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靈氣枯竭,人心崩壞。
沈停云意外獲得一面古鏡,照見百年后天道崩毀的末日。
他與蘇映雪、謝無妄、蕭問月結(jié)盟,欲尋救世之道。
卻發(fā)現(xiàn)所謂“救世”,竟是天道為重生而設(shè)的清洗。
“天軌昭昭,萬物同塵。”老者留下預(yù)言消散。
沈停云耗盡修為啟動逆轉(zhuǎn)大陣,只為換取凡人百年生機。
蘇映雪化作星辰守護人間,謝無妄散盡修為治愈瘟疫。
蕭問月以身祭陣,成為天道重啟的坐標。
最后一道天光落下時,沈停云輕撫古鏡:“終不悔?!?/p>
千萬年后,新紀元的孩子在巖洞發(fā)現(xiàn)殘破壁畫。
畫中執(zhí)劍人身影模糊,唯有題字清晰如昨日。
---
濃稠得化不開的奢靡氣息,混雜著靈植異獸血肉蒸騰出的奇異腥甜,沉甸甸地壓在萬珍閣“玄”字號拍賣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穹頂鑲嵌的巨大月華石傾瀉下冰冷的光,照亮下方一張張被靈酒熏紅、被貪欲炙烤得油光發(fā)亮的面孔。
竊竊私語匯成一片沉悶的嗡嗡聲浪,在雕梁畫棟間來回沖撞,又被無形的法陣牢牢鎖住,悶得人喘不過氣。
沈停云獨自坐在角落一張不起眼的黑檀木椅上,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衫與這滿堂珠光寶氣、錦繡華服格格不入。
他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間卻凝著一層化不開的霜色,仿佛周遭的喧騰熱浪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堅冰。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溫潤的舊玉,目光沉靜地穿過前方晃動的人影,落在那方懸于高臺中央的烏木托盤上。
托盤里,躺著一面鏡子。
那鏡非金非玉,邊緣是深沉的玄鐵色,布滿了難以辨認的古老蝕刻紋路,像是某種早已失傳的箓文。
鏡面本身卻極為光潔,并非常見的銅或水精質(zhì)地,更像是一塊凝固的幽深潭水,邊緣處還有幾道細小的裂紋,非但不顯破敗,反而平添幾分神秘與蒼古。
“下一件,無名古鏡,起拍價,三千下品靈石!”主持拍賣的紫袍老者聲音洪亮,帶著職業(yè)性的煽動。
“此鏡來歷不明,材質(zhì)不明,功用……亦不明!然其年代之悠遠,氣息之古拙,絕非尋常法器可比!或藏驚天秘辛,或蘊上古傳承,機緣就在眼前!哪位道友愿拔頭籌?”
廳內(nèi)短暫的寂靜。
修士們審視著那面黯淡無光、毫無靈力波動的古鏡,臉上露出猶豫與失望。
三千下品靈石,對在座許多人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但投在一件連基本用途都搞不清、甚至可能是廢物的東西上,未免太不劃算。
幾個原本有些興趣的修士也紛紛搖頭,移開了目光。
“三千一?!币粋€略顯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正是沈停云。
幾道好奇的目光掃過來,待看清他那一身寒酸裝束,又都帶上了幾分輕蔑與了然。大約是哪個小門派的愣頭青,想撞個大運吧。無人再加價。
“三千一一次!三千一兩次!三千一……成交!恭喜這位道友!”紫袍老者語速極快地落錘,生怕他反悔似的。
交易很快完成。
當(dāng)那面沉甸甸、觸手冰涼的古鏡落入沈停云掌中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猛地攫住了他。
指尖撫過鏡面邊緣那些凹凸的蝕刻紋路,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在撫摸自己血脈深處塵封的記憶。
他下意識地注入一絲微弱的靈力。
鏡面深處,仿佛有沉睡的巨獸被驚動,驟然亮起!那光并非尋常鏡面的反射,而是自鏡心深處幽幽彌漫開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蕩開一圈圈墨綠色的漣漪。
漣漪中心,沒有映出沈停云清俊的面容,反而詭異地扭曲、凝聚,最終顯化出一張臉——一張被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黑氣纏繞、扭曲變形的骷髏面孔!
空洞的眼窩里,兩簇幽綠的鬼火無聲燃燒,直勾勾地“望”著他!
一股陰冷徹骨的寒氣,帶著濃烈的怨憎與瘋狂,順著指尖猛地竄入沈停云體內(nèi),直沖識海!
他渾身劇震,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握著古鏡的手骨節(jié)捏得發(fā)白,幾乎要將鏡柄捏碎!
耳邊似有億萬冤魂的凄厲尖嘯,眼前幻象紛呈:血海翻騰,山巒崩塌,星辰墜落,一個巨大無朋的、冰冷無情的意志,如同碾碎蟲豸般,將整個修仙界連同億萬生靈無情地抹去!
“噗!”沈停云喉頭一甜,強行將那口涌上的腥血壓下,額角青筋暴起。
他猛地切斷靈力,鏡面幽光瞬間熄滅,骷髏幻象消失無蹤,重新變得幽深死寂,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幻覺。
但那冰冷徹骨的絕望和毀滅氣息,卻如同附骨之蛆,牢牢烙印在他的神魂深處。
冷汗浸透了他的內(nèi)衫。
拍賣會仍在喧囂中繼續(xù),一件件流光溢彩、靈氣逼人的珍寶被送上高臺,引來陣陣更加狂熱的競價聲浪。
沈停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這滿堂的奢靡繁華、修士們臉上因爭奪寶物而泛起的潮紅,在那骷髏幻象的映襯下,顯得如此荒誕可笑,如同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末日狂歡。
他悄然起身,將那面燙手山芋般的古鏡緊緊收入懷中,貼著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片冰涼。
他需要盡快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弄清楚這面鏡子到底預(yù)示了什么。
萬珍閣外的長街,寬闊氣派,白玉鋪就的地面光可鑒人,兩側(cè)是鱗次櫛比的仙家店鋪,奇珍異寶的輝光從櫥窗里透出。
然而,這仙家氣象的華美表皮之下,卻涌動著污濁的暗流。
街角巷尾,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散修蜷縮著,眼神空洞麻木,或如行尸走肉般在人群中茫然穿行。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劣質(zhì)丹藥、汗水、塵土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枯竭氣息,那是靈氣日益稀薄、生機被過度壓榨后留下的衰敗味道。
高階修士駕馭著流光溢彩的飛行法器呼嘯而過,帶起的勁風(fēng)掀翻路邊的攤販,引來幾聲壓抑的咒罵和畏懼的躲避,卻無人敢真正抬頭理論。
沈停云眉頭緊鎖,步履匆匆,只想盡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懷中的古鏡冰冷依舊,那骷髏的幻象和毀滅的氣息如影隨形,攪得他心神不寧。
剛轉(zhuǎn)過一條相對僻靜的街巷,前方驟然爆發(fā)的混亂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將他拉回現(xiàn)實!
“黑心!黑心腸的萬靈閣!還我靈石!還我命來??!”
凄厲絕望的嘶吼劃破空氣,帶著瀕死野獸般的瘋狂。
只見數(shù)十名形容枯槁、眼珠赤紅的散修,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沖擊著前方一座裝飾華麗的七層寶閣——萬靈閣。
閣樓籠罩在一層厚實的土黃色光幕下,是護店的法陣在運轉(zhuǎn)。
散修們手中劣質(zhì)的法器、符箓,甚至赤手空拳,雨點般砸在光幕上,激起一圈圈劇烈的漣漪,發(fā)出沉悶的“砰砰”巨響,卻無法撼動分毫。
“我的靈石!我攢了十年,整整五百塊下品靈石??!就買了三顆‘聚氣丹’!那管事拍著胸脯說能助我突破煉氣五層!結(jié)果呢?全是泥巴摻的草木灰!藥渣都不如!吃下去差點要了我的命!”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涕淚橫流,用頭狠狠撞著光幕,額上鮮血淋漓。
“還有我!他們說這‘精鐵礦’品相上乘,轉(zhuǎn)手就能賺一倍!我押上了全部家當(dāng)!結(jié)果呢?里面全是廢石!全是廢石?。 ?/p>
一個中年漢子雙目充血,揮舞著一塊黑黢黢的礦石,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我道侶等著靈石救命!孩子等著吃飯!你們……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還我靈石!”
“跟他們拼了!反正也活不下去了!”絕望的怒吼匯成一片,沖擊光幕的力量更大了幾分,狀若瘋魔。
寶閣頂層雕花的窗欞無聲推開一條縫隙。
一個身著錦緞、留著山羊胡的管事探出半張臉,臉上堆滿了冷漠和不耐,仿佛在看一群吵鬧的螻蟻。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下方的喧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吵什么?吵什么?買賣之事,錢貨兩訖,風(fēng)險自負!自己眼拙不識貨,怪得了誰?再敢沖擊我萬靈閣法陣,休怪老夫啟動‘庚金誅魔陣’,將爾等盡數(shù)化為齏粉!滾!都給我滾!”他揮了揮手,像驅(qū)趕一群蒼蠅。
話音未落,寶閣四角懸掛的青銅鈴鐺猛地一震,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嗡鳴!
數(shù)道凝練如實質(zhì)的金色劍氣憑空凝聚,帶著森然殺意,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蛇,懸停在光幕之外,遙遙鎖定下方?jīng)_擊的散修!
冰冷的殺機瞬間籠罩全場!
剛剛還瘋狂沖擊的散修們?nèi)缤灰慌璞畯念^澆下,動作瞬間僵硬,臉上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凝固,繼而轉(zhuǎn)為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那金色的劍氣,是懸在頭頂?shù)腻幍叮S時會落下,將他們這些煉氣期的底層散修輕易碾碎。
有人開始瑟瑟發(fā)抖,有人腳步踉蹌地向后退去,眼中的血絲被恐懼取代。
山羊胡管事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冷笑,正要關(guān)窗。
“且慢!”
一聲清喝,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如同冰泉激石,瞬間壓下了混亂的雜音。
沈停云排開人群,走到了最前方,站在了那土黃色的光幕與絕望的散修之間,也站在了那數(shù)道懸停的金色劍氣之前。
他青衫磊落,身姿挺拔,面色沉靜如水,目光卻銳利如劍,直刺閣樓頂層的窗欞縫隙。
“閣下所言‘錢貨兩訖,風(fēng)險自負’,聽著冠冕堂皇?!鄙蛲T频穆曇舨桓?,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但以次充好,以假亂真,欺詐傾軋,致使他人傾家蕩產(chǎn)、道途斷絕,甚至危及性命,這難道也是‘風(fēng)險自負’?”
他緩緩抬手,指向那些眼神絕望、渾身顫抖的散修:“敢問萬靈閣,你們的‘風(fēng)險’,就是將這些人的身家性命、畢生希望,當(dāng)作枯枝敗葉,隨意踐踏嗎?”
山羊胡管事臉上的輕蔑僵住了,隨即轉(zhuǎn)為惱怒的陰沉。
他瞇起眼,打量著下方這個不知死活的青衫修士,感應(yīng)到對方身上流露出的筑基期氣息,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但更多的是被冒犯的慍怒。
“哼!你是何人?敢管我萬靈閣的閑事?區(qū)區(qū)筑基初期,也配在此大放厥詞?”管事的聲音拔高,帶著威脅,“識相的趕緊滾開!否則,連你一并收拾!”
懸停的金色劍氣嗡鳴更盛,殺意陡然提升,鋒銳的氣息幾乎割裂空氣,齊齊指向了沈停云!
散修們發(fā)出一陣壓抑的驚呼,看向沈停云的目光充滿了擔(dān)憂和感激,更多的卻是對他不自量力的憐憫。
萬靈閣背后勢力盤根錯節(jié),豈是一個筑基修士能撼動的?
沈停云卻恍若未覺那迫近的殺機,他迎著那數(shù)道森然劍氣,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這一步踏出,一股沉凝如山、銳利如淵的氣勢陡然從他身上升起!
那并非磅礴的靈力威壓,而是一種歷經(jīng)千錘百煉、百折不撓的意志鋒芒!青衫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
懸停的金色劍氣竟被這股無形的氣勢所懾,微微震顫了一下!
“收拾我?”沈停云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眼神卻平靜得可怕,“你可以試試看。
看看是你萬靈閣的‘庚金誅魔陣’先斬了我,還是我手中之劍,先掀了你萬靈閣的匾額!”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右手微抬,虛按在腰側(cè)空處。
那里并無劍鞘,但一股凝練到極致、仿佛能劈開山岳斬斷江河的恐怖劍意,卻憑空凝聚!銳氣沖霄!
山羊胡管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他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
那虛按的手勢,那無形的鋒銳……這絕不是普通的筑基修士!那是一種……他曾遠遠感受過的、唯有在金丹老祖身上才體會過的、令人絕望的威壓!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盯著沈停云按在腰側(cè)虛處的手,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啟動誅魔陣?他有這個權(quán)限,但他不敢賭!萬一對方真有驚天手段,自己第一個遭殃!
氣氛,凝固如鐵。下方的散修們更是大氣不敢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道清越如玉石相擊的女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從人群后方傳來:
“萬靈閣何時變得如此威風(fēng)了?連一個講道理的人,都要用誅魔陣來‘收拾’?”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
一名身著素白長裙的女子款步走來。她容顏清麗絕倫,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倦色,仿佛長途跋涉后未曾好好休憩。
衣裙上沾染著些許風(fēng)塵,卻無損那份出塵的氣質(zhì)。她手中托著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盤,盤中盛放著一株通體赤紅、葉片如火焰跳躍的奇異靈植,散發(fā)出濃郁精純的火行靈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赤焰草!是赤焰草!”
“好精純的火靈力!至少是五百年份!”
“是‘百草仙子’蘇映雪!”
“她不是在‘焚心絕域’采藥嗎?竟然活著出來了?還帶回了赤焰草!”
人群爆發(fā)出更大的驚呼和議論。
蘇映雪無視周圍的喧嘩,徑直走到沈停云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平靜地看向閣樓頂層的山羊胡管事,聲音依舊清冷:“張管事,我記得萬靈閣有規(guī)矩,凡在貴閣購得假貨劣品,若能提供確鑿證據(jù),貴閣需十倍賠償??捎写耸??”
她玉指輕點,那株赤焰草懸浮而起,一縷精純的火靈力如同靈蛇般探出,精準地沒入下方一個散修手中那塊黑黢黢的“精鐵礦”。
只見礦石表面一陣扭曲,如同幻象破滅,露出了里面灰白粗糙、毫無靈氣的普通廢石本質(zhì)!
同時,另一縷火靈力纏繞上老者手中殘余的“聚氣丹”粉末,粉末瞬間騰起一股污濁的黑煙,散發(fā)出刺鼻的焦糊味。
證據(jù)確鑿!
山羊胡張管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在蘇映雪平靜的目光和沈停云那無形的劍意雙重壓迫下,額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他看看那株價值不菲的赤焰草,再看看下方群情激奮的散修,最終,目光落在沈停云那只虛按腰側(cè)的手上,仿佛看到了催命的符咒。
“賠……我們賠!”張管事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巨大的肉痛和憋屈,“十倍!按規(guī)矩,十倍賠償!來人!取靈石!”
籠罩萬靈閣的土黃色光幕悄然散去。
很快,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伙計捧著托盤,將賠償?shù)撵`石分發(fā)給那些受騙的散修。
散修們捧著失而復(fù)得、甚至多了十倍的靈石,激動得語無倫次,紛紛朝著沈停云和蘇映雪深深鞠躬,眼中充滿了感激的淚水。
喧囂平息,人群散去。
夕陽的金輝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多謝蘇仙子仗義執(zhí)言。”沈停云對著蘇映雪,鄭重地拱手一禮。
方才那無形的劍意早已收斂,他又恢復(fù)了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只是眼底深處,那絲被古鏡勾起的驚悸與沉重并未散去。
蘇映雪微微搖頭,臉上倦色更濃,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舉手之勞,倒是沈道友,方才那劍意……凝而不發(fā),含而不露,卻讓那誅魔陣都為之凝滯,修為愈發(fā)精進了?!彼抗饴湓谏蛲T颇樕?,敏銳地捕捉到他眉宇間那一縷化不開的陰翳,“只是……沈道友似有心事?方才我看你,神色有異?!?/p>
沈停云沉默了片刻。
萬珍閣內(nèi)的驚悚幻象,毀滅的末日圖景,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神。眼前這位以醫(yī)術(shù)聞名、古道熱腸的“百草仙子”,或許……
他抬眼,目光穿過蘇映雪,望向長街盡頭那片被夕陽染成血色的天空,聲音低沉得如同自語:“蘇仙子,你可曾想過……這片天,這片我們賴以生存、汲汲以求的仙道之天……或許,已經(jīng)病了?”
蘇映雪微微一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晚霞絢爛,瑰麗得如同燃燒的火焰,映照著下方這座靈氣日漸稀薄、人心日益崩壞的巨大城池。
她想起焚心絕域深處那紊亂狂暴的地火靈脈,想起沿途所見那些因爭奪日漸枯竭的資源而爆發(fā)的慘烈爭斗,想起自己耗盡心力也難以救治的、因靈氣污染而生的種種怪病……
“???”她低聲重復(fù),清麗的眉宇間倦意更深,卻多了一絲深沉的憂慮,“何止是病,沈道友,我此行深入焚心絕域,非只為赤焰草。那地脈深處……躁動不安,似有……崩毀之兆。我一路行來,所見所聞……人心如淵壑,貪婪無止境,靈氣似流沙……這片天地,恐怕已沉疴難起?!?/p>
她的話語,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沈停云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激起了更深的寒意與共鳴。
天地沉疴,人心崩壞……這與他從古鏡中窺見的末日景象,何其相似!
沈停云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伸手入懷,鄭重地取出了那面邊緣布滿蝕刻紋路的玄鐵古鏡。
“蘇仙子,請看此物?!?/p>
蘇映雪的目光落在古鏡上,初時帶著審視。
當(dāng)沈停云指尖凝聚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小心翼翼地點向鏡面時,她的眼神驟然凝固!
幽深的鏡面再次泛起墨綠色的漣漪,那被黑氣纏繞、空洞眼窩燃燒著鬼火的骷髏面孔再次浮現(xiàn)!陰冷、絕望、瘋狂的毀滅氣息撲面而來!
“啊!”蘇映雪低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素手緊緊按住了胸口,仿佛被那幻象中蘊含的恐怖意志狠狠擊中。
她識海中翻騰起焚心絕域深處那地火狂暴噴涌、焚滅萬物的末日景象,竟與鏡中所見隱隱重合!
“這……這是……”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驚駭,“毀滅……天傾地覆……萬物同塵……”
沈停云迅速撤去靈力,鏡面恢復(fù)幽深死寂。他看著蘇映雪蒼白的臉,沉聲道:“此鏡乃我今日所得。此象,便是它映照給我的‘真實’一角。蘇仙子所見,與我一般無二?”
蘇映雪重重地點頭,心有余悸,方才那末日景象帶來的冰冷絕望感依舊盤踞心頭?!吧虻烙眩绥R……絕非吉物!它映照的,恐怕是……未來?”
“未來?”沈停云的聲音沉得像冰,“或許,是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彼ь^,望向那輪漸漸沉入血色云靄的夕陽,一字一句道,“天地沉疴,靈氣枯竭,人心崩壞……這面鏡子,或許只是提前照見了那必然的崩毀。天道……或許已容不下此世污濁?!?/p>
“天道容不下?”蘇映雪咀嚼著這句話,清麗的面容上憂色更濃,“若真如此,那……”她不敢想下去,那鏡中的景象太過駭人。
“坐以待斃,非我所愿?!鄙蛲T拼驍嗨?,語氣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起一簇冰冷的火焰,那是對既定命運的強烈不甘,“縱然是天道注定的清洗,我也要試一試!此鏡詭異,或蘊藏著某種警示,甚至……是一線生機!我欲尋幾位同道,共研此鏡,探尋這末日之因,尋那……萬一之解!”
他看著蘇映雪,眼神銳利而坦誠:“蘇仙子醫(yī)術(shù)通神,更兼仁心濟世,深諳天地生機流轉(zhuǎn)之道。此事關(guān)乎此界億萬生靈存續(xù),沈停云斗膽,請仙子援手!”
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將兩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染成暗金。
蘇映雪望著沈停云眼中那雖知前路渺茫、卻依然要逆流而上的決絕光芒,又低頭看了一眼那靜靜躺在他掌中、如同深淵入口般的古鏡。
焚心絕域深處地火崩騰的景象,與鏡中那骷髏的鬼火在腦海中重疊。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悸和沉重如山的疲憊,迎著沈停云的目光,緩緩地、堅定地點了頭。
“好?!?/p>
這輕輕的一個字,卻重逾千鈞。
青陽城往北三千里,有山名“落星”。
山勢奇崛險峻,終年云霧繚繞,靈氣稀薄,罕有人至。山巔有一處天然形成的平臺,形如被巨劍削平,名為“問天臺”。
此處視野開闊,上接蒼穹星漢,下臨幽深云海,是觀星卜算的絕佳之地,也是沈停云與蘇映雪約定的碰頭之所。
沈停云御劍而至?xí)r,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晨風(fēng)凜冽,吹得他青衫獵獵。問天臺上,除了比他早一步抵達、正凝望著東方天際微光的蘇映雪,還有另外兩人。
一人身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道袍,身形瘦削,面容清癯,唯有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如同蘊含星辰。
他盤膝坐于一塊青石之上,面前攤開一張巨大的星圖,以靈力為引,無數(shù)光點在其上明滅流轉(zhuǎn),勾勒出繁復(fù)玄奧的軌跡。正是以陣道、星算聞名于散修界的“星羅子”蕭問月。
另一人則頗為奇特。
他斜倚在一塊山石旁,姿態(tài)閑散,手中拎著一個碩大的朱紅葫蘆,不時仰頭灌上一口,濃烈的酒氣隔著老遠都能聞到。
他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眼神卻異常清醒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這便是亦正亦邪、行事不拘一格,卻又以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奇異醫(yī)術(shù)而讓人又敬又畏的“酒醫(yī)”謝無妄。
“沈道友,蘇仙子?!笔拞栐虏⑽刺ь^,指尖依舊在星圖上飛快地劃動,聲音平淡無波,仿佛早已算定他們會來。
“喲,稀客?!敝x無妄晃了晃酒葫蘆,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目光在沈停云臉上掃過,帶著一絲玩味,“沈大劍修,一臉晦氣,像是撞了鬼。蘇仙子也是,氣色不佳,焚心絕域的火毒可還沒清干凈吧?嘖,兩個麻煩人物湊一塊兒,還拉上老蕭這個悶葫蘆,準沒好事。”
蘇映雪對著謝無妄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并未理會他言語中的調(diào)侃,只是眉宇間的倦色確實更深了。
沈停云沒有寒暄,直接走到平臺中央,迎著初升的第一縷晨光,將那面玄鐵古鏡鄭重地置于一塊平整的青石上。
“二位道友,請看此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