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嶺的暴風(fēng)雪終于有了片刻的喘息，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如同潑墨，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仿佛隨時(shí)會再次傾瀉下無盡的冰冷。
蒼戎蹲在小木屋門口，就著天光用狹長鋒利的剝皮刀處理昨天拖回來的灰狼尸體。
刀鋒劃過堅(jiān)韌的皮毛，發(fā)出“嗤啦”的悶響，狼皮被一點(diǎn)點(diǎn)剝下，露出底下暗紅色的筋肉。
蒼戎的動作沉穩(wěn)而熟練，每一刀都精準(zhǔn)地沿著皮與肉的間隙游走。他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虬結(jié)，隨著動作微微起伏，肩胛骨下方那片蔓延開來的荊棘狀金色烙印在暗淡天光下，流轉(zhuǎn)著更為清晰的暗芒，陣陣刺癢灼痛無聲地提醒著他昨夜那場詭異的飼血和冰棺女子的恐怖夢境。
他偶爾會停下動作，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屋內(nèi)角落的草垛。
自稱玉衡的銀發(fā)兔妖少年，正蜷在那里。雪白的長發(fā)如同月光織就的披風(fēng)，覆蓋著他大部分身體，只露出一張精致得近乎妖異的臉。他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呼吸清淺，仿佛還在沉睡?？拷l(fā)梢的幾縷暈染開的墨色，在雪白的底色上顯得格外刺眼，像純白宣紙上滴落的污痕。
蒼戎的眼神復(fù)雜。警惕、疑慮、一絲未散的暴戾，還有更深沉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困惑，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剝皮刀，冰冷的刀柄傳來堅(jiān)實(shí)的觸感，帶來一絲安全感。
“嗚嗷——！”
一聲悠長的狼嚎，如同冰冷的錐子，猛地刺破了暴風(fēng)雪后的短暫死寂，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此起彼伏，如同死亡的協(xié)奏曲，從四面八方，從被風(fēng)雪覆蓋的密林深處，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聲音越來越近，帶著一種要將獵物撕碎的瘋狂。
蒼戎猛地站起身，一個箭步?jīng)_回屋內(nèi)，反手“砰”地一聲死死關(guān)上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迅速抄起倚在墻角的硬木弓和僅插著幾支羽箭的箭壺。他動作迅捷，幾步?jīng)_到唯一那扇糊著破舊獸皮的窗欞邊，用刀尖極其小心地挑開一條細(xì)小的縫隙，
只一眼，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窗外，茫茫雪地之上，影影綽綽，一雙雙綠油油閃爍著貪婪兇光的眼睛，如同地獄里浮出的鬼火，密密麻麻地亮了起來。粗略一掃，竟不下三四十頭。它們體型壯碩，皮毛雜亂骯臟，在雪地上散開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正緩緩地地朝著小木屋逼近。
為首的一頭巨狼，體型遠(yuǎn)超同類，肩高幾乎及腰，一身灰黑色的皮毛如同鋼針般根根倒豎，獠牙外露，涎水順著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它幽綠的眼瞳死死鎖定著木屋的方向，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嚕聲。
是餓瘋了被血腥味徹底激怒的狼群。
蒼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太熟悉埋骨嶺的狼了，它們狡猾、記仇，一旦被血腥氣吸引，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這單薄的木屋，擋不住這群瘋狂的畜生！
“該死！”他低咒一聲，手指因?yàn)橛昧Χ蟮霉枪?jié)發(fā)白。箭壺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三支箭，這點(diǎn)火力，杯水車薪。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飛快地掃過屋內(nèi)，尋找任何可以充當(dāng)武器的東西。最終，視線落在了手中那把沾著狼血和油脂的剝皮短刀上。
冰冷的刀鋒映出他眼中決絕的寒光，他反手將硬木弓和箭壺扔到一邊，只緊緊握住了這把跟隨他多年的剝皮刀。
屋外的狼嚎聲陡然拔高，變得急促而狂暴，如同進(jìn)攻的號角。
“砰！”
沉重的撞擊力狠狠砸在木門上，整扇門連同門框都劇烈地?fù)u晃起來，灰塵和碎木屑簌簌落下。
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狼群開始沖擊了。
“咔嚓！”不堪重負(fù)的木門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門板中央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長長的裂痕，一只布滿倒刺的狼爪，正瘋狂地從裂縫中伸進(jìn)來，胡亂地抓撓著。
蒼戎眼中戾氣暴漲，他一個箭步上前，手中的剝皮刀化作一道森冷的寒光，帶著破空之聲，狠狠斬向那只探入的狼爪。
“嗷嗚——！”
凄厲的慘嚎伴隨著血肉被斬?cái)嗟膼烅?，半截狼爪連同淋漓的鮮血被砍飛出去，門外的撞擊聲為之一滯。
但這血腥的反擊非但沒有嚇退狼群，反而徹底點(diǎn)燃了它們的兇性。更加狂暴的撞擊如同暴雨般落在木門上、墻壁上！整座小屋都在顫抖，仿佛隨時(shí)會在這瘋狂的沖擊下分崩離析。
“轟隆——！”
一聲巨響，幾頭巨狼合力撞碎了側(cè)面那扇糊著獸皮的窗框，裹挾著寒風(fēng)和碎木，如同幾道灰色的閃電，猛地?fù)溥M(jìn)了屋內(nèi)。
腥風(fēng)撲面，猙獰的狼口大張，獠牙閃爍著寒光，直撲向最近的蒼戎。
02
蒼戎瞳孔驟縮，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釋放，他猛地側(cè)身，險(xiǎn)之又險(xiǎn)地避開了正面撲咬，手中的剝皮刀順勢向上反撩。
“嗤啦！” 刀鋒狠狠劃開一頭餓狼柔軟的腹部，滾燙的狼血和腥臭的內(nèi)臟瞬間潑灑而出。
更多的狼已經(jīng)從破窗涌入，狹窄的空間里，狼影憧憧，腥臭的氣息令人窒息。蒼戎如同陷入狼群的困獸，手中的剝皮刀舞成一團(tuán)銀光，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蓬血雨和凄厲的狼嚎。刀鋒砍在骨頭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滾燙的狼血濺滿了他的臉龐、胸膛，也濺在冰冷的泥地、墻壁上。
然而，狼的數(shù)量實(shí)在太多了，它們悍不畏死，前仆后繼。
蒼戎的呼吸變得粗重，汗水混合著血水從額角滾落，每一次格擋、劈砍都消耗著巨大的體力，手臂被狼爪劃開了一道血口，火辣辣地疼。他就像狂風(fēng)暴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shí)可能被徹底撕碎。
就在他剛剛格開一頭狼的撲咬，舊力已去新力未生，側(cè)翼空門大開之際，一道雪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角落的草垛里暴射而出，速度之快，甚至帶起了一道殘影。
兔妖玉衡不再是那副沉睡或虛弱的模樣。雪白的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眼中熔金般的妖異金紋瘋狂燃燒，直撲向一直蹲踞在破碎窗框外指揮著狼群的頭狼。
“嘶啦——！”
隨著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布帛與皮肉被強(qiáng)行撕裂的刺耳聲響起，玉衡纖細(xì)的身影如同投火的飛蛾，直直地撞向了頭狼帶著倒鉤的利爪，他甚至根本沒有試圖躲避。
利爪，毫無阻礙地深深地嵌入玉衡的左臂，從肩頭一直劃到手肘，幾乎將他整條手臂撕裂開來。
“呃啊——！”
一聲壓抑著劇痛的悶哼從玉衡喉間擠出，左臂深可見骨的傷口中，噴涌如同水銀般的液體。大蓬大蓬的銀色血液，如同被打破的月光寶瓶，在昏暗的小屋內(nèi)潑灑開來，其中一大部分，正正地潑濺在近在咫尺的蒼戎臉和胸膛上。
冰冷，粘膩，帶著一種難以形容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清冽異香。
蒼戎只覺得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銀光覆蓋，臉上、脖頸、胸膛一片冰涼濕滑。冰冷的銀血接觸到他肩胛金色荊棘烙印時(shí)，如同滾油滴入冷水，瞬間激起一陣如同被烙鐵燙傷的灼痛。
他下意識地用手背去擦，抹開的卻是滿手冰冷的銀光。
百里之外，某個破敗村落角落的土地廟里。
面目模糊的土地神像旁邊，一尊稍小些卻衣著華麗面容依稀可見慈悲的女神像——供奉的正是廣寒仙子嫦娥。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碎裂聲，在空寂無人的廟宇中響起。
女神帶著悲憫的臉上，一道細(xì)細(xì)的裂紋，如同蛛網(wǎng)般，從眉心正中央，筆直地向下蔓延，瞬間貫穿了整個面部。
小屋內(nèi)的血腥搏殺，因?yàn)檫@突如其來的劇變，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停滯。
蒼戎抹開眼前的銀血，看到的就是玉衡捂著幾乎被廢掉的左臂，踉蹌著退到他身邊。手臂軟軟地垂著，銀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順著他蒼白的手指滴落在泥地上，發(fā)出輕微的“滴答”聲。
少年精致絕倫的臉上，卻毫無痛苦之色，反而對著蒼戎，綻開一個妖異帶著濃濃血腥味的媚笑。
他甚至伸出粉色的舌尖，飛快地舔了一下濺到自己唇邊屬于蒼戎的暗紅色血珠。動作帶著一種狎昵的挑逗，眼神卻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
“疼么？”玉衡的聲音響起，帶著勾魂攝魄的沙啞和慵懶。完好的右手抬起，染著銀色血液的冰涼指尖，帶著挑逗的意味，拂過蒼戎的鼻梁，然后一路向下，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寒意，緩緩劃過蒼戎劇烈滾動的喉結(jié)。
指尖所過之處，激起一片細(xì)小的雞皮疙瘩。
玉衡微微傾身，湊近蒼戎耳邊，溫?zé)釒е愊愕臍庀娫谒亩?，聲音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內(nèi)容卻令人毛骨悚然：
“多喂我些血……” 他的舌尖似乎意猶未盡地舔過自己尖利的小虎牙，目光灼灼地盯著蒼戎臉上沾染的暗紅，“……我便替你，殺光它們?！?/p>
月光下，他瞳孔深處那熔金般的光紋如同沸騰的巖漿，瘋狂地旋轉(zhuǎn)蔓延，幾乎要溢出眼眶，一一股毀滅性的力量正在那雙妖異的眼眸中蘇醒。
“裝可憐就為喝血？！”
暴怒的火焰瞬間吞噬了蒼戎所有的理智，他猛地伸出那只沾滿狼血和銀血的大手，一把攥住玉衡纖細(xì)的脖頸，如同拎起一只不聽話的獵物，根本不顧及對方幾乎被撕裂還在流淌銀血的左臂。手臂肌肉賁張，猛地將他整個人狠狠摜向墻角浸透了狼血和內(nèi)臟的狼尸堆。
03
“砰！”玉衡的身體重重砸進(jìn)死亡血肉之中，濺起一片污濁的血泥。雪白的長發(fā)瞬間被染上大片大片的暗紅和污穢，狼狽不堪。
蒼戎如同暴怒的兇獸，緊跟著一步踏前，膝蓋重重地頂壓在玉衡柔軟的腰腹之間，將他死死地釘在冰冷的地面和腥臭的狼尸之上。右手中的把剝皮短刀，帶著森然的寒氣和濃烈的血腥味，抵在了玉衡纖細(xì)的頸動脈上，冰冷的金屬緊貼著溫?zé)岬募∧w，只要再進(jìn)一分，便能輕易刺穿。
“說話！”蒼戎咆哮著，噴出的熱氣帶著血腥味打在玉衡臉上，眼中燃燒著狂怒的火焰，“你他媽早就盯上老子的血了，是不是？！”
刀尖冰冷的刺痛感讓玉衡微微蹙起了秀氣的眉頭，但他眼中的妖異光芒卻絲毫未減，反而因?yàn)樯n戎的暴怒和壓制，燃燒得更加熾烈，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他躺在血污狼藉之中，雪白的發(fā)絲沾滿污穢，卻像一朵在腐爛泥沼中盛開的妖蓮。
就在蒼戎的咆哮聲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抵著玉衡頸動脈的剝皮短刀，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刀身發(fā)出一陣低沉急促如同瀕死野獸嗚咽般的嗡鳴。
在蒼戎驚駭?shù)哪抗庵校礉M了狼血、銀血和污垢的黝黑刀身上，一道道細(xì)密的裂紋如同活物般驟然浮現(xiàn)、蔓延，裂紋深處噴涌出濃郁得如同實(shí)質(zhì)的金色霧氣。霧氣帶著沉重的威壓和令人靈魂悸動的灼熱感，瞬間彌漫開來，將兩人籠罩其中。
蒼戎和玉衡的瞳孔，在接觸到詭異金霧的剎那，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擊中，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崩壞。
蒼戎的視野被一片刺目的金光徹底淹沒，他感覺自己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拋向了宇宙虛空。
周圍是無盡的黑暗和死寂，而在黑暗的中央，懸浮著一輪巨大無比散發(fā)著冰冷月華的月輪。月輪之上，無數(shù)道由純粹金光凝聚而成的鎖鏈，如同活物的毒蛇，死死地纏繞捆綁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玉衡。
他被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勢懸吊在月輪中心，四肢被金鏈拉得筆直，纖細(xì)的脖頸也被一道粗大的金鏈死死勒住，迫使他不得不痛苦地仰著頭。
那身單薄的紅衣早已被撕裂，露出大片蒼白的肌膚，肌膚上正被無數(shù)由金光凝聚而成的細(xì)小刻刀，如同雕琢玉器般緩慢地刻劃著。
沒有鮮血流出，只有金色的光屑隨著刻刀的劃動不斷剝落。每一刀落下，玉衡的身體都劇烈地痙攣一下，喉嚨里發(fā)出無聲的嘶喊！他那雙熔金般的妖瞳瞪大到極致，里面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絕望和麻木，仿佛這酷刑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千年萬年。
而在玉衡的腦海出現(xiàn)的則是一片焦黑的大地，大地上到處都是燃燒的殘?jiān)珨啾?，如同被天火焚燒過的扭曲枯樹，以及密密麻麻的焦黑尸體。
尸體保持著死前最后掙扎的姿態(tài)，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像。他們手中握著斷裂的武器，圍攏在一面刻著“噬月”圖騰的殘破旗幟周圍。
天空翻滾著紫黑色雷霆漩渦，一道水桶粗細(xì)蘊(yùn)含著毀滅氣息的恐怖天雷，如同猙獰的巨蟒，正撕裂蒼穹，狠狠地劈落下來。
刺目的雷光瞬間吞噬了一切，視野里只剩下純粹的白熾。
當(dāng)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個深不見底的焦黑巨坑?？拥资菬o數(shù)具蜷縮扭曲被瞬間碳化如同焦炭般的骸骨。那面殘破的旗幟，也化為了灰燼?？諝饫飶浡钊俗鲊I的濃烈皮肉焦糊味。
蒼戎看到了，在那面殘破旗幟下，被天雷劈中的前一瞬，一個身形高大面容模糊卻帶著熟悉輪廓的少年將軍，正仰天發(fā)出無聲的咆哮。咆哮中充滿了無盡的不甘、悲憤和刻骨的恨意。
“呃啊——！” 蒼戎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痛苦嘶吼，頭痛欲裂。
玉衡同樣渾身劇顫，妖異的紅瞳中熔金光芒瘋狂閃爍，仿佛要炸裂開來。他猛地張開嘴，兩顆尖利的虎牙驟然暴漲，狠狠一口咬在了蒼戎掐按著他的左手手腕上。
“噗嗤！”尖牙輕易撕裂了堅(jiān)韌的皮膚和肌肉，深深刺入血管。
劇痛讓蒼戎渾身一顫，意識從幻象的中短暫掙脫，他驚怒交加地看向自己手腕。妖孽正死死咬住他的腕骨，喉嚨里發(fā)出貪婪而滿足的吞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