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那本寶貝日記,我他媽終于撬開了。
就藏在他那個死貴死沉的德國保險柜最底層,壓在一堆我連碰一下都要挨眼刀的破文件下面。金屬殼子冰得我手指頭都麻了,可心里那把火燒得噼啪亂響,蓋都蓋不住。密碼?猜了八百遍,最后試了他那心尖尖上白月光林晚的生日——操,還真開了。
真行,陸沉,真行。
日記本皮子磨得發(fā)亮,一看就是被翻爛了。我手指頭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嘩啦啦翻,紙頁又脆又薄,一股子陳年舊書的霉味兒混著陸沉身上那股子冷了吧唧的雪松香水,嗆得我直犯惡心。
全是林晚。
“晚晚今天穿了條白裙子,像仙女?!?/p>
“她胃疼,給她熬了粥,她皺眉說難喝,但全喝光了,可愛?!?/p>
“想她。”
“晚晚……”
翻到后面,日期越來越新。我眼皮狂跳,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狠狠往下拽。視線掃過一行字,跟被烙鐵燙了似的猛地縮回來,又死死釘回去。
**“X月X日,陰。晚晚情緒低落,想看江灘煙花。陪她。曉曉今天產(chǎn)檢,忘了。算了,她一個人也行?!?*
產(chǎn)檢?我腦子嗡的一聲。那天……我他媽是一個人去的!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像只笨拙的企鵝,在婦產(chǎn)科冰涼的椅子上干坐了快倆小時!打電話給他,永遠是忙音。最后自己拖著浮腫的腿,打車回的家,路上差點被個不長眼的電動車撞飛!結(jié)果人家呢?陪他的“晚晚”看煙花去了?煙花絢爛,襯得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逼!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
我哆嗦著往下翻,手指頭僵硬得不聽使喚。日期跳到了最近,就在我進手術(shù)室前一周。
**“X月X日,晴。晚晚打電話來,哭得很厲害。她說夢到曉曉的孩子生下來,吵得她頭疼。唉,她身體不好,受不得驚擾。曉曉那邊……到時候跟醫(yī)生交代清楚吧。孩子,不能留。”**
“孩子,不能留?!?/p>
五個字,像五把燒紅的鋼錐,狠狠扎進我眼球,捅進腦子里,攪得一片血肉模糊。
嗡——
耳朵里全是尖銳的鳴叫,蓋過了一切聲音。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日記本上那些娟秀的字跡扭曲、變形,像一條條惡毒的蛆蟲在蠕動。我猛地合上本子,金屬鎖扣發(fā)出“啪”一聲脆響,在死寂的書房里炸開。
不能留?
陸沉,那是你的種!是你他媽在我身上留下的!現(xiàn)在,為了你那個風吹就倒的林晚,一句輕飄飄的“不能留”,就判了死刑?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我牙齒咯咯打顫。我扶著冰冷的保險柜門站起來,腿軟得像兩根煮爛的面條。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不安地狠狠踹了我一腳,力道大得我差點彎下腰去。
疼。尖銳的疼從小腹炸開,沿著脊椎一路蔓延。額頭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操。不會吧?
我扶著墻,一步一挪地蹭到客廳。羊水破了,溫熱的液體順著腿往下淌,浸濕了睡褲,黏膩冰冷地貼在小腿上。陣痛像潮水,一波比一波兇猛地拍打過來,幾乎要把我撕碎。我抖著手摸到手機,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陸沉的號碼,爛熟于心。撥過去。
漫長的忙音,每一聲都像錘子砸在我心口上。就在我以為又要石沉大海時,電話終于通了。
“喂?” 陸沉的聲音傳來,背景音是模糊的、悠揚的小提琴聲,還有隱約的、屬于林晚的、嬌柔的輕笑。他們似乎在一個很高檔、很安靜的地方。
“陸沉……” 我疼得直抽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我要生了…羊水破了…疼……”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小提琴聲還在繼續(xù)。
“這么快?” 他的語氣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像在抱怨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不是還有幾天預(yù)產(chǎn)期嗎?”
我疼得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摳進沙發(fā)皮套里:“不行…真的不行了…你快…快回來送我去醫(yī)院…求你…”
那邊傳來林晚低低的、帶著點擔憂的詢問:“阿沉?怎么了?” 聲音軟糯,聽得我胃里一陣翻騰。
陸沉的聲音立刻放柔了,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易碎的珍寶:“沒事,晚晚。是曉曉,說有點不舒服?!?他轉(zhuǎn)回來對著話筒,語氣瞬間恢復(fù)了那種冰冷的、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你忍忍,自己叫個車去醫(yī)院。我這邊陪晚晚復(fù)查,走不開。她今天狀態(tài)不太好?!?/p>
“復(fù)查?” 我?guī)缀跏羌饨谐鰜?,劇痛和巨大的荒謬感讓我失控,“她他媽有什么好?fù)查的!我才是要給你生孩子那個!陸沉!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被我的情緒感染,瘋狂地踢蹬掙扎,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我眼前一黑,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摔在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紋路,像一張猙獰的蛛網(wǎng)。
電話那頭,陸沉最后那句冷漠到極致的“別鬧了,曉曉”,被徹底切斷在忙音里。
世界安靜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一陣緊過一陣的、要把人活活撕開的宮縮劇痛。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條離水的魚,絕望地張著嘴。羊水和冷汗混在一起,身下濕冷一片。時間變得粘稠而漫長,每一秒都是酷刑。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一個世紀。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摸索著撿起屏幕碎裂的手機。手指哆嗦著,按下了120。
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像瀕死的哀嚎。我被抬上擔架時,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車頂?shù)乃{色警示燈瘋狂旋轉(zhuǎn),光影在我臉上交替明滅,晃得人頭暈?zāi)垦!at(yī)護人員的聲音嗡嗡的,聽不真切,只有腹部那持續(xù)不斷的、毀滅性的劇痛是真實的。
“產(chǎn)婦情況不好!胎心在掉!通知手術(shù)室準備!”
“家屬呢?家屬簽字了沒有?”
“聯(lián)系不上!電話一直沒人接!”
“快!直接推手術(shù)室!不能等了!”
冰冷的無影燈在頭頂“唰”地亮起,慘白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嗆人。金屬器械碰撞發(fā)出清脆又冰冷的聲響。身上被蓋上綠色的無菌布,視野被切割成一小塊。麻醉師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傳來。
“別怕,我們現(xiàn)在給你做剖宮產(chǎn)。會有點涼……”
脊椎被刺入的冰涼觸感傳來。下半身的感覺在一點點消失。意識像沉入冰冷粘稠的海底,四周的聲音變得遙遠模糊。但心臟的位置,卻比麻醉失效的地方更冷,更痛。
迷迷糊糊間,感覺身體被切開。不疼,但有種詭異的、被拉扯的觸感。時間仿佛靜止了,只有手術(shù)器械冰冷的摩擦聲在耳邊回蕩。
突然,一個護士急促的聲音穿透迷霧,帶著驚惶:“李醫(yī)生!產(chǎn)婦出血量太大了!止不?。⊙獕涸诳?!”
“快!加壓輸血!血庫調(diào)血!”
“聯(lián)系上家屬沒有?情況危急!需要家屬確認保大保小!”
一陣兵荒馬亂。我能感覺到生命的溫度在隨著那些溫熱的液體一起飛快地流失。眼皮沉重得像是壓了千斤巨石。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緣,一個熟悉的、冷漠的、帶著電流雜音的聲音,突兀地穿透了手術(shù)室里的嘈雜,通過墻上的免提電話清晰地傳了進來,砸在我即將停止跳動的心臟上。
“我是陸沉。里面情況怎么樣?”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背景音里似乎還有林晚帶著哭腔的、微弱的聲音在喊“阿沉,我害怕……”
“陸先生!您總算接電話了!” 主刀醫(yī)生的聲音緊繃到極點,“產(chǎn)婦大出血,情況非常危險!我們需要您立刻做決定!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只有儀器單調(diào)的滴滴聲和我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幾秒鐘,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然后,陸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清晰的,平靜的,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甚至隱隱透出不耐煩的漠然。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進我殘存的意識里。
“孩子別留了,” 他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丟棄一件不想要的舊物,“太吵。晚晚需要安靜休養(yǎng)?!?/p>
轟——?。。?/p>
世界在我腦海里徹底崩塌,炸成一片死寂的廢墟。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劇痛消失了。冰冷消失了。連最后那點支撐著我的、可笑的、名為“陸沉妻子”的幻象,也徹底粉碎了。
“太吵。晚晚需要安靜休養(yǎng)。”
原來,我和我孩子的命,加起來,都抵不過林晚片刻的安寧。
黑暗,溫柔又殘酷地,徹底吞噬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