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強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又腥又澀。他什么也說不出來,一個猛子扎過去,冰冷刺骨的水瞬間淹沒了他的肩膀。
他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手穩(wěn)穩(wěn)地撈起木板上的小海,另一只手穿過宋茜茜的腋下,用力把她從冰冷的水里拔了出來。
宋茜茜的身體軟得像一攤泥,冰冷得嚇人,只有被他觸碰到的地方,隔著濕透的單薄工裝布料,傳來一絲微弱卻異常灼人的熱度——
那是她用盡最后力氣燃燒自己產生的溫度。
邱少強把小海緊緊摟在胸前,感受到兒子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呼吸和心跳,那顆懸在萬丈深淵的心,才“咚”地一聲,重重落回腔子里,砸得他胸口生疼。
他抱著兒子,半拖半抱著宋茜茜,在齊胸深的水里,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地勢稍高的廠區(qū)辦公樓挪動。
宋茜茜的頭無力地靠在他肩窩,濕冷的頭發(fā)貼著他的脖子。
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只有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打著寒顫。
廠醫(yī)院的走廊里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人聲嘈雜,擠滿了驚慌失措的工人和家屬。
邱少強渾身濕透,像個泥塑的雕像,守在兒子小海的病床邊。
小海因為驚嚇和受涼,發(fā)起了高燒,小臉燒得通紅,在昏睡中不安地扭動著,偶爾發(fā)出模糊的囈語。
護士剛剛給小家伙打了一針,掛上了點滴。
邱少強的目光,卻像被什么東西牽引著,越過窄窄的過道,落在隔壁病床上。
宋茜茜躺在白色的被單下,顯得更加瘦小單薄。
她還沒醒,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也沒多少血色,只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濕透的頭發(fā)散在枕頭上,護士給她換上了干凈的病號服,那身沾滿泥污、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嶄新藍色工裝,被胡亂搭在床尾的椅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那排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緩緩掀開。
宋茜茜的眼神先是茫然地飄了一會兒,才慢慢聚焦。
她轉動眼珠,視線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隔壁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
“小…小海…”她的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干裂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他…咋樣了?”
邱少強喉嚨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沙?。骸盁?,打了針,睡了?!彼D了一下,補充道,“大夫說…沒大事,退燒就好了?!?/p>
宋茜茜緊繃的身體明顯松了一瞬,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她像是用盡了這點力氣,眼皮又有些沉重。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床尾那件臟污破爛的工裝,眼神里掠過一絲真切的惋惜,小聲地、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可惜了…才穿兩天…新的…”
邱少強沉默地看著她,又看看那件沾滿泥水、袖口都被扯破的工裝。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狹小的病床間顯得有些局促。
他身上那件厚實的、被體溫烘得半干的深藍色工作棉襖,還帶著機油的污漬和汗水的潮氣。
他三下五除二脫了下來,幾步走到宋茜茜床邊,不由分說,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將那件還殘留著他體溫的、沉甸甸的棉襖,嚴嚴實實地裹在了宋茜茜身上,連肩膀都捂得密不透風。
粗糙厚實的棉布帶著男人特有的汗味和機油味,瞬間將宋茜茜包裹。
那暖烘烘的、帶著生命力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病號服,熨帖著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她蒼白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浮起兩抹極淡、卻異常生動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