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絕壁奪命草三百年前,也是落雪封山的季節(jié),天香谷毒瘴彌漫的深處,
我抱著沈聽藍滾燙的身體,心焦如焚。“聽藍,撐住…撐住!”毒瘴像摻了墨汁的綠霧,
沉甸甸黏在口鼻之間,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火燒般的刺痛。沈聽藍蜷在我臂彎里,
昔日靈動眼眸失了光彩,雙唇泛出不祥的青紫色澤。
她后背那道被蛇妖臨死反撲抓出的猙獰傷口,邊緣焦黑,正絲絲縷縷地逸散著冰寒的妖毒,
與我給她勉強渡入的微薄靈力艱難對抗。我體內劍氣早已紊亂沖撞,
那是為了護她被蛇妖拼死一擊震傷的代價,每一次強行催動靈力,
丹田就像被無數(shù)把小刀同時剮著,疼得眼前發(fā)黑。但我不能停。
身后隱約傳來王亦深那溫潤平和,卻總能恰到好處刺入我焦慮的話語,
快到了…前面…斷崖…唯一能解‘蝕骨冰寒’的‘朱陽草’就在頂上…聽藍…別睡…”斷崖!
朱陽草!一線生機!希望如燒紅的針,扎進我被絕望浸泡的心臟。我咬著牙,
下頜骨繃得生疼,將懷中燙得嚇人的身軀再箍緊一分,
催動著所剩無幾、在經脈里暴戾沖撞的劍氣,
不管不顧地朝著前方那陡峭得幾乎垂直的黑色斷壁沖去!碎石簌簌滾落,
腳下每一步都踩在深淵的邊緣。
指尖終于觸碰到那株在絕壁寒風里搖曳、火玉般流轉著陽炎氣息的靈草時,
心頭的巨石轟然落下。我猛地將它連根拔起!身后,破空之聲襲來,凌厲刁鉆!“呃!
”劇痛從肩膀炸開,直沖四肢百骸,是帶毒的袖箭!毒力與妖毒交纏,氣血翻涌,
喉嚨腥甜上涌。我身形一晃,死死扣住一塊凸起的巖石,才沒墜落下去。強壓下翻騰的氣血,
眼前陣陣發(fā)黑。不行!聽藍還在崖下!我?guī)缀跏菓{著僅存的意志力,從斷崖滑落,
重重摔在崖底滿是碎石的地面,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塵土嗆進喉嚨,
混著未咽下去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fā)黑,毒氣在經脈里肆虐奔突。但我握緊了那株救命靈草。
毒瘴深處,王亦深站在沈聽藍身旁。他的白衣纖塵不染,
在這片污濁陰郁的毒霧里像一盞溫潤的玉燈?!瓣懸?!”他迎上來兩步,
俊雅的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焦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藥呢?拿到了嗎?”不等我回答,
目光就直直落在我手里那株通體赤紅、在灰綠毒霧中散發(fā)著融融暖意的朱陽草上。
他眉心微蹙,聲音是極力壓制后的驚惶,“你…你受傷了?”目光掃過我染血的肩頭時,
那里面,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什么,快得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顧不上理會他,
也顧不上自己體內被勾起的毒傷,我撲到沈聽藍身邊。她氣息微弱,眼睫緊緊閉合著,
唇色是駭人的青紫?!奥犓{!”我顫抖著手,
將朱陽草上幾片最為瑩潤、陽炎之氣最盛的葉子小心扯下。
指尖運起所剩無幾、帶著撕扯般痛楚的靈力,艱難將那幾片寶葉碾碎。
赤紅色的草汁滴落在她蒼白冰涼的唇瓣間,立刻被體內的寒毒應激性地逼開,
冒出滋滋的白氣。“咽下去!快咽下去!”我急得聲音嘶啞,小心翼翼托住她的后頸,
用盡所有耐性,想引導那微量的藥液滲入。
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她身體因本能抗拒而產生的劇烈抽搐,我的心也跟著被揉皺,擰緊。
王亦深靜默地站在我們一步之外。他的身形被毒瘴拉扯得有些模糊,像一尊溫玉雕成的塑像,
無聲地看著這場徒勞的掙扎。偶爾毒霧被他無形的護體靈力短暫拂開一角,
才能瞥見他清俊側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那是一種深潭般的、毫無波瀾的注視。
“這樣…怕是不行。”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恰好夠我聽到,穿透毒瘴,有種奇異的力量,
“藥性進不去,寒毒太過陰鷙。蝕骨冰寒…發(fā)作起來…”他嘆息一聲,帶著悲憫,
“須得親厚之人的心頭精血為引,配合藥性,或許才能護住心脈?!毙念^精血?
這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混亂的腦海。一股寒氣瞬間從四肢百骸竄上來,
壓過所有外傷內毒的疼痛。我猛地抬頭看向他。他站在那里,
目光澄澈地迎著我陡然銳利起來的審視,臉上只有深切的擔憂和對現(xiàn)狀的憂慮,
仿佛只是陳述一個無奈的事實,一個需要人盡快做出決斷的事實。他看著我,
那溫潤眼眸中清晰的懇請與急迫,像無聲的催促,也像一種無聲的判定——你有資格猶豫嗎?
沒有!我甚至來不及去咀嚼他話里那層若有若無的引導意味。指尖的劍氣驟然凝實,
快得超越思維,刺入自己的胸腔!沒有半分猶豫!銳痛遲了半拍才傳來,
但被一股更決絕的意志瞬間碾碎。心頭滾燙的精血順著指尖淌出,不再是滴,
是蜿蜒如小蛇般滑落,落在那被寒毒排斥的朱陽草液上。刺眼的金紅,
瞬間將那絲絲白氣狠狠壓制下去!劇痛抽空了大半力氣,我眼前發(fā)黑,強撐著一口狠勁,
將融合了精血的寶藥再次送到沈聽藍唇邊。這一次,沒有了那冰與火的激烈對抗。
冰冷的唇瓣微微動了動,像是瀕死的蝶翼感知到一絲暖意,本能的求生欲讓她終于,
將那混合著我心血與朱陽草液的灼熱藥汁,艱難地、一點點咽了下去。青紫色的唇瓣邊緣,
終于滲入了一線極其細微的紅意。一直繃到極限的神經猛地一松,眼前徹底昏暗下去。
最后模糊的視線里,是王亦深俯身查看沈聽藍的臉,靠得很近,很近。毒瘴重新聚攏過來,
將那片剛剛撕開的短暫畫面吞噬。世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
2 寒淵碎金丹再次有知覺時,是寒。不是蛇妖留下的那種刺骨奇寒,
而是深秋霜降浸透薄衣的冷。五臟六腑都像是被凍裂了,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丹田位置無法言喻的空洞和鈍痛,仿佛那里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塊。
冰冷的地氣透過薄薄一層衣料,直往骨頭縫里鉆。我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是晃動模糊的,
天香谷特有的那種終年灰蒙蒙的光線透了進來。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泥沼里的破鐵片,
緩慢地、沉重地、銹跡斑斑地重新拼湊?!耙嗌睢悄銌??”一個沙啞干澀,
卻熟悉得令我心臟驟然一縮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帶著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種……莫名的依賴。我艱難地側過臉。是沈聽藍。
她斜靠在幾塊冰冷的巖石旁,依舊蒼白憔悴,但那駭人的青紫之氣已然褪盡。
她虛弱的目光越過我,直直地投向另一邊。另一邊幾步開外,王亦深正將一個水囊遞向她。
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是無可挑剔的溫柔和細心,陽光模糊地映著他半邊的側影,白衣依舊勝雪。
我甚至能看到他唇邊掛著一抹令人心安的、安撫式的微笑?!靶蚜司秃?,毒暫時被壓下去了。
來,慢點喝點清水,剛溫過的?!彼穆曇艉挽闳缛麓猴L。沈聽藍順從地微微張嘴,
任由他小心地傾斜水囊,清澈的水流滑入她干裂的唇間。她吞咽著,
視線從未離開王亦深那張溫雅的臉,眼神里有殘余的恐懼,劫后余生的眩暈,
以及某種……找到了主心骨般的安心。她那如同尋找浮木的眼神從王亦深臉上移開,飄過來,
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塊冰冷的巖石。她皺了皺眉,
眼底那點微弱的安心迅速被一種冰冷的審視取代。那目光陌生得令我遍體生寒,
如同看著一團弄臟了她鞋履的污泥?!八彼穆曇舳溉粠狭舜潭谋?,
唇線抿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他怎么了?”怎么了?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擰出冰冷的汁液。我下意識想動一動,想開口告訴她——聽藍,
從懸崖上帶下來……是我給你找的藥……是我……可是丹田處那毀天滅地般的劇痛猛然發(fā)作!
像有無數(shù)把燒紅的鈍刀在里面瘋狂攪動!喉嚨涌上一股遏制不住的腥甜鐵銹味?!翱取?!
”我猛力側頭,一口滾燙的血嗆咳出來,噴在地上,瞬間染紅了枯草和碎石。“別過來!
”沈聽藍的聲音猛地拔高,尖銳得刺耳,帶著強烈的抗拒和一種驚悸的厭惡,“離遠點!
”王亦深立刻側身,似有若無地擋在了她和我之間,像一面溫和的盾牌。他微微搖頭,
對著沈聽藍,聲音是低沉而嘆息的:“聽藍,莫動氣。你毒傷未愈,情緒過激會牽動余毒。
”他頓了頓,目光在我狼狽咳血的身上短暫停留,隨即溫聲安撫她:“你也別太…苛責他。
陸野師兄或許是過于著急想靠近你,才失了分寸。只是……”他的聲音刻意放低了些,
卻字字清晰如針,“方才你昏迷時,我替他略略查看過內息。
他似乎是……用了什么邪祟的移花接木之術,氣息駁雜詭異,
想來是太想在你面前……露一手了?!币苹ń幽荆啃八钪g?露一手?!
每一個字都荒謬得像淬毒的針刺,狠狠扎進我的耳膜!他顛倒乾坤、信口雌黃的血口噴人,
將所有的付出與犧牲扭曲成一文不值的陰謀!“胡……”憤怒和劇痛幾乎要撕碎我的喉嚨,
剛想出聲駁斥?!皦蛄?!”沈聽藍卻厲聲打斷,她的聲音因激動和極度的失望而劇烈顫抖。
她看著我,那雙曾經倒映過我和云霞湖光的清亮眼眸里,
此刻翻涌著純粹的厭憎和濃得化不開的失望,仿佛我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穢物?!拔胰匆娏?!
”她尖利的指控撕裂了毒瘴谷底凝滯的空氣,“是你!
是你不顧勸阻強催劍氣才引來了那蛇妖!是你!那蛇妖的臨死一擊本來是沖著你去的!
卻害得亦深為了救我……”她聲音哽住,飽含痛惜地轉向王亦深,
仿佛他才是那個幾乎為她付出性命的人,再轉回頭看我時,那眼神里的冰寒足以凍結巖漿,
“陸野!我從沒想過你是這種人!自己惹下的禍根,竟要用這等旁門左道的手段遮掩?!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硬生生燙在我的血肉與神經上!她看見?她看見了什么?
被扭曲篡改后的幻象嗎?!“聽藍……你……”我用盡全力擠出嘶啞的聲音,
卻換來她眼中愈發(fā)濃烈的鄙夷和一絲我看不懂的、更加刺骨的冰冷?!奥犓{,
”王亦深適時地又開口了,溫和的聲線像一盆冷水澆在將沸的油鍋上,
“當務之急是離開此地。我已傳訊宗門求援。這里……終究太過污穢陰邪。
”他說最后幾個字時,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身邊那片咳出來的血跡,
眉宇間掠過一絲恰到好處的、不以為然的冷淡。污穢陰邪?哈哈……被心愛之人視若塵泥,
付出一切換來污穢的標簽?一股絕望的、腥澀的液體在胸腔深處無聲地彌漫開,
比我嗆出的那口血更腥,更冷。萬劍宗的救援靈舟抵達時,
我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樣被抬上去的。丹田的劇痛和內心的翻攪讓我近乎昏厥。船艙逼仄,
藥味濃郁。弟子們匆匆往來的腳步聲,偶爾擔憂的低語,都像是隔著一層渾濁的水,
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王師兄衣不解帶守著呢……”“……沈師姐可算醒了……多虧了王師兄……”“……嘖,
有些人……搞成這副鬼樣子,還差點連累別人……”“……就是,強出頭……”零碎的話語,
比刀子更鋒利,刮擦著我麻木的感官,坐實了我咎由自取的罪名。每一次呼吸,
都在反復確認這份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判決。王亦深那溫潤如玉、沉穩(wěn)可靠的形象,
在每一個角落無聲地矗立著,反襯著我這個“惹禍”、“冒失”、“意圖欺瞞”的小丑。
丹田的空洞像一張貪婪的、冰冷的大口,日夜不息地吞噬著我殘存的生命氣息。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修為在崩塌、潰散。劍種的光芒日復一日的黯淡,
從前凝實的內府劍氣也如同烈日下的積雪,迅速消融。每一次嘗試運轉周天,
都換來幾乎碾碎筋脈的反噬劇痛。這已不僅僅是重傷的修為倒退,
是一種徹底的……根基崩毀。仙道長生?萬劍宗精英?
呵……3 風雪斷情路心底有個冰冷的聲音在反復嘲弄:看吧,
這就是你妄圖攀附她那份光華的下場。你本就不配。不知昏迷沉浮了多久,
感覺臉上有濕冷的液體。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簾。是在一個簡陋的木屋內,光線昏暗。
窗外,沒有預想中清越的鳥鳴,只有沉悶單調、令人心煩意亂的撞擊聲。
啪嗒、啪嗒、啪嗒……是雨點狠狠砸在屋頂板瓦上的聲音。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道熟悉的身影裹挾著外面濃郁的濕冷雨氣走了進來。是沈聽藍。她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裳,
發(fā)梢被飄進來的雨水打濕了幾縷。她依舊蒼白,但比我之前在谷底最后一眼見到她時,
臉上顯然恢復了不少血色??磥硇蒺B(yǎng)得不錯。只是那血色映襯著她眼神里的冰霜,
顯得愈發(fā)刺骨。她徑直走到我躺著的矮榻前,站定。陰影罩下?!巴跻嗌钤趺礃恿??
”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如同沙礫摩擦,發(fā)出的聲音支離破碎。這似乎是這半個月來,
我唯一想到能打破這死寂、也是我心頭懸著的問題。沈聽藍沒有立刻回答。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眼神復雜得令人窒息。有未散的余怒,有冰冷的審視,
甚至……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在她極力壓制下仍不小心流露出的疲憊?
是因為照顧王亦深而疲憊嗎?這個念頭像毒蟲般咬噬著我。終于,她開口了。
清冷的聲音在這簡陋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命是保住了。
”我的心神微不可查地松了那么一毫厘。下一秒,
她的話卻把我所有的僥幸狠狠踩滅:“他內府劍脈斷了七條,本命劍嬰幾乎潰散,
若無百年苦功,修為寸進無望。”內府劍脈……斷了七條?!本命劍嬰幾乎潰散?!
這傷勢……怎么會如此慘烈?!這絕非當初為了護她被蛇妖靈力余波震傷那么簡單!
我記得他護她時雖然也被波及,但傷主要在靈罩震蕩上!怎會傷到根本至此?!
巨大的疑團和荒謬感攫住了我,
下意識地辯解沖口而出:“不是……他只是……”“不是什么?!”沈聽藍聲音陡然拔高,
打斷了我的話,眼神銳利如刀鋒,“親眼所見,你還要強辯不成?!”她往前逼近一步,
陰影更深地籠罩下來,那份刻意壓抑的疲憊被噴薄的怒意徹底取代:“陸野,
是不是你以為只要‘露一手’,就能讓我高看一眼?是不是看著亦深那樣護在我面前,
你心里就嫉妒得發(fā)狂?!”嫉妒?!我錯愕地看著她眼中那赤裸裸的指控,
只覺得一盆冰水混合著滾油澆在了頭上!刺骨的寒和灼心的燙同時炸開!
“我從沒想到你會變得如此卑劣!”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鋼針,
一根根釘入我的血肉與靈魂深處,“更沒想到你會因為這點可笑的嫉妒,
就愚蠢到去碰那些邪門外道!”她怒極反笑,帶著濃烈的不齒和不屑:“結果呢?
把自己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修為盡廢!成為所有人的笑柄!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沒有……”辯解是徒勞的。在震耳欲聾的雨聲背景里,在她冰冷如刀的鄙夷注視下,
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可笑。每一次呼吸,都在反復確認丹田處那個毀滅性的空洞,
也在反復確認她那鐵一般固執(zhí)的、早已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事實”。她看著我的眼神,
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和濃濃的失望。不,或許失望都沒有了,那是一種徹底的放棄,
是對一團爛泥的厭惡?!啊懸?,”她的聲音陡然低沉下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渣,
砸落在這充斥著刺骨潮濕與令人窒息沉默的木屋里,“別再靠近亦深,也別再來找我。
”窗外的雨聲陡然被推至極限,瓢潑砸下,嘩啦作響,淹沒了世間所有的聲音,
也狠狠沖刷掉我心中最后那點微弱得可憐的、曾以為能在誤會消散后與她并肩走下去的幻象。
我成了那個卑劣的、愚蠢的、妄圖用邪術博取關注的笑柄。而王亦深,
是那個被她傾力維護、為她傷重垂危、值得她“親自守著”的高潔之人。
雨水的聲音掩蓋了我喉間再次涌上的腥氣,也掩蓋了某種東西在心底徹底碎裂的聲響。
4 玄鐵碎玉心劍宗執(zhí)法堂的大殿深處,寒氣森然。玄鐵鋪就的地面冷得像是千年寒冰,
即使隔著衣料,寒氣也透骨而入。巨大玄晶雕琢的照影燈懸浮在大殿四角,
柔和卻冰冷的光線,讓每個人臉上的線條都顯得格外冷硬、刻板,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我獨自站在大殿中央那塊巨大的、象征“審理”區(qū)域的玄色陣圖中心,
如同一座孤零零的石塔。周遭環(huán)立著數(shù)位執(zhí)法堂長老和核心內門弟子,他們的目光或沉凝,
或審視,或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惋惜??彰5牡ぬ锵褚粋€無底洞,
不斷抽取著支撐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體內殘留的毒傷,在執(zhí)法堂施加的無形威壓之下,
如同被喚醒的毒蛇,瘋狂地撕咬著本已脆弱不堪的經脈。冷汗早已浸透里衣,
黏膩地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冰冷?!暗茏雨懸?,
”為首那位白發(fā)如霜、眼神如寒潭的長老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人心,自帶金石般的錚鳴,
“你于天香谷執(zhí)行探查任務期間,強運劍氣,擅離職守,致探查小隊陷于險境。
同門沈聽藍中蛇妖之毒,同門王亦深為救同門重創(chuàng)傷及根本。
更兼……”長老的聲音陡然嚴厲,如同淬了寒冰的鐵杵,
一字一頓敲擊下來:“你有私用邪術,試圖移花接木掩蓋自身過咎之嫌!經查,
你體內氣息駁雜、異力亂竄,乃強行嫁接邪力而致根基盡毀!你,還有何話說?!
”移花接木?掩蓋過咎?這些詞又一次,精準地刺入那早已被刺得千瘡百孔的心竅。
原來所謂“親眼所見”、“真相”,早已被如此清晰地羅列成文。辯解?從何辯起?證據(jù)?
誰又是我的證人?王亦深溫雅高潔的皮相,和沈聽藍那所謂“親眼目睹”的證言,
早已鑄成比玄鐵更堅固的鐐銬。我微微抬眼,目光掠過肅立的人群,
捕捉到一抹纖細卻冰冷的雪色身影。沈聽藍靜靜地站在靠近殿門的一根巨大玄晶柱旁。
殿內清寒的光暈落在她沒什么血色的臉上,更襯得她神情疏離,如同一尊玉琢的神女像。
她的眼神,并未聚焦在我身上,而是微微低垂,凝視著大殿地面上某塊冰冷光潔的玄鐵紋理,
仿佛此刻承受審判的我,不過是一粒不值得分毫關注的塵埃。她的沉默,
比執(zhí)法長老的厲聲詰問,更像一柄無聲的利刃。她甚至,懶怠看我一眼了嗎?
“弟子……”喉嚨干澀欲裂,像是吞了燒紅的炭塊,我只能勉強擠出嘶啞的氣音,“知錯。
”沒有辯白。只有認罪。
認下這荒唐的、荒謬的、由那雙曾被我珍視若星辰的眼眸親自編織的罪名。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丹田處那毀滅性的劇痛猛然爆發(fā)!
像有一個無形的、狂暴的旋渦在那里成型,瘋狂地撕扯著我的五臟六腑!
比蛇毒反噬猛烈十倍!這是根植于劍修本命劍源的懲戒!“呃……!
”一口滾燙的心頭血再也無法壓制,猛地從喉嚨嗆咳出來!
伴隨著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裂帛般的劇痛從丹田深處炸開!
金色的、帶著無數(shù)細微銳利棱光的碎屑,混合著滾燙的鮮血,
噴灑在腳下冰冷漆黑的玄鐵地面上。金光黯淡,棱角分明,
正是我畢生修為所系的本命金丹碎片!金丹已碎!身體再也無法支撐,“撲通”一聲,
我重重地跪倒在大殿冰冷堅硬的地面。膝蓋磕在玄鐵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視野被一片猩紅和不斷閃爍的金星填滿,身體劇烈地痙攣、顫抖,
像是瀕死的魚被砸在礁石上最后的抽搐。用盡最后一絲殘余的清醒,我掙扎著抬起頭。
汗水混合著血污,模糊了我的視線。沈聽藍終于看了過來。她在看我。那雙清冷的眼睛里,
沒有任何預想中的震動,沒有驚懼,甚至沒有憐憫。
只有一種……驟然輕松下來的了然和……塵埃落定的空洞。
“果然……”她的嘴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極輕地吐出兩個字。仿佛在說:看吧,
我就知道是這樣。她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寫著:你的所有辯解都不過是徒勞的遮掩,
如今真相已明,不過如此。我那不堪一擊的金丹碎掉,
在她眼中竟成了對“移花接木”指控最有力的注腳,一種卑劣者自食惡果的最終證明!
心口那本該屬于金丹位置的巨大空洞,此刻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絕望的東西灌滿了。
那種被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的絕望感,甚至壓過了丹田毀滅的劇痛。我看著她,
那個從小到大我護著、讓著、拼盡一切也愿捧在心尖的人,看著她眼中那份冰封般的漠然,
看著她那份終于擺脫了什么污穢困擾般的“了然”……有什么東西,在胸腔最深處,
不是碎裂,而是被某種比極地玄冰更冷冽的力量,瞬間凍僵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驟然從四肢百骸涌上來,將方才金丹碎裂的灼痛都瞬間凍結。
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所有的聲音都遠離了。
我甚至清晰感覺到臉上殘留的冷汗滑過臉頰時帶起的冰冷軌跡。我伸出手。
不再是掙扎著想去抓住什么的手,而是帶著一種與自身無關的、令人心怵的平靜。
動作有些凝滯笨拙地探入懷中衣物的內層,那層薄薄的中衣下,緊貼著心口的位置。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物,還帶著一絲皮膚傳遞過來的微溫。是那塊玉佩。玄玉打磨,
剔透潤澤如凝凍的深潭。正面精細雕刻著糾纏的并蒂蓮,蓮瓣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
這是筑基破境那一年,山門大比之上我拔得頭籌,師父含笑賜予我的。
是我珍而重之、如同捧著一輪皎月般送到她面前的定情之物。
當初將這枚玄玉并蒂蓮佩輕輕放在她白皙掌心時,少女眼中的歡喜如碎星蕩漾。
她曾紅著臉頰,將這冰涼的玉貼在自己滾燙的臉龐上,
聲音細如蚊吶:“這并蒂蓮……像我們……”玉涼,指尖亦涼。“還給你。
”聲音像是被冰冷的鐵砂磨礪過,嘶啞、平直,沒有絲毫起伏,沒有絲毫情緒。
簡單的三個字,砸在死寂的殿中,濺不起半點回響。玉佩脫離了指尖的支撐,
卻并未如想象中那樣清脆落地。一只纖細的手,
帶著主人毫無掩飾的、仿佛終于要甩脫某種令人嫌惡之物的急促和不耐煩,更快地伸了過來。
“啪!”一聲脆響!那玄玉玉佩在被對方指尖觸到的瞬間,
被一股同樣冰冷、甚至帶著厭棄力道甩開!直直地撞在我身前冰冷堅硬的玄鐵地面上!
碎玉四濺!精細華美的并蒂蓮瞬間斷裂!化作數(shù)塊色澤暗淡、邊角銳利的碎塊,
甚至有些細小的碎屑在撞擊下彈跳起來,飛濺到我的衣襟和沾滿鮮血的手上。那幾片碎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