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逐玉
1
鳳鸞宮。
皇后娘娘的居所,所用陳設自然都是最好。
十二扇金漆屏風上嵌著用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的百鳥朝鳳圖,尾羽栩栩如生,鳳頭高高昂起,華貴不容侵犯。
一只錯金博山爐被人從九重簾中扔了出來,重重砸在金漆屏風上,正中鳳凰之首。
精美的百鳥朝鳳圖有了缺口,裂縫如蜘蛛織網般蔓延到整幅圖,剎那間,四分五裂。
內室傳出謝舜遠憤怒的聲音:“阿娘,你有考慮過我與阿姊嗎?”
歇斯底里的哭喊聲響起。
“我不管!你們去給我想法子!那是你們的親舅舅!你們的外家!若非你們給我下藥——”
“若非兒子給您下藥,此刻您早就拖著我與阿姊一起去死了?!?/p>
謝舜遠冷聲譏諷:“阿娘病了這多時,父皇來看過一回嗎?
“他如今偏寵秦氏,連帶著偏寵她生的十四,連謝舜華也是風光無限。
“阿娘,你還不明白嗎?因著你無條件偏袒薛家,父皇早已厭倦了你!”
他說得太過直白,薛芳英有些承受不住,隨手抓起手邊的冰裂紋梅瓶,再次擲了出去。
“阿娘,鬧罷。今日您要鬧到幾時,我與阿弟都陪著您。”
謝舜玉冷冽的聲音響起。
“你別給我做出這副冠冕堂皇的模樣,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外家流放,還是無損你半點恩寵。你憑什么啊謝舜玉?!?/p>
謝舜玉木然站著,一動不動,像是一句也沒聽見。
這反而更激怒了薛芳英。
她走上前戳著她心窩子罵道:“我就不信,你拿謝舜華半點法子都沒有。你給我殺了她。否則我就告訴謝康云,你是怎么殺了薛美人生的一雙兒女的——”
謝舜玉一直木然地聽著,直到這最后一句,她淡然的眸子才有了一點神。
她嘲諷地笑,“是啊。舅舅將年輕的女兒送入宮來,明著說是分秦氏的寵,阿娘能輕松些。其實是想生下與他血緣更近的孩子方便扶持。如此就不必對你言聽計從,薛家也能享受潑天富貴?!?/p>
謝舜玉眼里有淚,步步逼近薛芳英,“阿娘你去對父皇說罷,去說我是怎么為你,為遠弟,籌謀著殺了那對小兒女,再將她們的娘一并推入鬼門關。
“你又是怎么明知我心術不正,還偏偏包容縱容了這么多年,你去說??!”
薛芳英像是當真在思索她的提議,喃喃道:“是啊,說了我們一起去死,黃泉路上,也與你舅舅做個伴?!?/p>
她忽然抬頭對外喊道,“來人,備轎,去見官家。”
謝舜玉唇角一直勾著諷刺的笑,竟也不阻止。
她近來又清減了不少,無心妝扮,烏發(fā)如瀑地披在肩頭,白鶴氅衣穿在身上,像是仙人羽衣,仿佛隨時都會乘風歸去。
謝舜遠觀她兩人神色,暗道不妙,心知姐姐與母親都在崩潰的邊緣了。
他得阻止她們。
謝舜遠忙跪下來,拖住薛芳英的裙子,“阿娘,你不要沖動,我們此時都死了,誰去給舅舅報仇呢?!?/p>
薛芳英回過神來,攥住他衣襟,緊緊盯著他,“你還有法子替你舅舅報仇?”
謝舜遠猶豫了一瞬,但此刻已十萬火急,他再不說,恐怕母親就要拽著他們一起去死。
“舅舅臨死之前,將當年舊事都告訴阿姊了。阿姊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籌謀,她不過是同您置氣,誰讓您只顧著薛家,一點都不疼我與阿姊呢?”
薛芳英被說動,眸光流轉到謝舜玉身上,像是忽然有些愧疚,“玉姐兒,當真么?”
謝舜玉想笑,她不答話,薛芳英便有些著急。
謝舜遠忙替她答道:“當真。您還不清楚阿姊的能耐嗎?她只是想您說句軟話罷了?!?/p>
薛芳英動容,俯下身來,抱住了謝舜玉,眼淚落在她發(fā)間。
她哭著喃喃道:“玉姐兒,為娘的怎能不疼你呢。”
謝舜玉被母親摟在懷里,眼淚無知無覺地流下,沒有絲毫凝滯。
她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知道自己此生是無論如何都掙不脫這血緣親情的了。
2
陪著薛芳英吃過藥睡下后,姐弟倆才一起從寢殿中出來。
夜風吹拂起發(fā)絲,吹散些許內室?guī)С鰜淼拿訝€香氣,謝舜玉仰頭凝視著夜空,一言不發(fā)。
謝舜遠看著姐姐的背影,心里不太好受。
薛芳英失寵的那幾年,他們姐弟相依為命,被宮人大聲呵斥時,姐姐總是將他攬在懷里,用手指蒙住他的眼睛。
姐姐的懷抱,意味著安寧。
后來母親復寵,又做了皇后,再也沒人敢指著他們的鼻子喝罵,但也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紀。
他與阿姊雖仍舊親近,卻也不比年幼之時。
阿姊總是時時訓誡他:“阿遠,要恪守宮規(guī),不可落人口實?!?/p>
此刻她站在高高的宮階上,厚實的狐裘披在身上,也掩不住她背影羸弱纖細。
浩瀚的蒼穹下,她如此渺小孤獨。
“阿姊?!?/p>
他伸手,從背后環(huán)住了她,“我要做什么,才能讓你開心起來?!?/p>
謝舜玉微微一怔,回過身,看著已經比自己高了很多的弟弟,心里到底有了一些慰藉。
她摸了摸他的頭,聲音縹緲:“阿遠。你什么都不用做。阿姊會處理好一切的,你不要擔心。”
謝舜遠將她抱得緊緊的,他嗅到姐姐發(fā)間的香氣,那是幼時他心安的源頭。
他默默下定了決心。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阿姊在,我不害怕。我從小就知道,阿姊想做什么都是可以做成的?!?/p>
謝舜玉聽了這話,想笑,眼里卻不免有淚。
她松開謝舜遠,笑起,“那阿姊要是輸了怎么辦?”
謝舜遠笑著凝望她,“輸了,你也是我阿姊?!?/p>
3
三更天的梆子聲剛敲過一輪,檐角殘存的雨水便滴滴答答落進青石凹槽里。
一道人影悄悄地從主屋出來,背著人翻墻而出,順著坊墻疾行百步,悄悄推開巷尾盡頭一間不起眼的宅院大門。
他低聲喝道:“你到底想讓我做什么,直說吧。但我不會傷害舜華的。”
謝舜玉微笑:“讓葉侯殺自己外甥女,實在有悖人倫,我不會讓葉侯為難的。我要的,是謝舜澤的命。”
葉憑欄有些驚訝,繼而憤怒,“如今誰人不知,十四殿下正是官家屬意的太子人選,帝姬要我去殺十四殿下,是想讓我葉家滿門抄斬嗎?”
他如此憤怒,反襯得謝舜玉風雨不動安如山。
她微笑,“我為我阿弟籌謀多年,實在不愿見果實一朝被他人奪去。
“十四弟如今是父皇的心尖子,誰也不愿意去觸父皇的霉頭。葉侯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可我又咽不下這口氣,怎么辦呢。還好我手里握著葉侯的把柄?!?/p>
謝舜玉言笑晏晏,“借刀殺人,能殺到那個人就好。葉侯若不愿意做我這把刀,便自去尋旁的刀——
“比如說——”
她悄然耳語幾句。
葉憑欄雙眸猛地睜大,“你想讓我將此事嫁禍到蕭飛燼頭上?!?/p>
謝舜玉笑意愈深,“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嗎。反正他也不是你葉家人,用來擋災再好不過?!?/p>
葉憑欄冷笑,“若此事真成了,他難逃一死不說,官家待舜華,自然不如此時親近。兩個心腹大患盡除,三殿下自然能從中獲利。
“舜玉帝姬,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謝舜玉不反駁不承認,只是笑,“葉侯,別只顧著罵我,其實我也有為你考慮。
“你想,蕭飛燼一死,哪怕日后你與蕭權夫婦的舊事被人翻出來,不也沒有苦主計較了嗎。
“有你護著,舜華也不會在此事中受到太多波及。我們是各取所需啊?!?/p>
提及蕭權,葉憑欄不免心虛。
謝舜玉微笑,“當年你領兵戰(zhàn)敗,降了北齊,被放逐在北海邊牧羊,實在耐不住寂寞苦寒,悄悄潛回,遇上了戍守邊境的蕭權夫婦。
“蕭權本是要將你押送回京,聽候刑部處置。你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將當年部分舊事告知于他,是想讓他念著葉瀟瀟的舊情放你一馬。
“誰知蕭權此人正直無比,非要給父皇上書,讓父皇復葉氏名位,洗清她身上污名。
“你擔心被父皇知曉你吐露當年舊事,回京你也活不成,便將軍中密報賣與北齊,以求活命——”
“夠了!本侯不知你在說什么!”
葉憑欄臉色鐵青,“無稽之談!”
他不明白,謝舜玉怎會知曉如此之多。
謝舜玉在心里冷笑。
因為蕭權那封陳情書還未遞到父皇案頭,就已被薛光宗攔下。
他那時已是最受官家寵幸的近臣,葉憑欄回來,難免有人分奪寵幸。
哪怕葉家已倒,他也不想冒險,當即派出死士追殺。
若非葉憑欄迅速逃回了北齊,焉有命在。
“葉侯不妨猜猜,蕭侯爺當年寫給父皇的那封手書,如今在誰手上?蕭飛燼要是見到這封手書,他會不會追查當年舊事?還有父皇。”
謝舜玉微笑:“父皇要是知道,當年舊事是從葉侯嘴里吐出去的,他會放過你嗎?”
葉憑欄面色灰敗,“夠了。你不必再說了。我?guī)湍氵@次?!?/p>
謝舜玉微笑,“那么葉侯爺,合作愉快?!?/p>
葉憑欄推門而出。
謝舜玉慢慢收起了笑容,回神望向眼前棋盤,黑白縱橫,棋局已近尾聲。
這是一盤大棋,她要打起精神來,好好下。
不管她的棋子們往何處走,她都會讓他們走上既定的結局。
她素手捻起白子,點入黑棋空中。
舜華,我已身在地獄,你也該下來陪我才是。
4
“舜華。”
蕭飛燼不知何時酒醒,站在園子盡頭的小徑,靜靜地凝視著她。
謝舜華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向他解釋,為何身上換了條裙子,斗篷也不是自己的。
要說她做了什么也就算了,她什么都沒干還讓蕭飛燼吃飛醋,那可太冤了。
不待她開口,褚紹瀾微笑著走上前來,溫聲解釋道:“酒水污了帝姬的裙子,我便向阿姊借了一條,送與帝姬換上。
“夜里涼,帝姬衣著單薄,我便將斗篷一齊借給了帝姬。想來,駙馬爺會以帝姬為先,不會介懷的罷——”
他言辭溫和,眼神卻盡是挑釁。
蕭飛燼額角青筋猛跳,將心里翻江倒海的醋意壓了又壓,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上前,攬住謝舜華肩膀。
“我有什么好介懷的。我與舜華從小一起長大,情分自然與一般人不同。居心叵測之人想獻殷勤,那都是白費心思?!?/p>
最后四個字念得很重。
褚紹瀾聽了,笑意愈深,“是嗎?不想駙馬爺待帝姬竟是如此情深義重,竟如原配夫妻一般?!?/p>
“原配夫妻”四字亦念得很重。
兩人眼神交匯,互不服輸,如驕傲的斗雞一般。
謝舜華淡淡地開口:“好了。別爭了。都是一家人?!?/p>
兩人驚詫地望向她。
她無辜道:“諧表兄是葉家人,我們難道不是一家人嗎?”
褚紹瀾這才反應過來,他險些忘了自己身上披的皮。
他皮笑肉不笑,“是啊,一家人?!?/p>
蕭飛燼亦笑,咬牙切齒道:“是啊,表兄?!?/p>
褚紹瀾極自然地轉過頭來,對謝舜華道:“天色已晚,此時勞動帝姬車駕難免不便,不如就在府上歇下。”
“不必——”
蕭飛燼話未說完,已被打斷,“帝姬這邊請。母親已備好廂房。今夜姑嫂皆在,正等著與帝姬敘話呢。趙管家,送駙馬爺去東廂房?!?/p>
夫婦留宿,按習俗禮法講,是不同房的。
蕭飛燼氣急敗壞地瞪褚紹瀾一眼,強又壓下性子,對舜華脈脈溫柔地笑道:“如此也好。”
他依依不舍地放開舜華的手,“我還要教授十四殿下課業(yè),就不宿在葉府了。殿下要與親人敘話,待到幾時都可。想回家時便使喚宿淮來喚我,我來接殿下回家?!?/p>
他把“回家“兩字念得更重,挑釁地看一眼褚紹瀾。
褚紹瀾表面風云不驚,袖中已經攥緊了拳頭。
5
照慣例,謝舜澤卯時三刻到了帝姬府,上午修習經書史籍,下午練習騎射。
沒想到的是,午膳過后,輕車簡從的謝康云駕臨了帝姬府。
蕭飛燼跪下請安,被謝康云一把扶住,“朕今日,只當是尋常人家的父親來看孩子們讀書。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嘛,你教自己兄弟,不必見外?!?/p>
蕭飛燼隨著他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也起身,端肅神色,盯著謝舜澤的手臂動作,隨時準備矯正他的姿勢。
其實謝舜澤的騎射已經算很不錯了。
畢竟也是謝康云精心教養(yǎng)長大的孩子,從小到大,他的騎射師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謝舜澤很多時候不免恃才傲物。
他以為蕭飛燼來做他的老師,也就是走個過場,卻不想蕭飛燼竟是當真一板一眼地在教他。
謝舜澤難免有些不服氣,哪怕謝康云親臨,他也不掩飾,反而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去,直中靶心。
一箭一箭,都是對這個老師的挑釁。
他斜睨了蕭飛燼一眼,嘴上道:“還請老師指教?!?/p>
蕭飛燼太清楚少年人不服氣不服輸的心勁了,微微一笑,也不客氣,直白道:“殿下的準頭是還不錯,只是花架式太多了。”
謝舜澤眼中簇簇怒火,尚來不及發(fā)作,忽而聽見“嗖”一聲,一支白羽箭不知何時已經停在了草靶中央。
謝舜澤驚詫不已。
蕭飛燼在和他說著話,是什么時候瞄準射出的。
蕭飛燼右臂收弓,回身看著他,毫不留情地點評道:“戰(zhàn)場上,面對千軍萬馬,情勢瞬息萬變,恐怕沒有那么多余地留給殿下細細斟酌。”
“好啊,好?!?/p>
謝康云撫掌笑起,“這小子出箭時的確太過猶豫,以往騎射師傅只顧著教他射中紅心,演起來好看也就罷了,還得是自家人,才能這般毫無保留地說真話啊。”
謝舜澤日日勤學苦練,又被捧慣了,豈能服輸。
他道:“不公平,你平日一向給我用的是無鏃箭,不止輕,準頭也不夠好,你用自己弓箭給我做示范,能一樣嗎?”
蕭飛燼一笑,也不解釋也不辯駁,吩咐下人拿來一模一樣的弓,他隨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依然是看也不看地就射了出去。
謝舜澤見無鏃箭依然正中靶心,不得不服輸,但心里仍然憋著一股氣。
他面上佯似認輸,“老師武藝卓絕,學生服氣了。”
蕭飛燼頷首,不客氣地受了。
“老師所教,學生一一領受。老師箭術卓絕,就是不知,身法如何?!?/p>
謝舜澤嘴角揚起一抹笑,忽然極快地搭弓,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來,直直朝著蕭飛燼射去。
其實他火候不到,這一箭本射不中的,就算射中了,也只是無鏃箭,打到身上,頂多算一個惡劣些的玩笑。
但誰也沒想到,無鏃箭在半空中脫開箭桿,竟分成了六支短輕的袖箭,箭鏃鋒利,刺入蕭飛燼血肉。
他倒了下去。
這一變故顯然不在眾人意料之中,謝舜澤也懵了,“我只是想同老師開個玩笑——”
“逆子,還杵在那做什么!還不去傳太醫(yī)!”
謝康云厲喝道。
謝舜澤如夢初醒,忙與人一同去請?zhí)t(yī)了。
6
謝舜華得了消息趕回時,太醫(yī)一同到了,謝舜澤心虛得不敢看她的眼神。
他囁嚅著想要道歉,“四姐姐,我——”
“罷了,先進去吧?!?/p>
謝舜華不理會他,抬腳走入內室。
謝舜澤愧疚地跟在她身后。
蕭飛燼面色慘白地仰倒在床上,謝舜華瞧了,立時心如刀絞。
太醫(yī)診脈后,跪下向一屋子貴人稟道:“臣替侯爺取出了箭鏃,細細察看后,微臣確認,箭鏃上被人涂抹了鶴頂紅?!?/p>
謝舜華攥緊了衣袖,“箭鏃上怎會有毒?”
她朝謝康云跪下,“兒臣請父皇,徹查此事。
“無鏃箭是阿燼用以教授十四弟的,無故混入一支梅花箭已是端倪,何況箭鏃上有毒。
“今日若非十四弟興之所起,用了阿燼箭筒中的箭,那么此刻倒在床上的,就該是十四弟。
“兒臣不知是何人,竟然想出如此毒計,來離間我與十四弟?!?/p>
謝舜華所說,謝康云也想到了。
如果不是謝舜澤箭術火候不到,沒有傷到要害,太醫(yī)尚有回旋余地,此刻蕭飛燼就該在閻羅殿了。
舜華豈能不怪舜澤,往后又豈能心無芥蒂地扶持舜澤。
更讓他心驚的是,如果這支梅花箭是由蕭飛燼射出的,恐怕舜澤就沒命在了。
故而他十分惱怒,“查,必須查。朕倒要看看,是誰要舜澤的命!”
7
“帝姬讓臣辦的事,臣都已經辦妥當了。這批梅花箭的記簿盡數被焚毀。掌印太監(jiān)前日投了太液池。”
傅翎跪至謝舜玉身前,恭恭敬敬地稟報。
謝舜玉淡淡地應了一聲,由冰茹伺候著敷上桃姬霜。
聽聞蕭飛燼中箭染毒,命懸一線,她心情方好了一些,有心情收拾自己了。
雖然與她一開始的設想并不一致,但有什么關系呢。
蕭飛燼若死了,舜華更痛苦了。
她樂見其成。
何況,蕭飛燼受了這么重的傷,謝舜華不瘋才怪,必定咬死了,要一查到底。
謝舜華的帝姬府她又伸不進手去,一應配合都是葉憑欄做的。
哪怕查,也只能查到家賊。
她這邊的痕跡,早就消失得干干凈凈。
想到謝舜華發(fā)現親舅舅背叛自己時的神情,她就覺得痛快。
她打扮停當后,忽然發(fā)現傅翎還在室內,有些詫異,“你怎么還沒走?勞心勞力好幾月了,回去等著領賞罷?!?/p>
傅翎垂著頭,“臣有話想同帝姬說?!?/p>
冰茹自覺地帶著侍從下去了。
謝舜玉對鏡把玩著幾支樣式新巧的發(fā)簪,心不在焉地道:“你想說什么,說罷?!?/p>
“臣心里已有鐘愛之物,想斗膽向帝姬討賞。”
“哦?”
謝舜玉將發(fā)簪放回妝盒里,回頭去看跪著的傅翎,她眼睛微微瞇起,是不耐煩的前兆,“你想要什么賞賜?”
傅翎忽然抬頭,定定地望著她,“我想要帝姬。”
謝舜玉低眉一笑,都懶得正經看他,隨意答道:“我不已經是你的了嗎?”
傅翎答:“不是這樣的。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帝姬身旁?!?/p>
薛執(zhí)忠受薛家牽連,由謝康云下旨休棄,幾月前已一刀砍了了事。
這些日子,宮里又在為舜玉帝姬挑選新的郎婿。
“駙馬已死,既然早晚都有新的駙馬,那這個人,為何不能是我?”
他眼中的欲望滾燙得嚇人。
他想要獨占她。
他僭越地上前兩步,半跪在謝舜玉身前,仰著頭對她道,“殿下既然能夠將我從武舉人換成少監(jiān),自然也能給我一個堂堂正正站在帝姬身邊的身份。只要帝姬選我,我永不背叛?!?/p>
謝舜玉笑。
也許是近來諸多事宜讓她心力交瘁,她已經懶得再裝了,眼睛里是漠然與高傲。
她居高臨下,輕蔑將他籠罩。
她說:“是誰都不會是你?!?/p>
萬念俱灰。
傅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面上竟然還能笑出來。
他發(fā)現自己活了小半輩子,已經什么都沒了。
他最后道:“臣知罪。臣僭越了。”
謝舜玉冷漠凝視著他走出去的背影,將冰茹叫進來,“傅翎留不得了,你派人去解決了他。”
冰茹應是。
其實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
嚴格來說,傅翎是個皮相與脾氣都還挺對她胃口的寵物。
她嘆了一口氣,可惜了。
畢竟他還挺好玩的。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出乎謝舜玉意料。
夜半,冰茹匆匆跑入帷帳,“帝姬,不好了——”
她語速飛快:“我們派去殺傅翎的人,被他引至葉府,他佯作去刺殺葉憑欄,現下落在謝舜華手中,她將人交去刑部了?!?/p>
謝舜玉“騰”地起身,“壞事了?!?/p>
8
傅翎落入刑部,受了一日一夜的刑,什么都招了。
舜玉帝姬脅迫葉侯,謀害十四殿下,卻誤傷了少傅一事,朝野震驚。
謝康云端坐龍椅之上,垂問葉憑欄:“既說是脅迫,那么,舜玉是以何脅迫了葉卿?”
葉憑欄長嘆一聲,難掩涕淚,“事情已經過去多年,臣本不愿再提,但今日,臣不能不據實以告官家。
“當年臣僥幸在北齊人的看管下出逃,于邊境遇上了蕭將軍,本想央他為臣辯解投敵一事。
“然而,北齊人得知臣已脫逃,竟迅速派兵追擊而來,意圖將臣滅口。
“將軍念及與臣同為朝臣,不忍見臣死于異族之手,遂暫且將臣收容于軍中,許臣一個自辯之機。
“薛光宗彼時正得圣眷,謀劃剪除異己,竟私下命人偽造一份假信,陷害臣與北齊勾結,并暗中使人散布流言,稱臣實則為北齊細作,投奔而來只為蓄意接應敵軍。
“彼時腹背受敵,蕭將軍委臣上京求援,他獨自留守孤城,但臣無能,尚未走出十城,已被北齊細作攔截捉回。
“臣無能,未能完成將軍囑托,舜玉帝姬正是以此脅迫于臣。
“臣若不依她,她便要誣告臣叛國投敵,是北齊細作。”
葉憑欄深深叩首:“官家盡可怪臣無能,但若說臣叛國投敵,臣萬死不敢當。請官家明察——”
謝舜玉站在他身后,唇角微笑的弧度都不曾變過。
葉憑欄把自己從當年舊事里摘得干干凈凈,滿口只說無能,其余的半點不提。
他也篤定了她不敢在朝堂上向父皇提及,她手中有蕭權當年的手書。
好奸猾的一個人。
謝舜華就在她旁邊,她悄聲問她:“他是何時向你坦白的?”
謝舜華只當沒聽見。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我脅迫他那晚吧。”
的確。
葉府大宴當晚。
蕭飛燼表面出府,實則悄悄從后門翻了回來。
謝舜華從林氏處敘話歸來,被藏在廂房里的人抱了個滿懷。
若非聞出他身上的氣味熟悉,沒著急動手,恐怕蕭飛燼下半輩子就只能帶著歪鼻子過了。
她嘲笑他,“不是說明日來接我嗎?”
蕭飛燼頭埋在她脖頸處,黏糊道:“受不了,跟你分開一整晚,根本受不了?!?/p>
“太粘人了啊?!?/p>
她雖然嘴上嫌棄,但到底沒趕他走。
兩人收拾著剛要就寢時,有人敲響了房門。
葉憑欄說完當年舊事,抹著眼淚看著蕭飛燼,“當時我若是快一步,說不準就能救下蕭兄夫婦。這些年,我一直記掛著此事,無奈人身在北齊,想也都是惘然?!?/p>
蕭飛燼怔怔聽著,一句話未說,像是魂靈已經出竅而去。
謝舜華此時顧不得追憶往昔,她能瞧出,他狀態(tài)太不對了。
她匆匆將葉憑欄送走,回頭看他,他依然不動不笑地坐在原地,像是人已經停滯了。
“蕭飛燼?!?/p>
像是被她拽回人間,他抬頭看她,眼神慘痛,他問她,“我是不是很蠢?
“當年兵敗的消息與爹娘的死訊一齊傳回臨安,我竟只顧著傷懷人情涼薄,半點都沒想過,他們是否為人出賣。
“阿爹征戰(zhàn)沙場多年,北齊是他最熟悉的敵人,怎會突然兵敗至此。我竟然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是不是很蠢?”
他激動起來,“我如果多想一點,多去查探一點,薛家就不會囂張這么多年,是不是當初,你也不必受脅迫去和親。是不是我們,就不用分開這十年?!?/p>
他要被自責淹沒了。
謝舜華忽然明白,為何這些年,好似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獨他一直留在過去。
他從來沒有原諒過十七歲的自己,他將自己困在了她和親的那一年。
他大概無數次在心里追問,他為什么不能再強大一些,大概就能為父母討回公道,就能護住她。
他一刀一刀地往手腕上割,鮮血淋漓,身體上的痛覺仿佛能夠緩解他心里的痛楚。
“當年你也才十七歲,那不是你的錯?!?/p>
謝舜華強勢地握住刀刃,生生將鋒刃從他手臂上移開。
她如此用力,白刃深深嵌入手心,鮮血淋漓,殷紅的血淌過刀鋒,和他的血融在一起。
蕭飛燼被這畫面刺激得一怔,有些清醒了過來。
謝舜華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對他說:“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永遠和你站在一起。”
“當啷”一聲,匕首落到地上,鮮血濺落得四處都是。
蕭飛燼瞳孔慢慢聚起精神,眼中再一次有了她的身影,他認出了她。
環(huán)顧四周,他有些不確信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沙啞著嗓子喊她:“舜華——”
他很擔心,她會討厭這樣崩潰的丑陋的他,他不想讓她看見的。
他希望蕭飛燼在她面前,永遠都是年少時那般熱情飛揚。
她剛要開口,他避開了臉去,此刻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謝舜華抱住了他。
她胳膊緊緊摟住他,頭埋在他胸口,他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人間的溫度。
她聲音有些顫抖,像是極力壓抑著情緒,“蕭飛燼,舍不得傷害我,那也不可以傷害自己?!?/p>
他定了定心神,“舜華,我明白了?,F在要緊的,是為爹娘做些什么?!?/p>
他堅持要讓那支梅花箭射中他。
謝舜華原是反對,“這是拿你的性命做賭注,太冒險了,不行。”
但蕭飛燼堅持,“如果這一箭不射中我,那么謝舜玉不會相信舅舅是真的在為她做事。她也不會輕易走入你的圈套。
“但如果射中的人是十四殿下,你難免會面對官家的責難。事后舅舅也無法全身而退。這一箭,只能射中我。”
謝舜華仍覺不妥。
但他目光炯炯,是下定了決心:“舜華,你要讓我為你,為爹娘做些什么。
“這一次,我要定死他們的罪名?!?/p>
謝舜華拗不過他,她知道,她如果不答應,那么他這一生都不會好過。
最后她只得點頭應允。
9
紫宸殿的蟠龍金柱映著跳躍的燭火,鎏金狻猊香爐吐出裊裊青煙。
謝康云眼神失望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謝舜玉。
他一直很疼愛這個女兒,她要什么,他都給。
哪怕她母家犯下那樣大的錯,他也沒有遷怒過她,依舊給她尊榮寵愛。
“舜玉,你到底為什么要做出這些事來?”
哪怕面對千夫所指,謝舜玉也不慌不忙,她淡淡回道:“父皇既要責怪,兒臣無話可說?!?/p>
謝康云被她這般姿態(tài)一噎,險些懷疑莫不是自己當真冤了她。
他將案情奏報看了又看,條理清楚,樁樁件件都指向舜玉。
他失望地再問,“朕給你留些體面,不在殿上審問你,朕只問你一件事。為什么要殺你十四弟?”
“父皇,當然是因為我。”
謝舜遠不知何時到了殿中。
他直視謝康云的眼睛,坦然地跪了下來,“阿姊這么做,都是為了我?!?/p>
謝舜玉厲喝:“阿遠,不是你做的事,你在亂認什么?”
謝舜遠卻不看她,只盯著謝康云,“父皇仔細想想,其實也明白。阿姊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誰呢。
“她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做帝姬,就能一輩子安享榮華富貴。
“無非是如今父皇偏心十四弟,我沒了繼位可能,阿姊是在我百般央求之下才做了這些事。
“阿姊是怎樣善良仁和的一個人,父皇再清楚不過了。”
謝康云眼神驚疑不定,他在思索。
謝舜華將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她心里明白,謝康云并非半點不知謝舜玉私下所為,但是眼前,謝舜遠已經將把柄送至他跟前了。
是信了謝舜遠的話,順理成章地廢黜他,替自己心愛的兒子掃除繼位的障礙,還是一查到底,讓此事更加撲朔迷離呢。
太好選了。
謝康云垂下眼眸,長嘆一聲,“舜遠,你太讓朕失望了?!?/p>
謝舜遠叩頭,“兒臣一人做事一人當,父皇盡管降罪兒臣,還請饒恕阿姊?!?/p>
“你也算是有擔當。既如此,朕答應你,不株連就是。來人,擬旨?!?/p>
明黃的圣旨鋪開,謝康云筆走龍蛇,一氣寫下三道圣旨。
“康王謝舜遠,殘害手足,不孝不悌,廢親王名位,幽居府內,無詔不得出。
“皇后失德,教子不善,不宜正位中宮,廢皇后名位,遷居青祿殿。”
至于舜玉,謝康云猶豫了一瞬間。
他本想將舜玉的帝姬之位一道廢黜,但秦祿海悄然躬身過來,在他耳畔說了些什么。
謝康云想了想,最后提筆寫道:“帝姬舜玉,業(yè)已成年,即刻前往封地,無詔不得回?!?/p>
他行云流水地寫完,扔了筆,“用印?!?/p>
謝舜華冷眼瞧著姐弟倆磕頭謝恩,心中積攢了多年的一口惡氣,像是終于疏散了出來。
謝舜玉跪在下首,神情漠然,像是對這一切都不再關心了。
10
除了這幾道圣旨,謝康云還下旨,昭告天下薛光宗當初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恢復蕭權名譽。
雖說世事流轉,當初的舊人也已不在,少有人還記得蕭權是誰,但這道旨意于蕭飛燼而言,也是一點安慰。
太醫(yī)為他解了毒,但他面色仍舊慘白,嘴唇血色全無,倚靠在床頭,一字一字地看過這道為父母昭雪的圣旨。
他的手指忍不住撫過墨字,一遍一遍地仔細讀,反復看。
他顫抖著幾乎落下淚來,謝舜華握住他手,兩人眼神交匯。
謝舜華望定他,鄭重地說:“我們?yōu)榘⒌⒛飯蟪鹆?,那些事,都過去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再次離開你了?!?/p>
這句話說中他多年以來隱秘的恐懼,擔憂,痛苦。
這些執(zhí)念,在他心中一日一日根深蒂固。
哪怕舜華再次回到他身邊,哪怕她日日夜夜都和他在一起,他也從來沒有一日放松過警惕。
他像瘋狗一樣,防范著任何接近舜華的人,甚至防范著舜華。
他怕一切的不安定,他怕如當年一樣,她又一次消失在他的生命里,連一句話也沒有。
他沒有告訴她的是,他們成親之后,他也時常會做噩夢,他會反反復復地夢見那幾個殘陽如血的黃昏。
紙錢漫天飛舞,報喪的人抬著父母的棺槨從城門口進來。
紫宸殿外,宮門打開,她走進去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他發(fā)了瘋一樣地尋她,但天上地下,都再沒有一個謝舜華。
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友,天上人間,只剩下他一人。
但此刻,他感覺到,多年沉疴終于有了松動。
他終于能夠心安地,坦蕩地告訴那個十七歲的少年,同樣的事情永遠不會再發(fā)生在他身上了。
他已經有能力保護家人了。
“我不害怕你會離開我了。因為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會找到你的?!?/p>
——
謝舜玉出城那天,謝舜華來送她。
她倒不是想要看人笑話。
畢竟她認為,謝舜玉到此地步,也無法全然消解她作的孽。
她手段高明,謝舜遠終究還留著一條命在,說不準哪日,又死灰復燃了。
還遠不到她高枕無憂看熱鬧的時候。
是謝舜玉主動邀她來的。
謝舜玉在城門處挑開車簾,淚眼望定她,兩人就像是最親近的姐妹一般,拉著手,依依惜別。
“阿姊,往后山高路遠,你可要多多保重,千萬不要死在路上了。”
謝舜玉笑起,依然姿態(tài)高絕,美艷動人,半點頹態(tài)也看不見。
“謝舜華,你以為,你贏了嗎?”
“我當然贏了。薛芳英廢入冷宮,謝舜遠高墻圈禁,而你,發(fā)配封地。你怎能說我沒贏呢?!?/p>
謝舜玉詭異地彎唇微笑,“如果你的仇人只有我們的話,那你確實贏了,確實大仇得報??墒撬慈A,如果,不止我們呢——”
謝舜華瞳孔緊縮,但她面上神情未變,只當是挑撥之語。
兩人爭斗多年,謝舜玉怎會看不破她心底掀起的波瀾。
她大笑,“舜華,那我們就賭一下吧??纯茨闶遣皇谴撕缶透哒頍o憂了?!?/p>
謝舜華壓下心底的懷疑,轉回面孔,朝她微笑,“謝舜玉,我想,我們當中,如今還是你的處境比較糟糕罷?!?/p>
謝舜玉冷冷一笑,放下車簾。
“誰若是有能耐取我性命后還能全身而退,就盡管來罷?!?/p>
她雖落魄,卻從不墮帝姬姿態(tài)。
馬車滾碌碌向前,車轍碾過如血的殘陽,漸漸消失在眼前。
謝舜華從不懷疑,自己是恨毒了謝舜玉的。
很多時候她都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但此刻,她當真將薛家鏟除了,當真讓謝舜玉滾出臨安了,不知何故,她心里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從前她哪怕深陷泥沼,但清楚地知曉敵人在何處,她只需要咬著牙往上爬,總能將他們一一拽下來。
但當真將他們都拽下來了,她卻不像從前以為的那么高興。
她甚至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從泥沼中走了出來。
眼前仿佛起了茫茫大霧,讓她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見同行之人。
青衡等著她下令回城,卻久久沒等來主子發(fā)話,忍不住抬頭去看,卻見主子正若有所思。
她問:“我先前同你說,讓你悄悄跟著展晴,去將住在別莊上的那兩位客人接來,辦妥了嗎?”
青衡道:“殿下吩咐后,臣便去了,但展晴說,她得的命令是,唯有帝姬您親自前去,她才能放人?!?/p>
“知道了?!?/p>
謝舜華應一聲。
謝舜玉的話不可避免地還是讓她心生疑竇,她想,在見葉家老仆以前,她還要再見一個人。
“薛芳英如今住得偏僻,你想辦法,瞞人耳目,讓我見她一面?!?/p>
“是?!?/p>
【小劇場】
蕭飛燼:我和舜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你白費心思!
褚紹瀾:你二婚!你不是原配!
小饞:哎呀你們不要再打了,一起過吧。
蕭飛燼:舜華先認識我的!要一起過我也是大房!
褚紹瀾:我先進門的!我是大房!
順滑兒:我與蕭飛燼是年少情誼,與褚紹瀾是多年夫妻,你們非要爭個名分,我很為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