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舊在公司和出租屋之間來回拉扯,像一根繃緊又松開的橡皮筋。只是那部冰冷的手機,似乎多了一點微弱的溫度。屏幕亮起的頻率,悄然增加。
【鋼筋水泥】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報時鐘,準時在每一個空隙響起。清晨的一句“早啊,今天降溫了,出門多穿點”,像一杯溫熱的豆?jié){熨帖了擠地鐵的寒意。午休時的吐槽“盒飯里的肉又少得可憐,想念大學食堂的紅燒肉了”,讓她對著自己寡淡的外賣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深夜的一句“還在加班?別熬太晚”,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拂過堆積如山的疲憊。
話題的邊界,在不知不覺中拓寬。不再僅僅是天氣和食物。溫暖開始抱怨主管的吹毛求疵,【鋼筋水泥】則繪聲繪色地描述工地上某個工人講的笑話如何讓一群人笑得噴飯。溫暖說起大學時參加過的文學社,【鋼筋水泥】就感慨自己當年體育生生涯留下的幾道傷疤。她們聊起各自喜歡的電影,溫暖偏愛安靜舒緩的文藝片,【鋼筋水泥】則對硬核的動作片情有獨鐘。
“喂,光打字多沒勁,”一個尋常的周五晚上,【鋼筋水泥】的信息跳出來,帶著點躍躍欲試,“敢不敢通個電話?讓我聽聽能寫出那么細膩影評的人,聲音是不是也溫溫柔柔的?”
溫暖的心猛地一跳。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有些發(fā)澀。打字是一道安全的屏障,聲音卻意味著更直接的闖入。她盯著那條信息,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像面對一個未知的深淵。拒絕嗎?似乎顯得自己太過怯懦。接受嗎?……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某種決心,指尖落下,敲出一個字:
【暖陽】:好。
幾乎是下一秒,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那個已有些眼熟的網(wǎng)名。她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到耳邊,屏住了呼吸。
“喂?能聽到嗎?”一個聲音傳來。
溫暖瞬間愣住了。那聲音清亮,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尾音微微下沉,有種難以言喻的磁性質(zhì)感。不是她潛意識里預(yù)設(shè)的、屬于某個粗獷男人的低沉嗓音。這聲音……干凈,利落,甚至可以說,很好聽,但毫無疑問——是女性的聲音。
一股強烈的失落感毫無預(yù)兆地涌上來,像冰冷的潮水漫過心口。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唇。原來……不是“他”。一直以來的那些隱約的、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期待,此刻像肥皂泡一樣無聲破滅。
“喂?聽不到嗎?信號不好?”對方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疑惑和爽朗的笑意,“是我,鋼筋水泥!景熙!哈哈,是不是被我網(wǎng)名騙了?以為我是個糙老爺們兒?”
“聽……聽得到?!睖嘏瘡娖茸约洪_口,聲音有些干澀,努力壓下那份失落,“只是有點意外……你的聲音?!?/p>
“意外什么?太有磁性了?”景熙在電話那頭大笑起來,笑聲清脆爽朗,像陽光撞碎在玻璃上,“沒辦法,老天爺賞飯吃,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嘛!別愣著啊,快說話!等你的聲音等好幾天了!”
那份坦蕩和自來熟,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瞬間吹散了溫暖心頭的陰霾。失落感還在,卻不再冰冷,反而被對方毫不做作的熱情攪動得有些不知所措。景熙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短暫的沉默里蘊含的復(fù)雜情緒,自顧自地打開了話匣子。
“我跟你說,今天工地上可逗了!老李叔,就那個總戴個破草帽的,非說他年輕時候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情歌王子,結(jié)果剛嚎了一嗓子,隔壁工棚養(yǎng)的狗跟著嚎了一宿,把他氣得差點把草帽扔了……”她語速很快,帶著生動的起伏,描述著工地的煙火氣。
溫暖握著手機,慢慢地靠回沙發(fā)里。起初的失落被景熙那充滿感染力的聲音一點點覆蓋。她聽著那些粗糲卻鮮活的故事,聽著電話那頭毫無保留的分享和爽朗的笑聲,緊繃的神經(jīng)竟奇異地松弛下來。窗外的夜色似乎也變得柔和。她開始回應(yīng),說起自己白天遇到的一個難纏客戶,聲音也漸漸找回了溫度。
時間在聲波的傳遞中悄然流逝。窗外的車流聲早已稀疏,城市沉入更深的睡眠。她們的話題從工作瑣事跳到童年糗事,從喜歡的音樂聊到對未來的模糊憧憬。當溫暖無意間瞥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間——6小時17分鐘時,她徹底驚住了。
手機微微發(fā)燙,貼著她同樣有些發(fā)燙的耳廓。她輕輕拿下手機,看著屏幕上那個仍在跳動的通話計時數(shù)字,指尖拂過溫熱的機身。心底那片因失落而泛起的冰涼水澤,不知何時已被一種奇異的暖流悄然填滿,甚至微微沸騰起來。窗外,天邊已經(jīng)隱隱透出灰白。新的一天,就在這漫長的聲波共振里,無聲地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