的徹底蔑視。
顧澤被這眼神和語氣釘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叫囂,在這個陌生男生平靜的目光下,都顯得如此幼稚可笑,如此蒼白無力。對方甚至不屑于知道他是誰。這種徹底的、降維式的無視,比任何辱罵都更讓他感到窒息和崩潰。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后只剩下極致的難堪和一種被徹底碾壓的無力感。他怨毒地瞪了林晚一眼,又充滿忌憚地掃過沈聿白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最終像一只斗敗的公雞,狼狽不堪地、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下了樓梯,消失在防火門后。
平臺上終于恢復了安靜。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林晚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她看向沈聿白,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這個剛剛為她解圍的陌生人。
“謝謝?!彼p聲說,聲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沙啞。
沈聿白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謝。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掠過她微微泛紅的眼角(剛才情緒激動所致)和緊抿的、顯得有些倔強的唇線。然后,他的視線向下,落在了她因為剛才抱著書又情緒激動而微微發(fā)紅的、空著的左手上。
那里,曾經(jīng)緊緊攥著一條被踩踏的領帶。
他什么也沒問。只是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放在欄桿上的那本厚重的英文書,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這里視野很好?!彼鋈婚_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目光投向遠處郁郁蔥蔥的校園,“適合看書,也適合……整理心情?!?/p>
林晚怔了一下。他的話像一陣清風,拂過她心頭的塵埃。她看著他重新沉浸于書頁的側(cè)影,陽光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陰影,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沉靜而強大的磁場。
一種奇異的、被理解的共鳴感,悄然滋生。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走到平臺另一端的藤椅旁,輕輕放下懷里的書。她并沒有立刻坐下看書,而是學著沈聿白的樣子,走到玻璃護欄邊,望向遠方。
風吹起她頰邊的碎發(fā)。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
身后是那個沉默看書的陌生男生。身邊是廣闊的天空和生機勃勃的校園。
那顆被碾碎成泥的心,仿佛在廢墟中,感受到了一絲微弱卻堅韌的、重新搏動的力量。而那個名為“沈聿白”的身影,帶著他平靜的眼神和那句“適合整理心情”的話,如同投入死水微瀾的石子,在她冰封的世界里,投下了第一道模糊的光影。
余燼未冷,星辰,或許已在別處悄然點亮。
顧澤在天臺的徹底潰敗,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滴入冷水,瞬間在校園里炸開了鍋。各種添油加醋的版本瘋狂流傳,核心無非兩點:顧澤如何像喪家之犬般糾纏林晚,以及那個神秘轉(zhuǎn)學生沈聿白如何輕描淡寫地碾壓了昔日的校園男神。
林晚徹底成為了話題中心,但這一次,風向截然不同。曾經(jīng)圍繞她的竊笑和鄙夷,被好奇、探究甚至敬畏取代。勞斯萊斯幻影的傳說被賦予了更多細節(jié),林氏集團的龐然大物形象在學生們心中變得具體而駭人。沒人再敢把她當成那個可以隨意嘲弄的“灰姑娘”。她走在路上,總能感受到背后灼熱的目光,但當她平靜地回望過去時,那些目光又會迅速閃躲開。
她對此置若罔聞。圖書館頂層的平臺成了她固定的據(jù)點。沈聿白也時常在那里出現(xiàn),兩人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距離。他總是在那個靠欄桿的位置,捧著一本深奧難懂的書籍(林晚后來認出是《博弈論與信息經(jīng)濟學》的英文原版),安靜得像一幅畫。林晚則占據(jù)另一端的藤椅,埋頭于她的經(jīng)濟學、金融學著作,或者研究母親給她的那份關于顧家的報告,試圖從中理解商業(yè)世界的殘酷法則。
他們很少交談。偶爾目光相接,也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但那種奇異的平靜感始終存在。沈聿白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塊巨大的、吸音的絨布,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和窺探,讓林晚得以在風暴中心獲得珍貴的喘息和思考空間。她知道他不簡單,那種深入骨髓的沉穩(wěn)和無意間流露的、對自身力量的絕對掌控感,絕非普通學生能有。但她不問。她需要的是這份安靜,而非刨根問底。
顧澤徹底消失了幾天。再出現(xiàn)時,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眼神陰鷙,像一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困獸。他不再試圖接近林晚,只是遠遠地用怨毒的眼神盯著她,那眼神里混雜著恨意、不甘和一種瀕臨絕望的瘋狂。他身邊的“朋友”也迅速作鳥獸散,只剩下那個染著黃毛的跟班還亦步亦趨,但也顯得畏畏縮縮。
風暴并未平息,反而在醞釀更大的能量。林晚知道,顧家不會坐以待斃。那份報告里的資金缺口,像懸在他們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果然,幾天后,一場重要的商業(yè)案例分析課成為了新的戰(zhàn)場。
這門課由一位以犀利和現(xiàn)實案例教學著稱的教授主持。他習慣將近期發(fā)生的真實商業(yè)事件引入課堂,讓學生分組進行沙盤推演和策略分析。而這一次,他拋出的案例,赫然正是——**“云頂國際”項目危機與潛在投資方博弈策略**。
當教授在大屏幕上打出這個標題時,整個階梯教室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坐在后排角落的林晚身上,然后又飛快地掃向坐在另一側(cè)、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的顧澤。
空氣仿佛凝固了。針落可聞。
教授似乎渾然不覺這微妙的暗涌,自顧自地介紹著案例背景,內(nèi)容與林晚手中那份報告驚人地重合:產(chǎn)權瑕疵、資金鏈斷裂、融資困境……每一個冰冷的詞匯都像鞭子抽在顧澤身上,讓他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手指死死摳著桌面,指節(jié)泛白。
“這個案例的核心難點在于,”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作為潛在投資方,如何在風險巨大、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實現(xiàn)自身利益最大化?甚至……利用對方的絕境,獲取遠超常規(guī)的回報?或者,干脆……袖手旁觀,等待其徹底崩塌后,以極低代價接收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
每一個選項都冷酷得如同手術刀。顧澤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死死瞪著教授,仿佛對方是劊子手。
“現(xiàn)在,自由分組討論。下課前,每組需提交一份核心策略簡報。”教授宣布。
教室瞬間炸開了鍋。學生們迅速尋找隊友,議論聲四起,但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風暴中心的兩人。
林晚依舊安靜地坐在原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看到顧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猛地沖向幾個平時家境不錯、家里可能和地產(chǎn)沾邊的同學,急切地低聲說著什么,姿態(tài)近乎哀求。但那幾個同學眼神閃爍,有的尷尬地避開他的目光,有的敷衍地點頭,腳步卻不著痕跡地向后挪,顯然不想被卷入這趟渾水,更不想因此得罪林家。
顧澤被一次次無聲的拒絕刺得面目猙獰。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穿過略顯混亂的人群,在林晚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是沈聿白。
他依舊是那副沉靜的模樣,仿佛周遭的暗流涌動與他無關。他放下手中的筆記本,側(cè)頭看向林晚,聲音平靜無波:“這個案例,有點意思。合作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有魔力一般,讓周圍瞬間安靜了幾分。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過來,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沈聿白這個轉(zhuǎn)校生,神秘、低調(diào)、幾乎不與人深交,此刻竟然主動向林晚拋出了橄欖枝?還是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
林晚也微微一愣。她看向沈聿白。他的眼神很干凈,沒有同情,沒有算計,只有一種純粹的、對案例本身的興趣,以及對她能力的……一種近乎理所當然的信任?仿佛邀請她組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她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p>
簡單一個字,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波瀾。顧澤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他們,眼神里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燒穿一切。他身邊的黃毛更是倒抽一口冷氣。
分組很快確定。林晚和沈聿白自成一組。顧澤勉強拉攏了黃毛和另外兩個不太情愿的同學,組成了一個看起來就搖搖欲墜的小組。
討論開始。顧澤那組氣氛壓抑,爭論激烈。顧澤情緒激動,不斷強調(diào)項目的“巨大潛力”和“暫時的困難”,要求策略必須圍繞“如何說服投資方慷慨解囊”展開,語氣近乎命令。組員們面露難色,顯然覺得這過于理想化甚至自欺欺人,但又不敢直接反駁他。
反觀林晚和沈聿白這邊,氣氛截然不同。
林晚將那份早已熟稔于心的報告核心信息,結(jié)合教授的案例資料,冷靜地鋪陳在桌面上。“核心風險在于產(chǎn)權糾紛和資金鏈的脆弱性。任何投資,首要前提是風險可控?!彼穆曇羟逦潇o,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
沈聿白微微頷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梳理思路?!皩Ψ教幱诮^對劣勢。信息不對稱的主動權在我們?!彼闷鸸P,在紙上快速寫下幾個關鍵詞:“盡職調(diào)查”、“對賭協(xié)議”、“資產(chǎn)抵押”、“優(yōu)先清算權”。每一個詞都冷酷而精準。
“他們急需救命錢,但資金缺口過大,常規(guī)投資杯水車薪,且風險無法覆蓋。”林晚接著分析,目光銳利,“教授提到的‘獲取遠超常規(guī)回報’和‘接收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是唯二可行的方向?!?/p>
“關鍵在于,”沈聿白抬眼,深邃的目光與林晚碰撞,帶著一種洞察秋毫的銳利,“如何精準地找到他們最無法割舍的核心資產(chǎn),并利用其絕境,迫使其在極端不利的條件下接受我們的方案?;蛘撸绾尉珳实卦谄浔罎⑴R界點介入,以最小代價獲得最大利益?!?/p>
他們的討論高效而冷靜,如同兩臺精密的儀器在協(xié)同運算。沒有多余的情緒,沒有無謂的爭執(zhí),只有基于事實和邏輯的層層推演。林晚發(fā)現(xiàn),沈聿白的思維極其縝密,眼光毒辣,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關鍵節(jié)點,提出極具操作性的冷酷策略。而沈聿白也發(fā)現(xiàn),林晚對信息的消化理解能力極強,思維敏捷,并且有著一種被痛苦淬煉過的、近乎冷酷的理性,絕非溫室里嬌弱的花朵。
他們的思路逐漸清晰,一份極具攻擊性和現(xiàn)實性的策略在兩人簡潔的對話中快速成型。
下課前,各組提交簡報。
顧澤那組的簡報充滿了空洞的“項目前景光明”、“懇請投資方雪中送炭”之類的套話,對核心風險避重就輕,策略蒼白無力。顧澤在講臺上陳述時,聲音干澀,眼神躲閃,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輪到林晚和沈聿白。沈聿白做了個“請”的手勢,姿態(tài)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
林晚站起身,走到臺前。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長發(fā)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晰的下頜線。站定的瞬間,整個教室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她,包括講臺上的教授。
她沒有看顧澤慘白的臉,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聲音清晰而穩(wěn)定,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基于‘云頂國際’項目的核心風險(產(chǎn)權瑕疵、資金鏈斷裂、融資無門)及顧氏集團當前的絕對弱勢地位,我方(模擬投資方)的核心策略是:**趁火打劫,或靜待其斃?!?*
八個字,冷酷如冰刃,瞬間劃破教室虛假的平靜。
顧澤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策略一:**‘毒丸’注資。**”林晚繼續(xù),語速平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顧澤心上,“在提供足以維持項目短期不崩盤的最低限度救命資金的同時,附加苛刻至極的對賭條款:要求顧氏以其持有的、位于核心商圈的另一塊‘黃金地塊’(報告附件三,編號G-07地塊評估價值極高且無產(chǎn)權瑕疵)作為抵押。若項目因產(chǎn)權糾紛失敗或顧氏無法按期還款,該地塊自動歸我方所有。該策略核心是利用對方絕境,以遠低于市場價的代價,獲取其最優(yōu)質(zhì)、最干凈的資產(chǎn)。”
臺下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掠奪!但仔細一想,在商業(yè)規(guī)則下,卻冷酷得合理!教授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顧澤的臉色已經(jīng)由白轉(zhuǎn)青,身體微微發(fā)抖。
“策略二:**‘禿鷲’等待。**”林晚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不進行任何直接注資。利用信息優(yōu)勢,密切監(jiān)控其資金鏈斷裂的精確時間點(預計在銀行貸款到期日前后三天)。在其徹底崩潰、資產(chǎn)被法院凍結(jié)拍賣前夕,聯(lián)合其他有實力的‘禿鷲資本’,以極低價格(預計為市場估值30%-40%)打包收購其核心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包括‘云頂國際’項目部分無瑕疵地塊及G-07地塊)。該策略風險在于時機把控和競爭者,但潛在收益巨大,且完全規(guī)避了產(chǎn)權糾紛風險?!?/p>
策略陳述完畢。教室里死寂一片。
狠!太狠了!無論是“毒丸”還是“禿鷲”,都是將商業(yè)叢林法則的殘酷演繹到了極致。沒有一絲溫情,只有精準的利益計算和冷酷的收割。但偏偏,邏輯嚴密,可行性極高。
“精彩!”教授率先鼓掌,打破了寂靜,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贊賞,“基于事實,直擊要害,策略極具現(xiàn)實操作性和侵略性!這才是商業(yè)決策應有的思維!林晚同學,沈聿白同學,你們的簡報是本節(jié)課的標桿!”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很快變得熱烈。同學們看向林晚的目光徹底變了,充滿了震驚和敬畏。這哪里還是那個被嘲笑的“林晚”?這分明是一把已然出鞘、寒光凜冽的利劍!
沈聿白坐在臺下,看著講臺上那個脊背挺直、眼神銳利、仿佛脫胎換骨般的女孩,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查的弧度。那是一種純粹的、對強大靈魂的欣賞。
而顧澤,在雷鳴般的掌聲和教授毫不吝嗇的贊美聲中,身體晃了晃。他死死盯著林晚,看著她平靜地接受眾人的矚目,看著她與臺下那個深不可測的沈聿白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他猛地低下頭,用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肩膀劇烈地聳動。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家族最深的瘡疤被當眾撕開,他引以為傲的項目被冷酷地解剖,他最后的尊嚴被林晚用最專業(yè)、最無情的方式踩在腳下,碾得粉碎。而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發(fā)生在他曾經(jīng)主宰的王國里。
“噗……”
一口鮮紅的血,終于壓抑不住,從他指縫間噴濺而出,星星點點地灑在課桌潔白的紙張上,觸目驚心。
驚呼聲四起。黃毛手忙腳亂地去扶他。
顧澤眼前一黑,耳邊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尖銳的嗡鳴。他最后看到的,是林晚平靜無波地走下講臺,甚至沒有向他這邊投來一絲多余的目光。
她,已經(jīng)徹底走出了他的世界。走向了更高、更遠、他再也無法企及的地方。而他,和他的家族,如同那份簡報里的策略一樣,要么被“毒丸”吞噬,要么被“禿鷲”分食。
徹底的絕望,混合著生理上的劇痛,將他拖入了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