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天光刺破黑暗,卻照不進我早已一片死寂的心。
我第一次,對白妍希撒了謊。
謊稱要去相反的方向開會,連和她一起上班都做不到。
我怕我會失控。
我獨自打車,報出的地址是白妍希常去的那家醫(yī)院。
感情里的人,都是天生的預言家。
但凡對方變了心,你的靈魂,總能第一個感應到那份徹骨的寒意。
差一刻鐘九點,那輛我無比熟悉的車,果然停在了醫(yī)院正門口。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被死死扼住。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
一個男孩的身影落入我的眼底,眉眼清秀,笑起來陽光極了。
他朝車里揮手道別,連拂過他衣角的風,都仿佛染上了清冽的薄荷香。
……
回到公司,我用一上午的時間,將自己沉浸在冰冷的數(shù)據(jù)里。
我在醫(yī)院的官網(wǎng)上,找到了那個男人的個人資料。
蘇星衍。
醫(yī)學研究生,肝科實習醫(yī)師。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扎進我的瞳孔。
沒費什么力氣,我就找到了他的社交賬號。
和幾乎所有醫(yī)務工作者一樣,他的動態(tài)里,大多是科普醫(yī)學常識。
我麻木地向下滑動鼠標,像一個等待宣判的死囚。
終于,我翻到了一條動態(tài)。
照片里,他身穿一塵不染的白大褂,修長的指尖捏著一張肝部CT對比圖,條理清晰地列著喝酒對肝臟的危害。
動態(tài)的末尾,他溫和地提醒著:
“為了身邊人的健康,盡量把酒戒了,喝酒可以怡情但不能過量?!?/p>
而評論區(qū)的置頂回復,來自那個我熟悉到刻進骨子里的頭像。
那語氣,是毫不掩飾的親昵和雀躍。
“收到小衍醫(yī)生的專業(yè)提醒,已立刻清空所有的酒,以后堅決禁酒,請小衍領(lǐng)導監(jiān)督!”
小衍。
領(lǐng)導。
后面還跟著一個戴著小紅帽的、俏皮的表情包。
在這條嚴謹認真的科普內(nèi)容下,她的這行字,像一杯她新?lián)Q的、加了雙倍糖的飲料。
甜得那么直白。
也甜得那么坦蕩。
只是這份甜,再也不是為我。
腦海中一道驚雷炸開,混沌的記憶劈開一道裂口。
我也終于想起,在哪見過他。
一個月前,白妍希姥爺因肝病住院。
我也曾去醫(yī)院探望。
那個穿著白大褂,耐心講解病情的管床醫(yī)生,就是蘇星衍。
那時,白妍希幾乎是長在了醫(yī)院里,衣不解帶地照顧。
我爸還曾為此深深感慨,拍著我的肩膀,讓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妍希這孩子,又孝順又懂事,你沒有選錯人?!?/p>
孝順?
現(xiàn)在想來,這句夸贊,簡直是我聽過最諷刺的笑話。
她哪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的酒,是蘇星衍。
那些曾被我忽略的,愛過的痕跡,狠狠刺傷了我。
前幾天白妍希生日,手機里接連彈出好幾條連鎖奶茶店的會員祝福。
我當時還覺得奇怪。
她從不喝奶茶,嫌棄那股甜膩的香精味。
她換了俏麗的新發(fā)型,開始瘋狂地減肥健身,每天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
她笑著撲進我懷里,說要為我們的婚禮做準備,當最美的新娘。
原來,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我一直以為,白妍希是那種最能給我安全感的女人。
她的手機密碼是我的生日,可以隨便看。
她和朋友的每一次聚會,都會提前報備。
她的朋友圈里,滿滿的都是我的身影,我們的日常。
我們八年的每一個紀念日,她的每一個生日,我從不缺席。
她也一樣。
這份密不透風的愛,讓我深信不疑。
以至于,當那些違和的細節(jié)冒頭時,我連懷疑她一秒,都要先狠狠地質(zhì)問自己,是不是我想多了。
是不是我太多心,太不信任她。
……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一室死寂。
是白妍希。
她說,今晚要先去健身房,會晚點回家。
我握著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最近怎么這么積極鍛煉?”
電話那頭,白妍希的聲音頓了一下,緊接著,是刻意上揚的、甜膩的笑聲。
“練瘦點你摸著不舒服嗎?”
她的話深深刺痛了我,我也笑了,笑聲從胸腔里發(fā)出,空洞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我多想幼稚地問一句,是讓我摸,還是讓他摸?
可我知道,問出口的瞬間,我就輸了。
我利落地掛斷電話,將自己重新擲入死寂的黑暗里。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個許久不曾用過的手表APP。
那只運動手表,還是異地戀時我送她的。
我說,我想隨時隨地感受到你的心跳,就好像你一直在身邊。
她當時感動得熱淚盈眶,說會一直戴著。
她大概早就忘了這個承諾,也忘了這個APP的存在。
屏幕上,代表著她的那個小點,靜靜地躺在那里。
心率那一欄,是一條平穩(wěn)得近乎死亡的直線。
健身房?
多么可笑的謊言。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劃過,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明天我剛好有空,去婚檢好不好?”
發(fā)送。
信息久久沒有回復,仿佛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凌遲。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手機壞了。
屏幕終于亮起。
“好的,顧西洲?!?/p>
后面還跟著那個她最近最愛用的,戴著小紅帽的俏皮表情包。
顧西洲。
她有多久沒這么連名帶姓地叫我了?
這刻意維持的體面,像一層密不透風的保鮮膜,裹住了我們之間早已腐爛發(fā)臭的內(nèi)里。
夠了。
真的夠了。
一滴冰涼的眼淚砸在手背上,我才后知后覺地抬手,抹掉滿臉的濕冷。
與其守著一個變了心的女人,在這場自欺欺人的獨角戲里耗盡最后一絲溫度。
不如親手扯碎這層虛偽的薄紙。
哪怕紙下是血肉模糊的難堪。
是支離破碎的過往。
我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