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最終沒有掐死她。
那雙深淵般的眸子死死盯著她臉上挑釁的笑容,又掃過自己胸膛上那根微微顫動的鋼針,以及地上那灘致命的黑血。殺意與驚疑在他眼中劇烈交鋒。最終,他喉頭滾動,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扼住她咽喉的手猛地松開。
林霜霜踉蹌后退,捂著劇痛的脖子劇烈咳嗽,新鮮空氣涌入肺腑,帶來灼痛的同時也讓她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她知道,自己賭贏了第一局。鋼針救了他的命,也暫時保住了她的命。
“押下去…囚在…聽雪軒…” 蕭燼的聲音虛弱卻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釘子,“每日…灌她一碗藥…解毒…”
解毒?
林霜霜心中冷笑。前世記憶翻涌——這哪是什么解毒藥?這是王氏暗中傳遞進來,蕭燼默許甚至授意的絕子湯!目的就是為了徹底毒廢她這個“沖喜工具”的身子,好為他那位冰清玉潔、身份高貴的白月光——當朝丞相的嫡女蘇清月,掃清障礙,讓她能“名正言順”地入主定北王府,成為新的王妃!
她被兩個面無表情的粗壯婆子拖出了那間彌漫著血腥與藥臭的新房,一路拖行,穿過重重院落,丟進了王府最偏僻、最荒涼的角落——聽雪軒。這里與其說是院落,不如說是一座精致的囚籠。院墻高聳,門窗陳舊,庭院里荒草叢生,只有幾株枯瘦的老梅在寒風中瑟縮。
每日,一碗黑乎乎、散發(fā)著刺鼻苦澀氣味的湯藥,被婆子強行灌入她的喉嚨。林霜霜沒有像前世那樣驚恐抗拒,她平靜地喝下,甚至主動接過碗一飲而盡。婆子們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是更深的鄙夷——果然是個沒骨頭的賤人。
她們不知道的是,每次灌藥后,林霜霜都會立刻回到房中,用一根普通的銀簪刺激咽喉,將大部分藥汁催吐出來。前世她不懂藥理,生生被這毒藥毀了根基,這一世,她豈會重蹈覆轍?她一邊吐,一邊冷靜地分析著藥渣的氣味和殘留物,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回憶著現(xiàn)代藥理知識和宋國常見的毒草。紅花、麝香、夾竹桃汁……劑量狠辣,果然是沖著讓她終身不育甚至早衰而去的!
她在等。等一個機會,也等那個所謂的“白月光”。
機會沒等到,蘇清月卻先來了。
這一日,陽光難得透過厚重的云層灑下,卻驅(qū)不散聽雪軒的陰冷。院門被推開,一股濃郁的、甜膩的熏香氣息率先飄了進來。一個身著月白色云錦長裙、外罩銀狐裘披風的女子,在幾個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她容貌極美,柳眉杏眼,膚若凝脂,只是眉宇間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刻薄。手中一柄精巧的緙絲團扇,輕輕搖動,鮮紅的指甲在扇柄上格外刺眼。
正是丞相嫡女,蘇清月。
“姐姐這幾日,可還安好?”蘇清月的聲音柔婉動聽,如同黃鶯出谷,眼神卻像淬毒的針,上下打量著衣著單薄、面色蒼白的林霜霜,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快意?!巴鯛斠彩菫榻憬愫?,那藥雖苦,卻能解姐姐的心疾呢?!?/p>
林霜霜靠在冰冷的廊柱上,雙手攏在袖中,指尖捻著一根磨得尖銳的銀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表演。
蘇清月用團扇掩住半邊唇,眼波流轉(zhuǎn),笑意更深,卻更冷:“只是呀,姐姐這心疾已深入骨髓,尋常藥物怕是無用了。妹妹特意請了終南山來的玄清道長,道長說,需得以至親之人的心頭熱血做藥引,方有奇效呢?!?她的聲音甜膩,吐出的字眼卻字字誅心。
隨著她的話音,一個穿著灰色道袍、面容枯槁、眼神陰鷙的中年道士從她身后走出。道士手中托著一個紅木托盤,盤上赫然放著一柄寒光閃閃、薄如柳葉的鋒利小刀!刀鋒在慘淡的陽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意。
“哦?至親之人的心頭熱血?” 林霜霜終于開口,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譏誚,“不知我那位‘慈愛’的繼母,和‘友愛’的庶妹,可曾同意割舍幾滴心頭血來救我這侯府嫡女?”
蘇清月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團扇后的紅唇勾起惡毒的弧度:“姐姐說笑了。永昌侯爺已經(jīng)發(fā)話了…一個身染惡疾、無甚用處的廢女罷了,能為王爺和妹妹的康健盡最后一份心力,也算是她的造化?!?她頓了頓,眼中惡意更濃,仿佛要欣賞林霜霜崩潰的表情,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在林霜霜眼前晃了晃。
“對了,姐姐那個寶貝得跟什么似的、你死鬼娘親留下的破玉鎖…瞧著實在礙眼,妹妹我呀,就替你‘處理’了?!?/p>
那是一塊斷裂的玉鎖碎片!只有三分之一大小,斷裂處參差不齊,玉質(zhì)溫潤卻帶著被粗暴砸毀的痕跡!
林霜霜渾身的血液“轟”的一聲,瞬間沖上頭頂!瞳孔驟然收縮!
那不是普通的玉鎖!那是她亡母留下的唯一遺物!更是她身份的關(guān)鍵信物!里面藏著一個極其精巧的機關(guān)暗格,而那暗格的鑰匙,正是這玉鎖本身!前世她至死才從蕭衍口中得知,那暗格里藏著的,是關(guān)乎前朝復國玉璽下落的密圖線索!是她生母用命守護的秘密!
蘇清月!她竟然敢?。?/p>
滔天的怒火混合著刺骨的恨意,如同巖漿般在林霜霜四肢百骸奔涌!她死死盯著蘇清月手中那刺眼的碎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幾乎要刺出血來!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焚盡一切的殺意!
“按住她!” 蘇清月捕捉到林霜霜眼中那瞬間爆發(fā)的駭人戾氣,心頭莫名一悸,隨即被更大的惱怒取代,厲聲嬌喝!
那玄清道長眼中兇光一閃,手持柳葉尖刀,一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帶著陰冷的力道,狠狠抓向林霜霜的肩膀!另一只手中的刀尖,閃爍著死亡的寒光,毫不留情地朝著她心口的位置猛刺而下!動作快如閃電!
“噗嗤!”
利刃刺破皮肉的悶響,在死寂的聽雪軒中格外清晰!
滾燙的鮮血瞬間噴濺而出!
但不是林霜霜的血!
那鮮血如同噴泉,劈頭蓋臉地噴了正得意洋洋、等著看好戲的蘇清月滿頭滿臉!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糊住了她的眼睛,染紅了她精心描畫的妝容和昂貴的狐裘!
“啊——!” 蘇清月發(fā)出凄厲刺耳的尖叫,嚇得魂飛魄散,拼命用手去抹臉上的血污。
只見那玄清道長雙目圓瞪,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心窩處——一截冰冷的、染血的輪椅扶手,如同毒龍出洞,貫穿了他的胸膛!鮮血正從扶手與皮肉的縫隙中汩汩涌出!
在他身后,蕭燼不知何時出現(xiàn),端坐在輪椅上,面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冷得像萬載玄冰。他的輪椅,正穩(wěn)穩(wěn)地碾過玄清道長因劇痛而抽搐不止的手掌,骨裂聲清晰可聞。
“本王的王妃…” 蕭燼慢條斯理地抽回染血的扶手,接過身后陳鋒遞來的雪白絲帕,一根根擦拭著沾滿血污的手指,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氣。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攤令人作嘔的爛肉,輕飄飄地落在嚇傻了的蘇清月身上。
“輪得到你…動?”
蘇清月渾身篩糠般抖著,臉上血污混著淚水,狀如厲鬼。她指著林霜霜,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蕭燼哥哥!是她!是這個毒婦害得你癱瘓在床!她居心叵測!留著她只會害了你!我…我都是為了你好啊!”
“癱瘓?” 蕭燼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充滿嘲諷的弧度。就在蘇清月和林霜霜驚愕的目光中,他雙臂在輪椅扶手上一撐!
那個被太醫(yī)斷言此生無望、被世人視為廢人的定北王蕭燼,竟然穩(wěn)穩(wěn)地站了起來!
他身形依舊瘦削,甚至有些搖晃,但那股久居上位、歷經(jīng)沙場磨礪出的鐵血威壓,如同無形的風暴瞬間席卷了整個聽雪軒!他一步,一步,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走向林霜霜。
在蘇清月驚恐欲絕的目光和林霜霜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蕭燼猛地伸出手臂,一把將林霜霜拽進自己懷里!動作粗暴,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微微低頭,滾燙的、帶著血腥氣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林霜霜冰涼的耳垂,低沉沙啞的嗓音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淬毒,清晰地傳入她和蘇清月的耳中:
“裝病…不過是為了抓幾只躲在暗處的老鼠罷了…” “愛妃…” 他收緊手臂,禁錮著懷中瞬間繃緊如同弓弦的女子,目光如同深淵般鎖住她驚疑不定的眼睛,“你這條自己送上門來的毒蛇…倒真是個…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