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紅筆暴雨砸在印刷廠的鐵皮屋頂上,像有無數(shù)個鼓手在同時擂動。
陳默把第三杯速溶咖啡倒進搪瓷杯時,杯底沉著的褐色殘渣突然讓他想起母親今早的電話。
"默兒啊," 母親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老式收音機般的沙沙聲,
"你還記得 1988 年不?你把班費弄丟那天,也是這么大的雨。
"他當(dāng)時正咬著油條校對《錯位人生》的手稿,
差點把豆?jié){灑在 "第三章 班廢風(fēng)波" 的標題上。紅筆在 "廢" 字上畫了個圈,
筆尖戳破紙頁 —— 這是他從業(yè)二十年養(yǎng)成的毛病,見到錯別字就像眼里進了沙子,
不拔掉就硌得慌。"李師傅,
您這退休報告里 ' 感謝領(lǐng)導(dǎo)培養(yǎng) ' 寫成 ' 感謝領(lǐng)導(dǎo)賠養(yǎng) ' 了。
" 陳默把紅筆別回耳后,油墨味混著老李身上的樟腦丸氣息撲面而來。
印刷廠的老同事們正圍著老李的退休儀式起哄,只有陳默注意到榮譽證書上的錯別字。
老李拍著他的肩膀笑:"小陳啊,你這輩子是跟紅筆過了!" 眾人哄笑中,
陳默看見林小滿站在人群外,右耳那枚銀質(zhì)耳釘在日光燈下閃了一下。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什么,卻像被雨水泡過的紙頁,字跡模糊不清。地鐵里擠滿了下班的人。
陳默在乞討者面前停下 —— 那男人舉著的紙牌上寫著 "錢包丟失,
求 2 元坐車回家"。他條件反射地摸出紅筆,在 "坐" 字下面畫了道波浪線,
改成 "座"。"現(xiàn)在的人啊,字都不會寫了。" 乞討者嘟囔著接過修改后的紙牌,
陳默卻聽見身后傳來快門聲。林小滿舉著手機,屏幕上是他彎腰改字的側(cè)影。
"您這樣會讓他丟掉尊嚴。" 她說話時輕咬下唇,這個動作像枚生銹的鑰匙,
突然打開了陳默記憶的鎖 ——1988 年那個暴雨天,
扎羊角辮的小女孩也是這樣咬著唇,把自己的零花錢塞進他濕透的書包。"班費的事,
我不會告訴老師。" 女孩的聲音和林小滿的重疊在一起。陳默猛地抬頭,
地鐵到站的提示音像把鈍鋸,鋸斷了他的回憶?;氐絾紊砉r,雨已經(jīng)停了。
陳默從書柜最底層抽出 1983 年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扉頁上母親的簽名還很清晰。
他突然發(fā)現(xiàn),"默" 字的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一道沒有愈合的傷疤。手機在這時震動,
是林小滿發(fā)來的微信:"陳老師,《錯位人生》作者說 ' 班廢 ' 是故意寫錯的,
原型是 1988 年某市印刷廠的真實事件。"窗外的月光照在翻開的詞典上,
陳默的紅筆懸在 "沉默" 的 "默" 字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第二章:褪色的日記長途汽車的空調(diào)總在播報站點時驟停。
陳默盯著母親發(fā)來的定位 ——"幸福路印刷廠宿舍 3 棟",
這個地址他已經(jīng)三年沒踏足過。車窗外掠過的梧桐樹影,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像極了母親日記里那些被墨水暈染的字跡。推開銹跡斑斑的鐵門,
一股混合著痱子粉和霉變紙張的氣味撲面而來。母親正坐在藤椅上,
把曬干的茉莉花塞進《新華字典》的縫隙里??匆婈惸?,她眼睛亮了亮,
隨即又黯淡下去:"你是... 印刷廠送報紙的小王吧?""媽,是我。
" 陳默把帶來的水果籃放在積灰的縫紉機上,金屬踏板發(fā)出 "吱呀" 一聲呻吟。
縫紉機抽屜里露出半截紅布,他突然想起 1988 年那個暴雨夜,
母親就是在這臺機器上給他縫補被雨水泡脹的書包。"默兒今天拿回獎狀,
我卻要告訴他不能去重點中學(xué)..." 日記本攤在茶幾上,
這行字的墨水被淚水暈成了藍黑色。陳默的指尖剛觸到紙頁邊緣,
母親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zhí)饋?,一把搶過日記本塞進懷里。"都是印刷廠的錯!
" 她的指甲掐進陳默胳膊,"當(dāng)年要不是他們把 ' 錄取 ' 印成 ' 不錄取 ',
你怎么會..." 話音未落,藥片從她顫抖的指縫間滾出來,
落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 288 頁 —— 正好是 "默" 字所在的頁碼。
陳默在廚房發(fā)現(xiàn)了那個挖空的字典凹槽。三十片安眠藥整整齊齊碼在里面,像排好版的鉛字。
窗外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母親突然安靜下來,指著墻角的舊書堆:"那些都賣了吧,
反正字都印錯了。"書堆里埋著個鐵皮餅干盒。陳默掀開盒蓋時,
金屬摩擦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里面是 1983 年的廠報,
頭版照片上母親站在印刷機前,右耳戴著銀質(zhì)耳釘,和林小滿耳朵上那只一模一樣。
"這是誰?" 陳默指著照片里母親身邊的小女孩。母親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她叫墨墨,
后來... 后來去了南方。"深夜,陳默被母親的囈語驚醒。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
照在她抓著床單的手上 —— 食指第二節(jié)有個月牙形的傷疤,
和他記憶中幫自己撿班費的小女孩手上的疤痕完全重合。他悄悄翻開母親藏在枕頭下的日記,
被撕毀的最后三頁邊緣,還粘著半片風(fēng)干的茉莉花瓣。
第三章:鉛字的溫度檔案庫的鐵門拉開時,鐵銹簌簌落在陳默的解放鞋上。
林小滿帶來的《錯位人生》補充材料在他臂彎里發(fā)燙,就像 1988 年那個暴雨夜,
濕透的書包緊貼后背的感覺。"1983 年印刷廠職工登記表第 17 頁,
您要找的張嵐在這里。" 管理員的指甲在目錄卡上劃出刺耳聲響。
陳默的目光落在 "張嵐" 名字旁的墨團上 —— 形狀像只被踩扁的蝴蝶,
和母親日記里那個未寫完的 "墨" 字輪廓重合。日光燈管突然閃爍,
檔案柜投下的陰影在地上爬行。陳默抽出 1983 年 9 月的考勤表,
發(fā)現(xiàn)母親連續(xù)三天的記錄都是 "病假",但他清楚記得母親說過那年秋天她從未缺勤。
林小滿突然輕呼一聲,指著表格角落的鉛筆字跡:"這像不像小孩子畫的簡筆畫?
"那是個歪歪扭扭的小人,舉著 "三好學(xué)生" 獎狀。
陳默的喉結(jié)動了動 ——1988 年他確實得過這張獎狀,
母親卻把它藏進了縫紉機抽屜最深處。"印刷廠要拆遷了,明天最后一天清理設(shè)備。
" 林小滿的耳釘在燈光下晃出銀弧,"作者說當(dāng)年這里發(fā)生過頂替上學(xué)的事,
有個女孩本該去重點中學(xué)的名額被頂替了。"陳默的手指撫過考勤表上母親的簽名,
墨跡深處似乎還殘留著體溫。他突然想起十歲那年,
在印刷廠車間撿到的 "默" 字鉛字 —— 棱角被無數(shù)次觸摸磨得圓潤,
握在掌心像塊溫?zé)岬涅Z卵石。拆遷現(xiàn)場的空氣里飄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
老印刷機旁站著個戴安全帽的工人,正用扳手拆卸鉛字架。陳默沖過去時,
聽見金屬碰撞聲中夾雜著清脆的 "嗒嗒" 聲 —— 鉛字塊像牙齒般從字盤上脫落,
在水泥地上蹦跳。"這個字架我要了。" 他掏出全部現(xiàn)金,
工人咧嘴笑:"現(xiàn)在誰還玩這老古董?" 林小滿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涼:"您看那個 ' 墨' 字鉛塊。"鉛字 "墨" 靜靜躺在磚堆上,
右下方缺了一角,和母親日記里被撕毀的紙頁邊緣完全吻合。
陳默突然想起母親總說他名字的 "默" 是 "沉默" 的 "默",
卻從未寫過這個字給他看。暮色漸濃時,林小滿從包里拿出個布包:"作者讓我轉(zhuǎn)交這個。
" 里面是枚銀質(zhì)耳釘,和母親照片上那只正好湊成一對。"我母親說,
當(dāng)年送她耳釘?shù)陌⒁?,有個兒子叫陳墨。"陳默把 "墨" 字鉛塊揣進襯衫口袋,
金屬的涼意透過布料滲入皮膚。遠處拆遷機械的轟鳴聲中,
他聽見林小滿輕聲說:"我母親臨終前說,她的名字本該是 ' 陳默 '。
"第四章:別字校樣在陳默指間沙沙作響?!跺e位人生》第 247 頁,
"替代" 被紅筆圈出,改成 "頂替"—— 這是他與林小滿爭執(zhí)的第三十七處修改。
"作者堅持用 ' 替代 ',更符合現(xiàn)代語感。" 林小滿的咖啡杯在桌沿磕出輕響,
"您是不是對這個詞特別敏感?"陳默的紅筆尖懸在 "替" 字上方,
墨水滴在紙頁形成小小的暈染。他想起今早母親突然清醒時說的話:"你的默是沉默的默,
不是墨水的墨。"印刷廠拆遷的轟鳴聲從窗戶縫鉆進來。陳默把修改后的校樣推給林小滿,
她的銀質(zhì)耳釘正對著臺燈,
反光在紙頁上劃出銀色弧線 —— 和母親照片里那個女孩的發(fā)梢弧度一模一樣。
"我母親說,當(dāng)年她的錄取通知書被改成了別人的名字。" 林小滿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