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嫻攪動湯勺的手終于徹底停了下來。她緩緩抬起頭，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沒有任何被羞辱的憤怒或委屈，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靜。
這種場合她經(jīng)歷得太多，幾乎每次家宴都會來上這么一回，她的心早已被扎得千瘡百孔，麻木了。
她的目光像兩片薄薄的冰刃，輕輕掃過梁沁那張因刻薄而扭曲的臉，沒有停留，最后落在了陳壽理身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混合著嘲諷與悲涼的幽光。
陳洛禮也徹底沉下了臉，眼神銳利地看向陳洛京：“老二，管好你老婆！再這么口無遮攔，別怪我不講兄弟情面！”
陳洛京臉上堆著虛偽的笑，假意呵斥梁沁：“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吃飯呢！”語氣里卻毫無責(zé)怪之意，反而帶著縱容。
羅鳳靈又出來打圓場，臉上是萬年不變的“慈祥”假笑：“哎呀，都是一家子，不要太計(jì)較，家和才能萬事興嘛，都快消消氣，吃飯吃飯！梁沁也是關(guān)心則亂，話糙理不糙嘛。碩兒，阿嫻，你們也別往心里去。老爺子年紀(jì)大了，就盼著個四世同堂的熱鬧。你們做小輩的，是該多上上心?！?/p>
她巧妙地把話題又引回了“生孩子”這個核心矛盾上，同時把責(zé)任輕飄飄地推給了陳碩夫婦，仿佛他們才是辜負(fù)了所有人期望的罪人。
陳碩自始至終沉默地坐著，面前的菜肴精致，卻引不起他絲毫食欲。他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場由貪婪、嫉妒、偏心和刻薄交織而成的拙劣表演。
二叔一家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后奶的挑撥離間爐火純青，爺爺?shù)钠牟患友陲棧鸬募馑峥瘫×钊俗鲊I，弟弟妹妹的茶言茶語更是虛偽至極。
父母的維護(hù)讓他心頭微暖，卻又帶來更深的無力感。而莫嫻那置身事外的冷漠，更是在這荒謬的鬧劇上添了一筆諷刺。
胃部似乎又隱隱傳來熟悉的抽痛，不是那晚在小店里的劇烈絞痛，而是一種沉甸甸的、被這污濁環(huán)境壓迫的鈍痛。
他握著筷子的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⒎喊祝牡椎膮挓┤缤涞某彼?，一層層漫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大哥辛苦了，我敬你一杯?！?/p>
就在這時，一直扮演著“懂事”小輩的陳星翰，似乎“喝多了”。他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上帶著夸張的醉意，腳步踉蹌地繞過桌子，朝著陳碩的方向“不小心”地撞了過來。
“哎喲！”陳星翰夸張地驚呼一聲，手中的酒杯一歪，半杯猩紅的酒液，不偏不倚，盡數(shù)潑灑在陳碩面前那碗熱氣騰騰的湯里！
油膩的湯汁混合著紅酒，瞬間在潔白的桌布上洇開一大片刺目的污漬，濺起的湯水甚至有幾滴落在了陳碩昂貴的西裝袖口上。
“對…對不起啊大哥！我…我喝多了，沒站穩(wěn)！”陳星翰扶著陳碩的椅背穩(wěn)住身體，嘴里噴著酒氣，臉上是夸張的歉意，眼神卻清醒而挑釁，帶著惡意的光芒。
他湊近陳碩耳邊，用只有兩人能勉強(qiáng)聽到的、帶著酒氣和得意洋洋的聲音，低低地說道：“哎呀，真不好意思，弄臟了你的湯……還有你的衣服。不過……”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聲音壓得更低，充滿了惡毒的暗示，“哥，我看你這位置……坐得也不太穩(wěn)當(dāng)?。繝敔攧偛潘较赂艺f……你再不生孩子，以后陳家的家產(chǎn)都是我的了?！彼蝗惶岣吡寺曇簦骸拔抑郎┳踊榍皞松?，這輩子生不了孩子了，不過大哥，我會讓我兒子給你養(yǎng)老的。你放心，他會接過你手的捧子，成為我們家族最優(yōu)秀的繼承人的。”
這些話，如同毒蛇吐信，不僅宣示野心，更殘忍地揭開了莫嫻最深的傷疤。
這話如同在滾油里潑進(jìn)一瓢冷水！
“陳星翰！你發(fā)什么酒瘋！”陳洛禮第一個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陸可心也氣得渾身發(fā)抖：“放肆！星翰你胡說什么！”
陳洛京假惺惺地呵斥：“星翰！喝多了就滾回房去！胡說八道什么！”梁沁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嘴角噙著冷笑。
羅鳳靈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就要開口“安撫”。
陳壽理臉色鐵青，龍頭杖重重一頓，非但不斥責(zé)陳星翰的放肆，反而厲聲道：“星翰說的有問題嗎？你們沒有孩子，以后的家產(chǎn)不給他還想給哪個，帶進(jìn)棺材嗎？！” 這近乎赤裸的偏袒和冷酷，徹底點(diǎn)燃了導(dǎo)火索。
就在這劍拔弩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星翰和陳碩身上，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fā)之際——
一個清冷、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慵懶腔調(diào)的女聲，突兀地響起。那聲音不高，卻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瞬間劃破了客廳里所有的喧囂和即將爆發(fā)的雷霆。
“呵?！?/p>
是莫嫻。
她不知何時已放下了湯匙，身體微微后仰，靠在高背椅的椅背上。燈光下，她那張美得近乎鋒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紅唇卻勾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
她甚至沒有看陳星翰，也沒有看暴怒的陳洛禮夫婦，更沒有看臉色難看的陳壽理和眼神閃爍的羅鳳靈。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殘忍的平靜，筆直地投向主位上那個掌握著陳家無上權(quán)威的老人——陳壽理。
然后，她用一種談?wù)撎鞖獍愕碾S意口吻，清晰而緩慢地，拋出了石破天驚的話語：
“爺爺，我倒不知道，陳家什么時候有了小叔子可以過問大哥房里事的規(guī)矩？這手伸得是不是太長了些？”
她的聲音清越，清晰地傳遍客廳每一個角落，“恕我見的世面少，在我們莫家，但凡有不懂規(guī)矩、以下犯上的小輩，一頓家法是少不了的。星翰年紀(jì)也不小了，都可以獨(dú)立做項(xiàng)目了，還是這般口無遮攔、不知尊卑，叔叔嬸嬸還是多費(fèi)些心思管教，不然哪天社會就該替你們教他做人了。”
她字字如刀，直指陳星翰的放肆和二房的教養(yǎng)缺失。
她頓了頓，紅唇邊的笑意加深，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寒潭，目光緩緩轉(zhuǎn)向臉色劇變的羅鳳靈。
“至于生孩子的事，我自然是不如后奶奶您厲害的?！?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徹骨的譏諷，“畢竟，我們的親奶奶還在堂上坐著呢，您當(dāng)年就能挺著個大肚子找上門來鬧。在那個年代，二叔算是個什么名分，您心里沒數(shù)嗎？” 這“非婚生子”的指控，如同驚雷炸響在羅鳳靈頭頂。
她微微歪了歪頭，眼神像淬毒的針，精準(zhǔn)地刺向陳壽理瞬間僵硬慘白的臉，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卻帶著千鈞之力：
“后來后奶奶您多次來鬧，我們親奶奶心灰意冷才答應(yīng)離婚，爺爺這才得以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您迎進(jìn)門。您就真當(dāng)自己是這陳家名正言順的當(dāng)家主母了？” 她的質(zhì)問如同鞭子抽在羅鳳靈臉上。
“這個頂勝集團(tuán)能立得起來，大半江山是我親奶奶的心血打下的！爺爺，” 她猛地抬高聲調(diào)，目光如炬地逼視著陳壽理，“這么些年，您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這個后奶奶處處算計(jì)、苛待我公婆，如今您還想為了這老小三的孩子，來謀劃她留下的公司？！午夜夢回時，您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心虛嗎？！”
莫嫻沒有管他們難看的臉色，又沖著陳星翰冷冷一笑，“還有小叔子，還沒成家呢，在學(xué)校就把人家的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生了個跟二叔一樣身份的孩子，還不負(fù)責(zé)任。我都不知道二嬸得意個怎么勁，對一個非婚生的孩子這么捧著。遺傳嗎？”
說完她又轉(zhuǎn)向陳星冉：“小妹妹也小心些，畢竟后奶基因在那呢，多多少少會遺傳些，可別學(xué)你奶奶，還沒成家就大著個肚子回來，那可太丟我們家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