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西市的“喬記雜貨”重新開(kāi)門那日，檐下掛了兩盞新燈：一赤紅，一青碧，燈罩上各鏤著“孫”“周”二字。孫策掏腰包換了新門板，周瑜親手題匾，用瘦金體寫“喬記”二字，筆鋒里藏著少年意氣。
三月皖城，柳絲堆煙，桃花蘸水。
孫策于庭前掘一甕，以新汲井水濯花，瓣瓣輕紅，映少年眉間意氣?；厣韱局荑ぃ骸肮?，可愿以一曲《臨江》易我半甕春釀？”
周瑜但笑不語(yǔ)，只將折扇輕敲欄干，扇骨擊出碎玉聲。喬彤執(zhí)竹刀，于花面刻“安”字，刀鋒未落，先被孫策搶去，替喬欣簪在鬢邊。
喬欣著男裝，青布束胸，袖口仍繡一枝瘦梅。她低頭撥算盤，珠聲如雨，掩不住耳尖薄紅。
夜來(lái)，四人圍爐。孫策解赤袍鋪石階，周瑜執(zhí)盞為喬欣暖手。喬彤偷覷周瑜，指尖繞劍穗，鈴響細(xì)碎，被周瑜以扇柄輕壓。
兄弟情在酒盞相碰里，姊妹情在并肩剪燭里，愛(ài)情在指尖相觸的剎那——誰(shuí)也沒(méi)說(shuō)破，誰(shuí)也不敢先開(kāi)口。
六月雷雨翻盆，一晝?nèi)缫埂?/p>
孫策舞槍于庭，槍尖挑雨成線，雨線碎成星火。喬欣撐舊傘立于廊下，傘骨欲折，卻固執(zhí)不肯收。
周瑜抱琴坐檐角，為喬彤奏《臨江雨》，弦音與雷聲相和，一高一低，恰如亂世里并肩的心跳。
雨最急時(shí)，院墻外傳來(lái)巡夜兵卒的靴聲。四人同時(shí)噤聲——袁術(shù)的耳目已至皖城。
孫策橫槍于門，周瑜闔琴入匣；喬欣握喬彤之手，冰冷卻無(wú)聲。雨聲掩住呼吸，掩不住眼底決絕。
七月半，中元。
四人偷至江滸，放燈祭無(wú)主孤魂。
孫策以朱砂書“歸期”二字，折作紙舟，任它隨水；周瑜以墨書“自由”，壓于燈芯，讓火先焚此愿。
喬欣燈中藏半顆算盤珠，喬彤燈中藏未開(kāi)刃的劍穗。
燈火漸遠(yuǎn)，照不亮前路，卻映出四人并肩的影子——瘦而長(zhǎng)，似一筆寫就的“同”，那么長(zhǎng)，那么齊，好像永遠(yuǎn)不會(huì)散。
臘月廿三，小年。
袁術(shù)符至，限孫策三日北上；周氏家兵臨門，逼周瑜即刻歸宗。
雪壓檐瓦，爐火將熄。四人圍坐，鍋中桃花醬翻滾，香氣卻掩不住離殤。
孫策舉杯，先向喬欣：“此行若不得返，愿卿以算盤再擇良人?！?/p>
喬欣以指尖蘸醬，于案上畫一圓：“圓缺由天，歸期由我?！?/p>
周瑜執(zhí)喬彤之手，以扇柄敲劍穗，聲如玉碎：“我?guī)慊貐强h，以琴為聘，以命為誓?！?/p>
喬彤咬唇，血染唇瓣，卻笑：“我愿為劍，為君斷枷鎖?！?/p>
五更鼓響，雪色如刀。
孫策赤馬系紅纓，馬鞍側(cè)懸新衣一襲——喬欣連夜縫成，袖口藏針，針腳里繡小小桃花。
周瑜烏篷船泊岸，船頭懸青燈一盞，燈罩上以小篆刻“歸”字，燈芯是喬彤劍穗改成的。
喬欣把一顆漆木算珠，塞進(jìn)妹妹懷里：“記得每月初一，替我擦一度灰。”
喬彤把桃花醬封進(jìn)小罐，遞給姐姐：“記得每月十五，替我嘗一口甜。”
喬欣以素帛束發(fā)，替孫策整盔：“風(fēng)大，系緊?！?/p>
喬彤以青帶縛劍，交予周瑜：“浪急，莫失?！?/p>
孫策翻身上馬，回身向喬欣伸手：“再喚我一聲?！?/p>
喬欣低低喚：“夫君，早歸?！?/p>
周瑜登舟，喬彤撐傘送至跳板。
周瑜以扇輕敲她腕：“等我。”
喬彤頷首，淚落傘面，碎成雪。
北岸，喬欣紅斗篷如雪中未熄之火；
南岸，喬彤青布衫似江上不散之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