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次日我醒來時已近黃昏,紫鳶守在一邊抹著眼淚。
“小姐,你感覺怎么樣?”
我稍稍起身,身下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紫鳶慌忙前來扶我。
昨晚我緩了性命之憂,卻被越澤以愛為名不斷要挾,只得承受甚至配合。
之后便只余昏天黑地的侵占與掠奪,我中途撐不住暈了過去,如今醒來,活像是受了酷 刑,渾身沒一處暢快。
因此晚間再看到他的時候,我登時有種奪門而出的沖動。
卻動不了一點兒。
好在他今日并沒有做什么,只貌似關心地囑咐我好生休養(yǎng)兩天。
他顯然疑慮未消,不僅言語之間多有試探,這兩日派來的人更是幾乎將清羽院翻了個遍。
除了我的臥房。
或許是那晚他已親自搜過。
若我沒猜錯,應是他仍擔心我打開過那個上鎖的暗格,來尋鑰匙。
好在我用完后便早早將那鑰匙埋在了梅樹下,天寒地凍的日子,甚至是澆了熱水才順利刨開根部的土深深埋進去,隨后的幾場大雪則將痕跡徹底掩蓋。
之后的日子變得漫長又短暫。
越澤消了疑心,卻三天兩頭來尋我,每每都在夜間,我若不愿,便言語相激,若仍堅持,便是霸王硬上弓。
我畢竟不曾心儀于他,越是親近,便越是難熬。
許是他亦有所感,總要我證明給他看,我不證明,他就自己強奪,床笫之事頗為暴烈。
府醫(yī)委婉勸言,越澤便消停兩天,給我上幾日藥,之后則故態(tài)復萌。
因此即便他不在,我也總是在抹藥或是休養(yǎng),不分晝夜,于床榻間苦熬。
他仍許我去書房,但必須與他同處,其中煎熬自不必提。
我仿佛成了他消遣的玩物。
他不知饜足,我次次問他要避子湯藥,均被駁回。
紫鳶也同我一起被禁足在此。
他似乎有意要我懷上他的子嗣。
呵,這種虛偽至極之人,也配?
可轉(zhuǎn)眼兩月有余,癸水已推遲半月,怕是不妙。
越澤對此亦是關注,日日命人來給我請脈,夜間動作都有放輕。
我近日愈加煩躁,他看到了卻更開顏。
我便央他帶我上街逛逛。
自那日后,我已將近三個月未曾出門。
仿佛徹底與世隔絕,成了這一方牢籠的囚鳥。
若不是恨意支撐,怕是早已憋瘋。
府門外的空氣格外清新,我才驚覺又一年春日已至,柳樹都已抽條。
這是我生來最煎熬的一個新年,沒有了闔家團圓,看不到萬家燈火,往昔同逛上元燈會 的心上人此刻生死未卜。
唯一的新年禮只有他進宮賀宴時,能容我安心養(yǎng)傷。
我苦澀一笑,被越澤伸手攬了過去。
“翎兒乖,若是悶得慌,我得空多帶你出來?!?/p>
街市人聲熙攘,熱鬧依舊,我卻不知為何,只覺荒涼。
我一眼看到了小時候最愛的那家糖人。
旁邊圍了很多小孩子,還有......一個熟悉的湛藍身影。
29
霄澈哥哥?
我心頭驟然狂跳,忙定睛看去。
卻原來只是身形相似。
好像也沒那么相似......他比霄澈哥哥更高也更清瘦,到底是我恍神了。
我轉(zhuǎn)回視線,卻正對上那人扭頭看來。
竟是帶了一張面具。
“翎兒在看什么?”
越澤見我一直看著窗外,環(huán)著我的手一用力,自己也湊了過來,看向那人。
我忽然有些慌張,不知他是否會因此著惱,再連累無辜之人。
“沒什么,只是看到一個戴面具的人,有些怪異罷了。”
“原來是他?!?/p>
越澤眼眸微瞇,放下簾子,回身靠在了座位上。
“你識得此人?”
“誠王府新收的幕僚,倒有幾分本事,來歷卻不明,整日深居簡出,偶爾示人也總戴著副面具?!?/p>
越澤目光閃動,似在盤算什么。
我仿佛又看見毒蛇吐著信子,盯向下一個目標,連忙出聲。
“誠王?”
“翎兒,這些事無須你操心?!彼麑⑹址旁谖业母共?,偏頭湊近,“你身子弱,更要好好養(yǎng)著,少想一些閑事?!?/p>
我扭頭靠向窗邊,不再出言。
和他一道出門其實沒什么意思,或者說,和他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樣的。
都要忍著。
次日,我對著面前的紅燒肉,翻涌而出的惡心和嘔吐感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
越澤當即喚了府醫(yī)前來,喜脈。
越澤大喜,給眾人分了大大的紅包。
轉(zhuǎn)頭看出我的勉強,又沉了臉色。
“翎兒這是何意?跟著本王,便如此委屈你嗎?”
“如今我不過一個侍女,有了王爺?shù)暮⒆佑秩绾??這個孩子又算什么見得光的存在 嗎?”
“翎兒,你在怪我?!痹綕勺哌^來,牽起我的手,“如今暫還不是時候,我先將你抬為 妾室,日后......”他將我拉入懷中,“便是無法立你為后,也必是貴妃,我的長子,必會是 你的孩子?!?/p>
“不必!”我應激般地推開了他,拔下簪子對著自己脖頸,“孟翎此生絕不為人妾室,你若納我為妾,便收個尸體吧。”
他目光沉沉盯著我,卻未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
我癱坐回床上,死死咬著下唇,難以名狀的悲憤溢滿心房。
不為妾又如何?我現(xiàn)在算什么,一個懷了王府主人子嗣的侍女,甚至不如妾。
可我不甘,就算我現(xiàn)在困于此處,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他的女人。
總覺得是一時落難罷了,以后還未可知。
可若被他“抬”為妾室,那就成了王府內(nèi)眷......我絕不能。
包括這個孩子......對不起,你投錯了胎。
我是孟翎,不是什么侍女雪翎。
我不喜歡在這里,不喜歡昭王府,也不喜歡他。
這里就像一座吃人的牢籠。
我待了太久,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何要去偽裝討好越澤。
一開始是為了探查真相,后來忙于保命,可現(xiàn)在...... 這副樣子,又有什么好活的呢?
紫鳶突然撲過來掰我的手指。
我攤開手,才發(fā)現(xiàn)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幾乎要流出血來。
30
那日之后,我斂了所有的偽裝,再不愿對他假以辭色。
越澤起先還有所容忍,后來也越發(fā)擺起了王爺?shù)募茏印?/p>
他以權壓人,我也就順從,但再無以往假作的溫柔和愛意。
我原本就是這個樣子,越澤卻顯得十分難以接受。
“懷了本王的孩子就讓你如此抗拒?雪翎,你最好清楚,如今你一切都依附于本王,若
失了本王的庇護,你怕是明日都活不到!”
我靜默不語,一句話都懶得與他周旋,只放空了看著里側(cè)的墻壁。
越澤顯是惱怒已極,握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我便索性閉上了眼。
“別以為你這樣我就不能把你如何了!”
甜言蜜語變成了狠厲的威脅,耳鬢廝磨化作了瘋狂的碾碎。
他整個人似一只發(fā)了狠的野獸,橫沖直撞要將我生生撕裂。
疼,疼到渾身每一處骨頭都要被捏扁、扯爛。
像是江上一葉小小扁舟,面對狂風巨浪和萬鈞雷霆,只能等著被徹底拆成一塊塊碎片。
突然,腹部一陣劇痛襲來,像被人從里向外剖開一般。
我痛呼出聲,卻被狠狠吻住,用力撕咬。
仿佛神魂將要離體,只剩一具空殼。
一陣熱意淌出。
身上之人忽然頓住,緊接著便是一聲聲的呼喚。
而我失去了所有力氣,墜入幽冥。
周圍化成了一片無盡的血色泥沼,我在其中浮浮沉沉,幾乎無法呼吸,連痛都變得模糊。
雷霆在上方怒吼,我不肯睜眼,情愿就此沉淪。
忽地,遠處似有一陣清風散向我,我偏頭望去,有一點綠意在快速擴散,帶著真正的春日氣息。
很快,四周血沼中均泛起了綠意,逐漸變幻成了我夢中春日的模樣。
其中站著我日思夜想的身影。
所以,我果然已經(jīng)死了,可以來見你了嗎?
我掙扎著向他伸手,他也向我伸出手,笑容一如往日,卻站在原地未動。
綠色繼續(xù)蔓延至我身周,原本的泥沼只余這一處。
“阿翎,我在?!彼穆曇艨~緲,似近又似遠,“這一步,要辛苦你了?!?/p>
“我等你。”
真正醒來時,我只覺腦中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如今是何年月。
直到被那雙烏云般壓抑的眸子扯回。
我流產(chǎn)了。
本就體弱,又長期肝郁氣結,沖任失調(diào),孕期房勞傷腎,胞絡受損,此次暴崩下血,氣
血大虧,非但這個孩子沒有保住,以后也再無法有孕。
府醫(yī)跪在地上,顫顫巍巍說著診斷結果。
越澤大怒,當場便要讓他以頭來抵。
可笑,此事關他人何干。
“若府醫(yī)只是說出實情,便要拿命相抵,那殿下身為罪魁禍首,也要以命來償嗎?”
我話音雖弱,卻也清晰,直直戳中他的痛點。
屋內(nèi)瞬間寂靜無聲。
越澤身形一僵,扭頭看向我。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是嗎?”
他臉上一片死寂,仿若寸草不生的荒原。
“殿下自己做的事,如今卻要推給別人來承擔嗎?”
我亦是靜靜看向他,如今我對他來說也沒什么用處,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何可懼?
越澤面上隱含了怒氣,雙手攥握成拳,卻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如此反復,最終還是放下。
甩了一句照顧好雪翎姑娘,務使恢復,便徑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