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遠處城市模糊的光暈在密集的雨簾中扭曲、晃動,
像隔著一層淚。我撐著傘,指尖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傘骨在呼嘯的風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沈清渺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后,她的傘比我更小,整個人幾乎縮在單薄的風衣里,
像一片隨時會被卷走的枯葉?!敖恪彼毴醯穆曇粼陲L雨中幾乎被撕碎,
“二叔下午說的那個合作方……我覺得有點不對勁?!蔽夷_步沒停,甚至沒回頭,
只把傘檐壓得更低。一整天與那些商場老狐貍的周旋耗盡了我的力氣。沈清渺的“覺得”,
十有八九又是些捕風捉影的怯懦幻想。她總是這樣,在陰影里瑟縮,用不安的眼睛打量一切,
仿佛整個世界都對她亮著獠牙?!吧蚯迕欤蔽业穆曇粼谟曷暲镲@得格外冷硬,
“收起你的胡思亂想。二叔是自家人,他牽的線能有什么問題?管好你自己就行。
” 語氣里的不耐煩像一塊冰棱,毫不掩飾地砸向她。身后那細碎的腳步聲倏地頓住了,
連帶著她小心翼翼的呼吸似乎也一并凝滯。我能想象她此刻的樣子:臉色蒼白,
嘴唇無聲地囁嚅幾下,最終把所有的委屈和未出口的話都咽回肚子里,
那雙似我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黯淡的水汽。我們流著同樣的血,
卻活在截然不同的溫度里——她是畏縮的苔蘚,而我是灼人的烈焰。我們之間,
橫亙著名為“失望”與“怯懦”的深淵。我深吸一口氣,不再停留,
加快腳步走向停在巷口的車。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狂暴風雨完全吞噬的銳響,破空而來。那聲音細微得如同錯覺,
卻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我所有的疲憊和煩躁。那是……弓弦的震顫?
沒等我腦中拼湊出完整的預警,
一股巨大的、帶著溫熱氣息的力道猛地從側后方狠狠撞在我背上!“呃!”我猝不及防,
被撞得向前踉蹌幾步,手中的傘脫手飛出,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翻滾。
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全身。我驚怒交加地回頭——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
瞬間凍結。沈清渺站在我剛才的位置,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一支通體漆黑、透著幽藍熒光的短箭,深深沒入她的左胸,只余一小截冰冷的箭桿露在外面。
她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死灰。
那雙總是盛滿驚惶和委屈的眼睛,此刻卻異常地亮,死死地盯著我,
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焦急和……奇異的解脫?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但涌出的只有一股暗紅的血沫,瞬間染紅了她蒼白的下巴,又被瓢潑的雨水迅速沖刷、稀釋,
在她淺色的風衣前襟洇開一大片刺目而猙獰的濕痕。她纖細的身體支撐不住地晃了晃,
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娃娃,軟軟地向下倒去?!懊烀?!
”我的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撕裂!所有的冰冷、不耐、自以為是的強大,
在妹妹胸口那支淬毒的箭矢面前,被碾得粉碎。我瘋了一樣撲過去,在她身體觸地之前,
用盡全身力氣接住了她。她的身體輕得可怕,冰冷得嚇人,在我懷里不停地細微抽搐。
那支毒箭,那點妖異的藍光,像地獄的烙印,灼燒著我的眼睛。
“姐……”她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我臉上,那只沾滿冰冷雨水和溫熱血跡的手,
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生命力,死死攥住了我濕透的衣角。力量大得驚人,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她嘴唇翕動,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她僅存的生機,
伴隨著更多的血沫涌出:“小……小心……二叔……”聲音戛然而止。
攥著我衣角的手猛地一松,無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積水里。
那雙曾映照過我無數(shù)次冰冷背影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所有光亮,空洞地望著無盡的雨幕。
“渺渺——!”我撕心裂肺的吼叫在空曠的雨巷中炸開,卻被狂暴的風雨無情地吞噬、撕碎。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淚水沖刷而下。我抱著她迅速失溫的身體,跪在骯臟冰冷的積水里,
整個世界只剩下無邊的雨聲和渺渺胸口那點幽藍的熒光,她最后那四個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淬毒的匕首,反復凌遲著我的神經。小心二叔。2十年。整整十年。
每一個日夜,沈清渺胸口那點幽藍的熒光和最后那句破碎的警告,都在我腦海中燃燒。
它是我唯一的燈塔,唯一的燃料,支撐著我在這條復仇的血路上踽踽獨行,踏碎一切阻礙,
包括自己的良知。十年間,我親手將沈氏集團這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從內部蛀空,
讓它變成一個徒有其表的華麗空殼。我耐心地織網(wǎng),
引著沈修遠一步步踏入精心設計的陷阱——那個被他視為登頂捷徑的跨國走私項目。
我看著他貪婪地將自己所有的資本、信譽乃至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看著他眼中閃爍著即將攫取勝利的狂熱光芒。然后,
在他最志得意滿、即將收割“果實”的那一刻,我親手點燃了引信。
項目崩盤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巨石,瞬間激起滔天巨浪。國際刑警的介入,
如同鐵幕般驟然落下。沈氏集團這艘看似不可一世的巨輪,
在無數(shù)債權人的恐慌擠兌和司法查封的寒流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寸寸解體、沉沒。
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如同密集的箭矢,將沈修遠牢牢釘在了恥辱柱上。
“商業(yè)巨騙”、“家族叛徒”、“金融罪犯”……每一個頭銜都像烙印,
灼燒著他曾經精心維持的儒雅面具。最終審判日,我站在法庭旁聽席冰冷的陰影里。
厚重的防彈玻璃后,沈修遠穿著囚服,曾經精心打理的頭發(fā)如今灰白枯槁,
挺直的脊梁也佝僂下來。當法宣讀那長達數(shù)十年的刑期時,他猛地抬起頭,
渾濁的眼睛越過人群,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里翻滾著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怨毒,
還有一絲終于洞悉一切真相的絕望瘋狂。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無聲地、用口型對我嘶吼著什么,扭曲的臉龐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我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冰冷,快意,帶著一絲解脫后的虛無。結束了。清渺,
姐姐替你,替我們,討回血債了。就在這念頭落下的瞬間,
一股無法抗拒的、撕裂般的劇痛猛地攫住了我的頭顱!
眼前法庭的景象、沈修遠那張扭曲的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劇烈地晃動、扭曲、破碎……最終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徹底吞噬。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
急速沉入無邊的黑暗。3“清焰?沈清焰!
”一個略顯低沉、帶著明顯不悅的聲音強行刺入我的耳膜,將我從混沌的深淵邊緣猛地拽回。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我費力地睜開眼,首先撞入眼簾的,
是刺目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的冰冷華光。接著,是長條形會議桌深沉的胡桃木色,
光滑桌面倒映著上方一張張熟悉又令人作嘔的臉孔。沈氏集團頂層會議室。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墻壁上的電子鐘——2025年3月25日10:12。一個月前!
正是沈清渺替我擋下那支毒箭的前一個月!坐在主位上的沈修遠,此刻正皺著眉看我,
手指有些不耐煩地在桌面上敲擊著。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亂,
嘴角習慣性地噙著那抹溫和又疏離的笑意,眼神深處卻帶著審視和一絲被打斷的不快。
“清焰,你的意見呢?關于東港碼頭集裝箱吞吐量激增可能帶來的風險管控預案。
”他重復道,語氣里的催促顯而易見。這是他精心布置的一個陷阱,
一個旨在削弱我在集團內話語權的議題。前世,我正是在這個會議上,
針對這個議題與他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最終以我的強勢壓過了他的“保守”提議。
會議結束后,在走廊里,我撞見了偷偷跟來的沈清渺,她似乎想對我說什么,
卻被我滿腔的煩躁和被打擾的不耐瞬間打斷。我當眾斥責她懦弱無能,讓她“離我遠點,
少來添亂”……那個畫面,如同淬毒的荊棘,狠狠纏繞住我的心臟,
帶來窒息般的劇痛和滅頂?shù)幕诤??!扒逖??”沈修遠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他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失態(tài)”。不!
一股狂暴的力量從靈魂深處炸開,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渺渺!我的妹妹!
我猛地彈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后的椅子,沉重的實木砸在厚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整個會議室瞬間死寂。所有目光,驚愕的、探究的、幸災樂禍的,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沈修遠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住了,眉頭皺得更緊,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詫異。
我根本無暇理會這些目光,也完全無視了沈修遠那張?zhí)搨蔚哪槨?/p>
我的視線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穿透冰冷的落地玻璃幕墻,
死死投向樓下那條繁忙的街道!人群熙攘,車流如織。
一個穿著淺灰色舊衛(wèi)衣、戴著兜帽的瘦小身影,正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死死地綴在一個穿著黑色夾克、步伐沉穩(wěn)有力的男人身后。她努力地縮著肩膀,
把自己藏進人流里,卻因為緊張和生疏,跟蹤的姿勢顯得那么笨拙又顯眼。是沈清渺!
那個動作,那件舊衛(wèi)衣,
甚至她此刻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弧度……都與我記憶中那個暴雨夜,
她試圖偷偷跟上那個殺手的畫面重疊!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時間!
所剩無幾!“沈清焰!你去哪?會議還沒結束!”沈修遠隱含怒意的低喝在身后響起。
我沒有回頭,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我猛地撞開擋在身前的厚重會議椅,
巨大的沖力讓椅子摩擦地毯發(fā)出刺耳的噪音。我沖向會議室那扇緊閉的雙開木門?!扒逖妫?/p>
”沈修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徹底冒犯的驚怒。我充耳不聞。手指狠狠抓住門把手,
用盡全身力氣向外一拉!“砰!”沉重的木門被我粗暴地甩開,狠狠撞在側面的墻壁上,
門框似乎都跟著顫抖了一下。走廊里幾個路過的秘書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僵在原地,
驚愕地看向我。我無視所有的目光,撞開擋路的人,沖向電梯的方向。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擊出急促而狂亂的鼓點,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
又像在追趕隨時可能徹底湮滅的、唯一的希望。“?!彪娞蓍T在我面前滑開。
我一步跨入,手指因為巨大的恐懼和急迫而微微發(fā)抖,狠狠戳向一樓的按鈕。
我死死盯著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印痕。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嘶吼:快一點!再快一點!沈清渺!等我!這一次,姐姐來了!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我像離弦之箭般沖出大堂。旋轉門外,
城市的喧囂熱浪混雜著汽車尾氣的味道撲面而來。我的目光如同精準的雷達,
瞬間鎖定了馬路對面!那個穿著黑色夾克的男人正站在街角,似乎在等車或者觀察環(huán)境。
而沈清渺,那個穿著舊衛(wèi)衣的瘦小身影,則蜷縮在路邊一個巨大的綠色垃圾桶后面。
她把自己縮得很小,只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和一雙寫滿驚懼、卻依舊死死盯著目標的眼。
她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像一片寒風中的落葉。垃圾桶旁邊,一個醉漢正搖搖晃晃地經過,
含糊不清地咒罵著,似乎隨時會撞向她那個岌岌可危的藏身之處。危險!
那個殺手隨時可能發(fā)現(xiàn)她!前世那個暴雨夜的畫面如同惡鬼的利爪,再次攫住了我的喉嚨!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了選擇。我不顧一切沖下臺階,
無視了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和刺耳的剎車聲,強行穿過湍急的車流!“找死?。?/p>
”司機的怒罵被風甩在身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個垃圾桶后面瑟瑟發(fā)抖的身影。
沈清渺似乎被我這突然的、不顧一切的沖刺驚動了。她猛地轉過頭,兜帽滑落下來,
露出一張因極度恐懼而毫無血色的臉。那雙酷似我的眼睛里,瞳孔驟然放大,
清晰地倒映出我狂奔而來的身影。她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嘴唇哆嗦著,
下意識地就想把自己更深地藏進垃圾桶后的陰影里,
那是她面對我這個“強大姐姐”時根深蒂固的本能反應——畏懼,躲避。
前世那個雨夜她倒在我懷里漸漸冰冷的畫面,和她此刻眼中純粹的恐懼,像兩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那瞬間的劇痛幾乎讓我窒息?!懊烀?!”我沖到她面前,
距離近得能看清她因恐懼而急促顫抖的睫毛。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思考的空間,
我張開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將這個因寒冷和恐懼而瑟瑟發(fā)抖的身體,
緊緊地、死死地擁入懷中!手臂收攏的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將她瘦小的骨頭都勒斷,
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揉碎,嵌進自己的骨血里。只有這樣,才能確認她的存在,
確認她的溫度,確認這失而復得的真實。她的身體在我懷里猛地一僵,像一塊驟然凍住的冰。
那是一種極致的驚嚇和難以置信的僵硬。“對不起……”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血氣和刻骨的痛悔,重重砸在她的耳邊,
也砸在我自己千瘡百孔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