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碑旁,葬靈毒蟒的龐大尸身正以一種遠(yuǎn)超常理的速度腐朽、干癟下去。在李青禾的凝視下,縷縷精純的死氣與殘存的妖元被造化生滅紋的微弱引力自發(fā)汲取,融入他體內(nèi)那道不斷流淌著生機(jī)與枯寂氣息的循環(huán)之中。煉氣二重巔峰的修為在磅礴能量的滋養(yǎng)下隱隱躍動,距離突破三重不過一線之隔。
但李青禾的注意力卻不在力量的增漲上,他低頭凝視著手中那柄殘劍。在將最后一塊嵌有金紋的碎片小心翼翼地?fù)赶潞螅K于耗盡了最后一點殘存的靈性,變得黯淡無光,如同凡鐵。他用殘破的袖口仔細(xì)擦拭著新得到的三塊指甲蓋大小、棱角鋒利的金紋碎片。它們非金非玉,質(zhì)地奇特,觸手溫涼,其上流轉(zhuǎn)著玄奧繁復(fù)的道痕,與他左臂內(nèi)顯化的道紋本源有著清晰而深刻的共鳴。將其貼身藏入懷中,他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暖意隔著衣物傳來,似乎能滋養(yǎng)心神,平息躁動。而那柄失去了核心的殘劍,被他隨手丟棄,沒入了厚厚的尸骨塵埃之中。
“葬靈道……”李青禾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半截斷碑,喃喃低語。破碎的信息碎片仍在腦中沉?。簹⒎ァ⑹?、噬奪、亂源…這些詞匯與造化生滅紋的存在,共同指向一個遠(yuǎn)超他所理解的層面。玄天宗丟棄弟子的葬靈谷,竟可能是上古那場導(dǎo)致紀(jì)元枯竭的恐怖大戰(zhàn)的遺跡一角?那所謂的“噬靈法則”源頭,難道就潛藏在此處?
這念頭令人心悸,卻也讓他心頭燃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灼熱。力量的源頭與世界的真相似乎在此重疊。然而,此地過于兇險詭譎。毒蟒雖死,但其臨死前的慘叫或許早已驚動谷底更深沉的恐怖存在。以他目前的修為,繼續(xù)深入無異于自尋死路。
離開!
這個念頭異常清晰。此地是力量的源泉,更是致命牢籠。他需要時間消化、理解、掌控這新生的力量,探查真相更需要站在更高的地方,而非被困死于此。
他抬頭仰望。葬靈谷上方的灰紫色瘴氣如同厚重的、染污的天幕,層層疊疊,不見天日。想要攀爬谷壁幾乎不可能,劇毒瘴氣與無處不在的陰寒死氣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肉身與神魂,即便是造化源炁也不可能支撐他一直抵御。
唯一的路徑……是入口!
李青禾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毒蟒來時的方向。既然這兇物能在此處生存活動,必然有相對安全的通道,至少是它進(jìn)出的途徑。
循著蛇軀拖行碾壓出來的、在厚厚骨粉層上格外清晰的痕跡,李青禾如一道融入陰影的魅影,小心翼翼地向谷底深處摸去。煉氣二重的造化源炁在體內(nèi)溫順流轉(zhuǎn),滋養(yǎng)強(qiáng)化著肉身,五感變得極其敏銳?;易仙恼螝獠辉偈亲璧K,反而成了他感知周遭環(huán)境的媒介——細(xì)微的氣流變化、不同區(qū)域死氣濃度的差異、乃至骸骨之下潛藏的微弱怨念波動,都在他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獨特的死亡地圖。
行進(jìn)的速度不快,每一步都踏在枯骨之上,發(fā)出沉悶而壓抑的碎裂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盡量壓低身形,收斂氣息,左臂上的暗金道紋內(nèi)斂至近乎消失,只留下最基礎(chǔ)的、如同呼吸般的微弱吸力,不引人注目地吞噬著游離的死氣補(bǔ)充自身。這是屬于葬靈谷的法則,低調(diào)才是生存的王道。
大約深入了半個時辰,前方濃郁的瘴氣中,終于顯露出一道扭曲裂縫的輪廓。裂縫深邃狹窄,兩側(cè)崖壁濕滑陡峭,布滿墨綠色的苔蘚與一種類似人血管脈絡(luò)的暗紅色藤蔓,正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更濃郁的毒息。這顯然是毒蟒平日出入的通道。
裂縫外,透來一絲極其微弱、但異常熟悉的風(fēng)的嗚咽——那是來自外界、相對“干凈”的空氣流動!
一絲希望,伴著濃重的不安,在李青禾心中升起??拷芽p入口,他并未直接走出,而是謹(jǐn)慎地伏低了身體,將感知提升到極限,向外探查。
噗通!噗通!
沉悶的重物落水聲不斷傳來,混合著模糊不清、充滿恐懼絕望的低低啜泣聲,以及一種更隱晦的……腐臭中混雜著草藥與污濁汗液的氣味。
“動作快點!媽的,累死老子了!”一個粗嘎沙啞、極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最后一個了…這些‘廢料’沉得跟豬似的?!绷硪粋€聲音略顯年輕,卻同樣冷漠。
“晦氣!沾了一身尸氣,趕緊倒完去交差,三爺那里還有半壺濁酒等著呢!”
玄天宗的拋尸隊!
李青禾瞳孔微縮,心中了然??磥磉@里就是宗門丟棄淘汰弟子的入口。透過那濃郁的、翻滾的瘴氣幕簾向外看去,依稀可見兩個穿著宗門低級執(zhí)法弟子服飾的身影,正粗暴地將幾個麻袋般的人形物體從一側(cè)懸崖邊推進(jìn)下方深邃、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渾濁潭水中。那些被麻袋包裹的身體,有些還在微微扭動,發(fā)出一兩聲絕望的嗚咽,更多的則已毫無聲息,沉入泛著詭異墨綠色的水底。
兩名執(zhí)法弟子根本不在意下方是否有活口能掙扎,仿佛只是完成一件例行公事。他們倒完最后幾個“廢料”,罵罵咧咧地拍打著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zhuǎn)身走向停在不遠(yuǎn)處的一塊布滿污穢血痕的低劣飛舟。
機(jī)會稍縱即逝!
李青禾深吸一口氣,混雜著劇毒和絕望死氣的空氣涌入肺腑,造化生滅紋運轉(zhuǎn),貪婪地將其轉(zhuǎn)化為滋養(yǎng)自身的源炁。在兩名執(zhí)法弟子背對著潭水,走上飛舟甲板的瞬間,他動了!
他沒有直接沖出瘴氣籠罩的裂縫入口暴露自身,而是就地取材!雙臂灌注煉氣二重的力量,狠狠抓住兩塊附近最大的、半嵌在泥土與骸骨中的嶙峋巨石!
呼!呼!
兩塊足有水盆大小、沾滿泥污骨粉的巨石如同兩顆天降隕石,被他全力擲出!一塊精準(zhǔn)地砸向飛舟與岸邊連接的粗糙踏板,另一塊則帶著沉悶的呼嘯射向飛舟甲板!
砰!咔嚓!
踏板應(yīng)聲碎裂成木屑!另一塊巨石則重重砸在飛舟船舷邊緣,震得船身劇烈搖晃,留下一個巨大的凹坑!
“誰?!”
“他媽的!哪個不長眼的?!”
兩名執(zhí)法弟子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魂飛魄散,在搖晃的船上踉蹌幾步,紛紛拔出腰間的制式鐵劍,驚疑不定地看向巨石飛來的方向——裂縫入口處涌動的濃稠瘴氣。
就在他們注意力被吸引的剎那,潭水邊緣,一個瘦削的身影如同最敏捷的水獺,悄無聲息地從裂縫下方的石縫陰影中滑入墨綠色的渾濁潭水中!正是李青禾!他利用擲石制造混亂,吸引執(zhí)法弟子視線,自己則從裂縫下方水位線附近的隱蔽角落潛入冰冷的潭水!
冰冷的潭水刺骨,帶著強(qiáng)烈的腐敗氣息。那渾濁的墨綠色中蘊含著腐蝕性的毒素和溺死者的怨氣。但這些對擁有造化生滅紋的李青禾而言,反而是最好的掩護(hù)和補(bǔ)品!左臂紋路微光流轉(zhuǎn),冰冷的潭水和其中蘊含的腐蝕能量、微弱怨念被迅速吸入、凈化、轉(zhuǎn)化為一絲絲溫?zé)岬脑礊派⑷胨闹俸 K磷『粑?,如同水鬼般緊貼著長滿滑膩苔蘚的潭壁陰影,迅速向外潛游。渾濁的潭水正是他天然的屏障。
“看清楚了嗎?那洞里?”
“瘴氣太濃…鬼影子都看不到!是不是谷底的死尸成精了?”
“放屁!快檢查船!踏板都碎了!”
“媽的真是見鬼了…”
兩名執(zhí)法弟子驚魂未定地搜尋著入口處的瘴氣,又檢查被砸壞的踏板,根本沒注意到深綠潭水中悄然潛行離開的身影。他們最終認(rèn)定可能是山石崩塌或谷底怪物偶然動作,罵罵咧咧地催動殘余靈石能量,驅(qū)動著破損的飛舟歪歪斜斜地升空,倉惶逃也似的飛離了這片不祥之地。
直到飛舟破空的聲音徹底消失在遠(yuǎn)方,李青禾才在遠(yuǎn)離入口下游的一處相對平緩的石灘邊冒出頭。他抹去臉上的污濁潭水,貪婪地呼吸著外界的空氣。雖然依舊帶著荒山野嶺的土腥與草木腐朽的氣息,但比葬靈谷內(nèi)那令人作嘔的死寂劇毒氣息清爽了太多。
天依舊是鉛灰色,壓抑得讓人心頭沉重。遠(yuǎn)處的山巒枯黃一片,只有零星的、頑強(qiáng)的灰綠色灌木掙扎求生。一陣凜冽的寒風(fēng)卷著細(xì)小的沙塵吹過,刮在濕透的衣服上,帶來刺骨的冰冷。
李青禾爬上岸,擰干濕漉漉的、早已破爛不堪的雜役服上的冰水。寒意穿透薄衣,深入骨髓。但他體內(nèi)的造化源炁自發(fā)熱流運轉(zhuǎn),驅(qū)逐著寒氣。他審視著這片新天地。陌生、蕭索、荒涼。但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隨時會被拋棄在死亡邊緣的廢物了。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行藏。他不可能再穿玄天宗的雜役服,那是最大的危險標(biāo)識。他必須融入這凡塵。
循著若有若無的煙火氣息和車轍馬糞的混合味道,李青禾在崎嶇的山路中跋涉了數(shù)個時辰。天色漸暮,鉛灰色的天空愈發(fā)陰沉,寒風(fēng)更甚。就在他幾乎要生起火堆暫時過夜時,一座位于兩山夾縫中的破敗小土城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
城墻低矮,許多地方夯土剝落,顯出內(nèi)里的碎石和枯草,甚至有豁口未曾修補(bǔ)。城門洞開,連扇像樣的木門都沒有,只有一根歪斜的拒馬胡亂地?fù)踔脒呴T洞,象征意義大于實際防御力。城頭插著一面褪色到幾乎看不出圖案的破爛旗子,在寒風(fēng)中獵獵作響。城門口歪歪扭扭寫著三個模糊不清的字:礫石鎮(zhèn)。
還沒靠近鎮(zhèn)門,一股混雜著汗臭、劣質(zhì)煙草燃盡后的嗆人煙味、牲畜糞便味、草藥味以及隱隱的血腥和尸臭的味道就撲面而來。城門附近用破布、樹枝搭成的簡陋窩棚歪七扭八地擠了一大片,里面蜷縮著一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人,如同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土撥鼠。這些都是躲避戰(zhàn)亂、饑荒或者宗門壓榨逃難過來的流民,眼神麻木而絕望,看著過往的行人,毫無光彩,只有最深的疲憊和對食物、溫暖的渴望。
城門洞里的陰影處,躺著兩具蓋著破草席的僵硬尸體,無人過問,幾只野狗正遠(yuǎn)遠(yuǎn)地徘徊,綠油油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兩個穿著骯臟皮甲、抱著銹跡斑斑長矛靠在拒馬上打瞌睡的衛(wèi)兵,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們的冷漠姿態(tài)比葬靈谷的死氣更令人心頭發(fā)寒。
李青禾的心臟微微抽緊。這是人間?這分明是另一個地獄,只不過是用破敗和絕望堆砌而成。他攏緊身上濕冷破舊的衣服,盡可能低頭,將臉藏在陰影里,混雜在幾個行色匆匆、同樣衣著破爛的流民身后,低著頭,隨著一股人流涌入了城門。
礫石鎮(zhèn)的街道狹窄坑洼,污水肆意橫流,垃圾被隨意丟棄在墻角巷尾,引來蚊蠅嗡鳴。低矮的土石房屋擠在一起,門窗大多破舊不堪。街道兩側(cè)散落著一些地攤,叫賣聲稀稀拉拉。賣的是發(fā)霉的糙米餅、干癟發(fā)黑的果干、一些粗糙劣質(zhì)的鐵器農(nóng)具、甚至還有幾件沾著可疑污跡的、不知從哪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舊衣服。買的人大多也是貧苦鎮(zhèn)民,佝僂著腰,為幾個銅板討價還價,眼里滿是生活的艱辛。
一個賣藥草的攤主嘶啞地吆喝著一些枯黃草根是“包治百病的靈藥”。一群瘦骨嶙峋的小孩圍在街角一個冒著熱氣的簡陋餛飩攤前,眼巴巴地看著鍋里翻滾的、稀薄的湯水里幾個飄浮的面片。
“滾開!小崽子們!別擋著爺爺做生意!”攤主不耐煩地?fù)]舞著油膩膩的抹布驅(qū)趕。
孩子們一哄而散,跑到更遠(yuǎn)的角落,撿食著垃圾堆里散落的、帶著泥土的半塊餿掉的餅,狼吞虎咽。
李青禾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頭堵得厲害。在玄天宗內(nèi),他只知道資源緊缺,底層傾軋,卻從未如此直觀地見過這枯竭紀(jì)元在凡俗最底層的殘酷鏡像。原來普通人的生存,竟也如此搖搖欲墜。
“咳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吸引了李青禾的注意。
街邊一個用破草席搭成的窩棚里,一個面色蠟黃、嘴唇烏紫、眼窩深陷的婦人正劇烈地咳嗽著,每一聲都仿佛要將肺咳出來。她的懷里抱著一個大約三四歲、同樣瘦弱不堪、面色潮紅的孩童。孩子似乎也病了,呼吸急促,小胸脯劇烈起伏,發(fā)出微弱痛苦的呻吟。
“娘…咳咳…阿娘…難受…”孩子虛弱地呢喃。
婦人咳得眼淚鼻涕直流,好不容易止住,喘息著,艱難地摸向懷中,似乎想給孩子拿點水喝。她身上蓋著一塊薄薄的破布,隨著動作滑落些許,露出了手臂上幾道可怖的黑紫色斑紋!那斑紋如同盤踞的毒蛇,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周圍的流民見狀,如同避蛇蝎般立刻驚恐地向后退去,指著婦人恐懼地低語:
“黑瘟斑!是前村傳過來的黑瘟!”
“天殺的!她怎么混進(jìn)來了?!”
“快!快去報告鎮(zhèn)長!把她和孩子扔出去!別連累了我們!”
幾個面黃肌瘦的青壯流民眼中閃過一絲戾氣,仿佛找到了宣泄絕望的出口,他們抓起地上的碎石土塊就要驅(qū)趕這可憐的母子。
李青禾的腳步頓住了。他看著那孩子因痛苦而緊皺的小臉和婦人眼中那種走投無路的絕望——那種眼神,他太熟悉了,在葬靈谷的入口被推下深淵時,他曾無數(shù)次在自己眼中看到過。他攥緊了拳頭,造化源炁在體內(nèi)微微加速流轉(zhuǎn)。他應(yīng)該走開,初來乍到,沾染麻煩是大忌。
但就在他準(zhǔn)備移開視線時,婦人手臂上那黑紫色斑紋中彌漫出的氣息,被造化生滅紋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腐朽、疫病、生機(jī)斷絕的…死氣!一種與葬靈谷截然不同,卻同樣屬于毀滅范疇的負(fù)面能量!
造化生滅紋左臂皮膚下微微亮起一絲幾乎不可察的金芒,一股細(xì)微的本能沖動傳來:凈化它!逆轉(zhuǎn)它!
李青禾的心臟猛地一跳?;蛟S…可以嘗試一下?
“住手!”他猛地跨前一步,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那些正要動手的流民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驚住,紛紛看向他。只見一個衣衫破爛、身材單薄、全身濕漉漉的少年人,臉上還帶著灰塵污漬,卻攔在了那對瘟病母子身前。
“你是什么人?少管閑事!她得了黑瘟,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的!”一個為首的方臉流民警惕又兇狠地瞪著李青禾,手里抓著的石塊更緊了。其他人也圍了上來,眼神不善。
“我能救她。”李青禾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沒有提高聲調(diào),但這句話卻像投入滾油中的水滴,瞬間在流民群中炸開了鍋。
“什么?”
“他說他能救?”
“開什么玩笑?城里的游方郎中都躲著走!”
“哪里來的小叫花子,胡言亂語想騙東西吃吧?”
懷疑、嘲諷、鄙夷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李青禾身上。
李青禾沒有理會。他蹲下身,目光平靜地直視著那個驚愕、恐懼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希冀的婦人:“信我一次,或者…和他們一樣等死。”他伸出了左手,指向婦人手臂上觸目驚心的黑紫色斑紋,動作不快,帶著一種莫名的篤定。“把手給我?!?/p>
婦人渾濁的眼珠劇烈顫動,看著眼前少年平靜無波卻異常堅定的眼神,又看看那幾個拿著石頭、虎視眈眈的流民,最終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她那枯瘦得如同雞爪、帶著病斑和污垢的手,顫抖著,慢慢地伸了出來。
周圍的嘲諷議論聲更大了。
“看吧,裝神弄鬼!”
“待會兒染上病,看他怎么哭!”
“看他那窮酸樣,也配治病救人?”
李青禾仿若未聞,粗糙冰冷的右手,小心翼翼地隔開婦人骯臟污穢的袖口,露出了那一塊更顯猙獰的黑紫色斑塊中心。他的左手緩緩覆了上去。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謹(jǐn)慎,因為這是第一次嘗試操控造化源炁直接作用于外來異種疫病死氣,而非環(huán)境死氣或吞噬敵人生機(jī)。精神高度集中,心神沉入體內(nèi),全力調(diào)動著左臂那道流淌著金輝的枯榮循環(huán)!
嗡。
掌心與那病斑皮膚接觸的瞬間,一股冰冷、陰邪、黏膩,仿佛無數(shù)微小毒蟲在撕咬生命根基的病疫死氣,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般,順著接觸點就要瘋狂涌入李青禾體內(nèi)!
但李青禾更快!
造化生滅紋如同被褻瀆的君王,爆發(fā)出比那侵襲死氣更霸道的掌控力!在他掌心下方,一道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淡金色光暈瞬間亮起,形成了一個微型的逆轉(zhuǎn)循環(huán)!
凈化!抽離!逆轉(zhuǎn)!
那一股侵入的、帶著強(qiáng)烈擴(kuò)散性和污染性的病疫死氣,在接觸金芒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天敵克星!其中蘊含的疫病毒素、破壞人體生機(jī)機(jī)能的毀滅因子,被無匹的凈化之力瞬間焚滅、瓦解!
而那股純粹的病疫本源“死”之真意,則被強(qiáng)行剝離、抽離!如同抽絲剝繭!緊接著,在逆轉(zhuǎn)循環(huán)的核心,那縷道紋金芒的照耀下!
嗤…
一縷極其精純、帶著一種穿透腐朽、滋潤干涸大地般溫和生機(jī)的暖流,順著李青禾的引導(dǎo),逆流注入婦人被肆虐得生機(jī)枯竭的經(jīng)脈之中!
婦人猛地瞪大眼睛,原本死灰絕望的臉龐上涌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紅暈!
她清晰地感覺到:那如同附骨之疽日夜折磨、蠶食她生命、讓她咳得撕心裂肺的冰冷、滯塞感,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
手臂上那塊令她絕望的黑紫色斑塊,邊緣的猙獰色彩正在飛快地淡化!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團(tuán),邊緣正在消散!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難以形容的溫暖舒適感流遍全身,連呼吸都瞬間順暢了數(shù)倍!劇烈的咳嗽聲幾乎在十息之內(nèi)就減弱了大半!
“這…這…”婦人嘴唇哆嗦著,激動得語無倫次。她懷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嚶嚀一聲,呼吸平穩(wěn)了些,原本痛苦潮紅的小臉也舒緩下來。
周圍瞬間變得死寂!
所有流民都張大了嘴巴,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的鴨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他們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那病婦的變化是實實在在的!是神跡嗎?!
“神仙…”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失聲喃喃。
那為首的方臉流民手中的石頭“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他看著李青禾的眼神變得無比敬畏,甚至帶著一絲恐懼,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去。
李青禾卻已經(jīng)收回了手。婦人手臂上的斑塊并未完全消失,還有一大圈淡黑色的印痕,但最致命的瘟疫死氣已經(jīng)被凈化逆轉(zhuǎn)。孩子的病情也得到了緩解。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疲憊,尤其是心神層面的消耗。精細(xì)引導(dǎo)源炁凈化逆轉(zhuǎn)異種疫病死氣,遠(yuǎn)比戰(zhàn)斗吞噬來得耗費心神。他剩余的造化源炁已經(jīng)不多了。
“命暫時保住了。”李青禾的聲音依舊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眼掃過周圍驚呆的人群,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不要再驅(qū)趕他們。黑瘟斑的根源邪氣我已驅(qū)除大半,余毒已不足以致命傳染,按普通風(fēng)寒照顧即可。若有不信,自可請人查驗?!?/p>
他不再理會眾人敬畏、狂熱、好奇交織的復(fù)雜目光,也不再管那婦人語無倫次、感激涕零的道謝。他轉(zhuǎn)身,徑直離開了流民窩棚區(qū),走入礫石鎮(zhèn)更加昏暗混亂的街道深處。身影很快消失在轉(zhuǎn)角,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
但他留下的震撼,卻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礫石鎮(zhèn)最底層絕望的流民中迅速蔓延開來。一個衣衫襤褸、卻能揮手凈化黑瘟、逆轉(zhuǎn)生死的少年形象,開始在流民口中悄然流傳,帶著敬畏與神秘的色彩。
李青禾沒有走遠(yuǎn)。他在礫石鎮(zhèn)一條名為“灰鼠巷”的、更顯破敗偏僻的后巷深處,找到了一處廢棄的土坯房。房子低矮,屋頂塌了一半,窗戶只??斩?,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但對于暫時需要一個容身之所的他來說,足夠了。
確認(rèn)無人跟蹤后,他用碎石堵好門洞。盤膝坐在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冰冷土炕上,他閉目調(diào)息。造化生滅紋運轉(zhuǎn),緩慢卻有力地吸收著空氣中游離的、稀薄但更加駁雜的負(fù)面能量——凡人的怨氣、痛苦的呻吟、絕望的麻木,甚至是這廢屋本身沉積的腐朽氣息……都被那玄奧的紋路捕捉、吸入、凈化,化作涓涓細(xì)流,匯入丹田的源炁之池。
消耗的源炁慢慢恢復(fù)。他心中一片沉靜。剛才那場小小的插曲,不僅救了一對母子,更堅定了他對造化生滅紋應(yīng)用層面的信心。此道,非僅限于葬靈谷的死氣,更在于天下萬物!凡蘊藏“死”、“枯”、“敗”、“寂”之真意者,皆可為我之資糧,皆可…逆轉(zhuǎn)為生!
枯榮同在,死生輪轉(zhuǎn)。這才是造化生滅紋的真諦! 李青禾心中明悟愈深。他需要時間,需要資源,需要知識去探索這無盡大道!眼下,第一步就是活下去,并隱藏好自己,等待力量積蓄與探索機(jī)會的到來。
第二天清晨,當(dāng)?shù)[石鎮(zhèn)上空依舊籠罩著壓抑的鉛灰色時,李青禾已在灰鼠巷角落的污水溝邊洗凈了臉龐和頭發(fā)(雖依然枯黃)。褪去了大部分污垢,露出蒼白但清秀、眼神溫潤而深邃的面容。他換上了一身從一個偏僻角落的舊衣攤上,用從葬靈谷骸骨堆里撿到的幾塊殘次黃鐵礦換來的粗布衣衫——雖然依舊破爛,打滿補(bǔ)丁,卻徹底洗去了玄天宗的痕跡。
然后,他在街角一個幾乎無人光顧的舊書攤前停下腳步。攤主是個昏昏欲睡的老頭。攤上堆滿了蒙著厚厚灰塵的雜物:幾本破爛不堪、字跡模糊的藥書,幾卷畫著粗劣符箓的舊黃紙,甚至還有幾本玄天宗淘汰下來的、封面印著《玄天宗外門弟子入門雜錄》和《低階金石草木圖鑒注解》之類字樣的冊子,被人當(dāng)成垃圾丟在這里,用來墊桌角都嫌破。
李青禾的目光掃過,心頭微微一動。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關(guān)于這個枯竭紀(jì)元下各種物質(zhì)特性的認(rèn)知!尤其是凡俗草藥、礦石的基礎(chǔ)知識。這些玄天宗不屑一顧的“破爛”,對擁有造化生滅紋、能轉(zhuǎn)化各種枯寂死敗能量的他來說,或許就是開啟“廢物利用”大門的鑰匙!更別提其中可能記載著一些關(guān)于修煉基礎(chǔ)、草藥識別、乃至一些簡單符箓制作的粗淺法門,是他偽裝自己、在凡塵立足的關(guān)鍵!
他用身上僅有的幾個銅板(用剩余的黃鐵礦磨出粉末偽裝的銅銹斑點在集市上換的)買下了那幾本被當(dāng)成垃圾的冊子——《玄天雜術(shù):煉器材料基礎(chǔ)辨?zhèn)巍贰ⅰ斗卜綒埦恚ú菽静浚?、《玄天宗外門符箓繪制初解(損)》。
抱著這幾本破書回到廢棄的土坯房,李青禾如獲至寶。他開始如饑似渴地閱讀。當(dāng)晦澀難懂的詞句出現(xiàn),他嘗試調(diào)動那微弱的神念,溝通左臂道紋。奇特的事情發(fā)生了:隨著心力集中,那玄奧的道紋上會流淌過絲絲縷縷的金色光暈,如同冰冷的溪流流過他的腦海,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明感!仿佛有靈光自然迸發(fā),許多原本艱澀的概念瞬間變得清晰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