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上,灰敗的底色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冰冷的線條勾勒出一個男人僵硬的背影輪廓,
像一座孤寂的墓碑,矗立在荒蕪的冰原上。沒有任何暖色,沒有一絲生氣,
只有無邊無際的疏離和壓抑。我放下畫筆,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手腕。
指尖沾著一點未干的鈦白混合生褐的灰調,冰冷粘膩。這幅畫,與其說是創(chuàng)作,
不如說是一場冷靜的解剖和無聲的宣泄。將那個名為“顧承澤”的符號,
他帶給我的所有冰冷感受,一絲不茍地釘在了畫布上。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那凝固的姿態(tài),
拒人千里的氣場,透過顏料和線條,被精準地傳遞出來??粗?,
心口那塊壓了一年多的巨石,似乎都輕了一些。手機在旁邊的矮幾上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程安安的名字。“喂,安安?”“苒苒!重大消息!
”程安安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像剛喝了三大杯濃縮咖啡,
“你猜我剛在畫廊聽老周(那個策展人)說什么了?下個月‘新銳之光’那個展!
他們主策展人看了你上次在美院畢業(yè)展那幅《破繭》的電子稿,特別感興趣!想邀請你參展!
就問你去不去!”“新銳之光?”我握著畫筆的手指猛地收緊,心跳漏跳了一拍。
那是國內極具分量的青年藝術家推介平臺!能入選的,
無一不是才華橫溢、被業(yè)界看好的新星!畢業(yè)那年,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帶著自己的作品站上那個舞臺!后來…后來,我就成了“顧太太”。
“真的?!”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扒д嫒f確!”程安安在那邊激動得直跺腳,
“老周親口跟我說的!
他說主策展人張老師對你那幅畫的色彩張力和那種…那種壓抑中爆發(fā)的生命力特別有感覺!
讓你盡快把作品小樣和創(chuàng)作思路發(fā)過去!苒苒!機會啊!你一定要抓??!
”“我…我…”巨大的驚喜和一種沉甸甸的壓力同時砸向我,讓我一時有些語塞。
我看著眼前這幅剛剛完成的、冰冷壓抑的《空殼》,
再看看角落里堆著的幾張近期嘗試的色彩明快許多的小稿,思緒紛亂?!皠e我我我了!
”程安安打斷我,“趕緊準備!哦對了,還有個事,”她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神秘兮兮,
“老周說,張老師好像還提了句,說你這風格…跟最近很火的那個神秘畫家‘灰燼’有點像?
不過風格類似也正常啦!別管那么多!先把正事搞定!”灰燼?我愣了一下。
這個名字最近在藝術圈確實小有聲浪,以極其冷峻疏離的都市人物肖像風格著稱,
尤其擅長捕捉人物內心的空洞和疏離感。我倒是看過幾幅網上的作品圖片,
那種冰冷的質感…確實和我的《空殼》…有某種微妙的相似?大概是巧合吧?!昂?!
我知道了安安!謝謝你!”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思緒,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我馬上整理資料!”掛斷電話,巨大的喜悅像潮水般沖刷著四肢百骸。新銳之光!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是證明蘇苒不僅僅是“顧太太”的機會!我立刻打開電腦,
翻出《破繭》的高清掃描件。那是我畢業(yè)時的心血之作,
描繪了一只掙脫厚重灰色繭殼、迎著微弱卻執(zhí)著的光芒振翅的蝴蝶。色彩對比強烈,
充滿了掙扎與希望的力量??粗?,仿佛看到了當初那個滿懷憧憬的自己。
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撰寫創(chuàng)作闡述,整理個人簡歷,
將《破繭》的資料打包發(fā)送到程安安發(fā)來的郵箱地址。做完這一切,
心臟還在胸腔里興奮地擂動。我站起身,在小小的畫室里來回踱步,
目光掃過墻上貼著的各種靈感碎片、色卡,最后落在畫架上那幅剛剛完成的《空殼》上。
冰冷,壓抑,完美地呈現了顧承澤帶給我的感受。但新銳之光需要的是“新銳”,
是突破和可能性。這幅畫雖然技巧成熟,情緒表達精準,但似乎…太“灰燼”了?
少了一點屬于蘇苒的、更獨特的東西。一個念頭在興奮的余波中悄然浮現。
或許…我可以更大膽一點?將這場冰冷的婚姻,這個華麗牢籠帶來的所有壓抑和反抗,
用一種更直接、更鋒利的方式表達出來?視線落在書桌的抽屜上。那里,放著一份東西。
一份早在我決定做回蘇苒那天,就悄悄打印出來,卻一直壓在箱底的東西。我走過去,
拉開抽屜。在一疊速寫紙下面,抽出了一份薄薄的A4紙打印文件。首頁,
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冰冷而清晰:**離婚協議書(初稿)**我的指尖拂過那冰涼的紙張,
心臟因為某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想法而劇烈跳動起來。如果…如果把這“牢籠”的鑰匙,
把這“束縛”的象征,直接撕碎,然后…融入我的畫布呢?
一個充滿了挑釁、反抗和宣告意味的行為藝術!將這份冰冷的法律文件,
這份象征著結束和自由的契約,用最暴烈的方式摧毀,再將它破碎的形態(tài)、殘留的墨跡,
與代表著他冰冷形象的《空殼》進行某種…解構和重組?
這個念頭像野火一樣瞬間點燃了我的創(chuàng)作激情!它危險,它尖銳,
它充滿了對現有秩序赤裸裸的挑戰(zhàn)!但它的力量感,它的象征意義,
正是新銳之光最渴望看到的“新銳”和“鋒芒”!我拿起那份離婚協議初稿,
冰冷的紙張在手中微微顫抖。又看向畫架上那幅灰敗的《空殼》。
一個更大膽、更激烈的創(chuàng)作構想,如同風暴般在腦海中迅速成型。血液在沸騰,
指尖因為興奮而微微發(fā)麻。就是它了!我立刻鋪開一張新的畫紙,抓起炭筆,
開始瘋狂地勾勒草圖。不再是單一的冰冷背影,而是撕裂!是破碎的紙張與僵硬人形的糾纏!
是墨跡如同枷鎖又如同掙脫的軌跡!是灰敗底色上突然迸濺出的、代表憤怒和反抗的猩紅!
線條狂放,想法如泉涌。我沉浸在這股近乎燃燒的創(chuàng)作沖動里,渾然不覺時間流逝,
更沒聽到樓下大門開啟又關閉的聲音。直到——“砰!
”畫室的門被毫無預兆地、大力地推開,重重撞在墻上,發(fā)出震耳的巨響!
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的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
手中的炭筆“啪嗒”一聲掉在剛畫了一半的草圖上。猛地抬頭。顧承澤站在門口。
他顯然剛從某個正式的場合回來,身上還穿著挺括的深灰色西裝,只是領帶被扯松了,
隨意地掛在頸間。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卻翻涌著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
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沉郁風暴,又像是某種被冒犯后的冰冷怒意。他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探針,
先是掃過我因驚嚇而略顯蒼白的臉,然后,
精準地、牢牢地釘在了我攤開在畫架旁矮幾上的那份文件上。
那份首頁印著醒目黑體字的——《離婚協議書(初稿)》。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畫室里彌漫的松節(jié)油氣味似乎都變得稀薄,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緊繃感。顧承澤的目光,
死死地鎖著那幾頁薄薄的紙,仿佛要將它們燒穿。他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幾乎讓房間的溫度驟降。他一步步走進來,皮鞋踩在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