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燼用抹布擦掉窗臺上的綠色體液,杏仁味的腥氣卻像粘在手上似的,怎么也散不去。他把影蜥的尸體扔進墻角的鐵桶,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屋里格外清晰。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弦皇肋@個時候,他正躺在兵營的硬板床上,聽著老兵吹噓自己殺了多少只蝕骨蟲,渾然不知兩小時后會有多少人永遠醒不來。
工具箱被他拖到客廳中央,鐵皮外殼在地上磨出“沙沙”聲。他打開箱子,里面的工具被碼得整整齊齊:扳手按尺寸排開,螺絲刀的柄纏著不同顏色的膠帶區(qū)分型號,最底下壓著的鋼板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邊緣還留著炮彈擦傷的弧形凹痕。
這是他去年在廢品站淘來的,當(dāng)時老板說這是從墜毀的直升機上拆下來的,硬度是普通鋼板的三倍,他花了整整三個月的零花錢才買下來。
“咔噠”一聲,陌燼將最大號的扳手卡在鋼板的螺孔里,用力擰動。他的指腹蹭過粗糙的金屬表面,那里有層薄薄的繭子——上一世為了練習(xí)飛刀,他在廢棄工廠的水泥地上反復(fù)投擲,磨破了八層手套才練出這手繭子。
突然,院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扒拉木門。陌燼動作一頓,抄起扳手貼墻站定。老式木門的鎖芯早就銹了,只能靠門栓勉強卡住,門板上還有幾個拳頭大的破洞,是去年擬態(tài)獸沖擊時留下的。
他透過破洞往外看,月光下,兩只影蜥正用爪子扒著門縫,翅膀振動的頻率快得幾乎成了殘影。它們的復(fù)眼在黑暗中亮著紅光,像兩盞微型燈籠,時不時吐出分叉的舌頭,舔舐著門板上的木刺。
陌燼的心跳漏了一拍。兩只?上一世影蜥總是單獨行動,從不會結(jié)伴出現(xiàn)。他握緊扳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這不是普通的巡邏小隊,更像是先鋒偵察兵。
“咚、咚”,影蜥開始用頭部撞門,力道不大,卻帶著某種規(guī)律,像是在給同伴傳遞信號。陌燼突然想起上一世在赫城檔案館看到的資料:γ生態(tài)生物之間存在信息素交流,越是高階的生物,組織性越強。
他轉(zhuǎn)身沖進廚房,嬸嬸掛在墻上的菜刀還在刀架上,鐵柄被磨得發(fā)亮。他取下菜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刃口有幾處細小的缺口——那是嬸嬸砍骨頭時崩的。
“嘩啦”一聲,院門外突然傳來翅膀振動的密集聲響,像是有幾十只影蜥聚集過來。門板被撞得搖搖欲墜,門栓發(fā)出“咯吱”的哀鳴,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
陌燼沒有開門,而是搬起客廳的藤椅,死死抵在門后。
藤條硌得他手心發(fā)疼,卻讓他稍微安心了些。他爬上二樓,臥室的窗戶正對著兵營的方向,遠處的探照燈在夜空中掃過,光柱里浮動著灰黑色的煙塵——那是白天西頭巷子焚燒蝕骨蟲巢穴留下的,按常理早該散去了。
他從床底拖出個帆布包,里面裝著他攢了半年的“寶貝”:三卷加粗鐵絲、一把軍用匕首(是陌巖偷偷塞給他的,說是從戰(zhàn)利品里撿的)、還有半包止血粉。他把鋼板塞進包里,金屬邊緣硌得肩膀生疼,卻比任何鎧甲都讓他踏實。
樓下的撞門聲突然停了。
陌燼屏住呼吸,耳朵貼在冰冷的地板上。木質(zhì)樓板傳來細微的震動,不是來自正門,而是——后院!
他猛地站起身,撞開二樓通往后院的小門。后院的籬笆是用竹竿扎的,早就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此刻籬笆墻的缺口處,十幾只影蜥正爭先恐后地往里擠,翅膀拍打的聲音像暴雨打在鐵皮上。
最前面的那只影蜥已經(jīng)爬上了晾衣繩,嘴里叼著嬸嬸曬的藍布圍裙,綠色的體液滴在圍裙上,燒出一個個小孔。陌燼的目光驟然變冷,那圍裙是嬸嬸的陪嫁,她平時寶貝得很,洗的時候都舍不得用肥皂。
他甩出軍用匕首,刀柄帶著破空聲旋轉(zhuǎn)飛出,精準(zhǔn)地釘穿了影蜥的翅膀。那生物發(fā)出尖銳的嘶鳴,在晾衣繩上瘋狂掙扎,帶動著繩子上的襯衫和褲子一起晃動,像掛在絞刑架上的尸體。
其他影蜥被驚動,紛紛轉(zhuǎn)頭看向他,復(fù)眼的紅光在黑暗中連成一片。陌燼沒有退縮,抄起墻角的鋤頭——那是叔叔平時種菜用的,木柄被握得油光锃亮——迎著影蜥沖了過去。
鋤頭的鐵頭砸在影蜥身上,發(fā)出“噗嗤”的悶響,綠色體液濺在他的褲腿上,灼燒感順著布料滲進來。他卻像沒感覺到似的,手腕一轉(zhuǎn),鋤頭在他手里變成了橫掃的武器,瞬間拍飛三只影蜥。
但更多的影蜥從籬笆缺口涌進來,它們不再攻擊他,而是順著墻根往屋里鉆,顯然是想繞到前門,前后夾擊。
陌燼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這些影蜥的攻擊毫無章法,更像是在拖延時間。拖延什么?
他抬頭看向兵營的方向,探照燈的光柱突然熄滅了。
兩秒后,一聲沉悶的爆炸從西墻方向傳來,紅光映亮了半邊夜空,連云層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比上一世提前了十七分鐘。
陌燼扔掉鋤頭,瘋了似的往屋里沖。他必須去兵營,必須去西墻!任何雖然聽了他的話,但難保不會有其他新兵留在宿舍;陌巖的巡邏路線離西墻只有一條街,爆炸的沖擊波足以掀翻他的自行車。
他沖下樓時,正撞見叔叔舉著扁擔(dān),和幾只鉆進屋里的影蜥對峙。叔叔的胳膊被影蜥的爪子劃開了道口子,血順著袖子往下淌,卻死死護住身后的嬸嬸,扁擔(dān)舞得虎虎生風(fēng)。
“叔!嬸嬸!你們快躲進地窖!”陌燼喊道,將帆布包塞給嬸嬸,“把門鎖死,不管聽到什么都別出來!”
嬸嬸還在尖叫,叔叔卻立刻明白了情況,拽著嬸嬸往廚房跑:“你去哪?”
“兵營!”陌燼抓起地上的菜刀,“我去叫人來救你們!”
他沒等他們回答,撞開搖搖欲墜的前門沖了出去。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風(fēng)吹過垃圾桶的“哐當(dāng)”聲。遠處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紅光透過云層,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片流動的血河。
他往兵營的方向狂奔,軍用靴踩在碎石路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響。
路過陌巖平時巡邏的路線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地上有串新鮮的血跡,滴落在碎石縫里,還沒完全凝固。血跡旁倒著輛自行車,車把已經(jīng)歪了,正是陌巖那輛。
陌燼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了。他撿起自行車旁的手電筒,光束掃過街道兩側(cè)的建筑。在一家倒閉的雜貨店門口,他看到了掛在鐵絲網(wǎng)上的軍綠色制服碎片,布料上沾著綠色的體液。
“陌巖!”他嘶吼著,聲音在空蕩的街道上回蕩,卻只有風(fēng)聲回應(yīng)。
手電筒的光束突然照到墻角的陰影里,那里蜷縮著個黑影,正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陌燼沖過去,發(fā)現(xiàn)是個安保隊的新兵,胳膊被蝕骨蟲的酸液燒出了個洞,露出里面的骨頭?!翱吹侥皫r了嗎?”他抓住新兵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對方的骨頭。
新兵疼得臉都白了,手指顫抖地指向西墻的方向:“隊、隊長……他聽到爆炸聲,就騎車過去了……說、說要去看看……”
陌燼松開他,轉(zhuǎn)身繼續(xù)往西墻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上一世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翻涌:陌巖被翼龍獸刺穿胸膛時的眼神,任何躺在巨坑里的樣子,叔叔喉嚨里涌出的血沫……
不能再讓他們死一次。
西墻的鐵絲網(wǎng)缺口比他想象的大得多,足有三米寬,鋼筋被硬生生扯斷,斷口處還掛著碎肉和布料。墻后的兵營里一片火海,尖叫聲、槍聲、γ生態(tài)生物的嘶鳴聲混在一起,像場瘋狂的交響樂。
他鉆進缺口時,褲腿被鐵絲勾住,撕開道口子。落地的瞬間,他看到了永生難忘的景象:
上百只刺頭正從缺口涌入,它們比上一世大了近一倍,尾刺像長矛般豎起,閃爍著金屬光澤。更可怕的是,它們的背上騎著另一種一級γ生物:腦蟲,腦蟲的爪子死死嵌在刺頭的甲殼里,像是在指揮方向。
協(xié)同作戰(zhàn)?
陌燼感到一陣寒意。上一世的γ生態(tài)生物從未有過如此精密的配合,這根本不是進化,更像是……被馴化了。
他躲在一輛翻倒的裝甲車后面,觀察著戰(zhàn)場。兵營的宿舍區(qū)已經(jīng)著火,濃煙滾滾,隱約能聽到里面?zhèn)鱽淼目藓奥暋?/p>
幾只刺頭正用尾刺撞擊宿舍的鐵門,鐵皮被戳出一個個窟窿,綠色的酸液順著門縫往里淌。
任何不在宿舍,她應(yīng)該安全了。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就看到了更駭人的東西。
一只翼龍獸正盤旋在宿舍區(qū)的上空。
它的翅膀展開足有五米寬,鱗片在火光中泛著青銅色,利爪抓著個新兵,那新兵的慘叫在半空中戛然而止,接著被翼龍獸一口吞下。
三級生物,翼龍獸!上一世這東西要到γ元年第6個月才會出現(xiàn),怎么會現(xiàn)在就有?
陌燼的靈能預(yù)警突然變得劇烈,指尖的麻意蔓延到整條胳膊。他猛地低頭,一只刺頭的尾刺擦著他的頭皮飛過,釘在裝甲車上,發(fā)出“鐺”的脆響。
他滾到裝甲車的另一側(cè),剛站穩(wěn)就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陌巖正背靠著彈藥箱,揮舞著消防斧和三只刺頭周旋。
他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是骨折了,臉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哥!”陌巖也看到了他,斧刃劈開一只刺頭的復(fù)眼,綠色體液濺了他一臉,“你怎么來了?快走!”
陌燼沒有走。他從帆布包里掏出鋼板,用鐵絲快速纏在左臂上,當(dāng)作簡易盾牌。然后抓起地上的步槍——那是某個犧牲士兵掉落的,M-73改良型,和任何給他的那把一樣。
“ cover me!”他喊道,用上了在兵營手冊上學(xué)的戰(zhàn)術(shù)術(shù)語,同時舉槍射擊。子彈穿透一只刺頭的甲殼,綠色體液噴濺而出,那生物發(fā)出尖銳的嘶鳴,轉(zhuǎn)身向他撲來。
陌巖立刻用消防斧砍向它的腿,逼得它動作一滯。陌燼趁機沖上去,將鋼板狠狠砸在它的頭部,同時拔出軍用匕首,順著甲殼的縫隙刺了進去。
刺頭抽搐著倒下,綠色體液像噴泉般涌出。
“你他媽的瘋了!”陌巖罵道,卻用身體擋住他的側(cè)翼,“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的腿!”陌燼注意到他的褲腿已經(jīng)被血浸透。
“沒事!”陌巖咬牙劈開另一只刺頭的尾刺,“先解決這些東西!”
更多的刺頭被血腥味吸引過來,它們背上的影蜥發(fā)出尖銳的嘶鳴,像是在召喚同伴。遠處的翼龍獸盤旋了一圈,突然俯沖下來,利爪直指陌巖的后背。
“小心!”陌燼猛地推開陌巖,自己卻被翼龍獸的翅膀掃中,狠狠撞在彈藥箱上。肋骨傳來劇痛,他咳了口血,卻死死抓住手里的步槍。
翼龍獸盤旋著再次俯沖,這一次,它的目標(biāo)是陌燼。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從宿舍區(qū)的方向射來,精準(zhǔn)地擊中翼龍獸的翅膀。那白光帶著熟悉的暗金色紋路,正是靈能光刃!
翼龍獸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翅膀上冒出黑煙,失控地撞向遠處的倉庫。
陌燼抬頭,看到宿舍區(qū)的房頂上站著個身影,正舉著右手,掌心凝聚著淡金色的光團。
是任何!
她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應(yīng)該在旅館嗎?
任何也看到了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又被堅定取代。她再次揮手,光刃像道流星,劈向圍攻陌巖的刺頭。
“愣著干什么!”陌巖拽了他一把,“幫忙??!”
陌燼回過神,舉槍射擊。槍聲、嘶吼聲、光刃破空聲混在一起,他看著房頂上的任何,看著身邊的陌巖,突然意識到:
這一世的沖擊不僅強度更大,連軌跡都被改變了。那些本該死去的人活了下來,那些不該出現(xiàn)的生物提前降臨。
湮毀核心的逆轉(zhuǎn),似乎喚醒了更多未知的變數(shù)。
他看向西墻的缺口,那里又涌出了新的生物——它們有著鱷魚般的頭顱,卻長著類似蜘蛛的腿,螯肢上閃爍著幽藍色的光。
陌燼的瞳孔驟縮。
深淵爬行者,γ生態(tài)四級生物。上一世,這東西的出現(xiàn),意味著一個城市的徹底淪陷。
他握緊了手里的步槍,指腹扣在扳機上。遠處的翼龍獸發(fā)出憤怒的咆哮,似乎在召喚更多的同伴。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而他口袋里,那枚從影蜥尸體上摳下來的鱗片,正微微發(fā)燙,像是在呼應(yīng)著某種遙遠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