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赴任途中意外身亡后,婆婆讓我丈夫替兄赴任。于是,他頂替大哥的身份,
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命官,領(lǐng)著大嫂匆匆進了京。獨留我在鄉(xiāng)下,
守著年邁的婆婆和剛出生的女兒,艱難度日。他說,等安頓好就接我們?nèi)刖﹫F圓。
可我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蝗災(zāi)橫行,赤地千里,眼睜睜看著女兒餓死在我懷中。
我拖著女兒的尸身,一路跋涉到了京城。我卻看見他一手牽著大嫂的兒子,
一手攙著大腹便便的大嫂。他沒為女兒落一滴淚,反而告誡我要牢記他已不再是我的丈夫了。
“如今人人皆以為我就是大哥,你切不可再喚我夫君了?!薄暗惴判?,在我心里,
你依舊是我的妻,我永遠只愛你?!北瘧嵔患又?,我生生嘔血而亡。再睜眼,
我回到了女兒被餓死前。1重生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梅康年家的驢,
換了救命的糧錢。上輩子,蝗災(zāi)橫行,整個東邊赤地千里,餓殍盈途。
婆婆攥著那頭驢不肯變賣,卻要將我的女兒賣了換米錢。她說,丫頭片子都是賠錢貨,
趁現(xiàn)在還能換幾口吃的,賣了干凈,省得白占一口糧。于是我抱著女兒連夜出逃。
可沒有糧食,女兒終究是在我懷中咽了氣??粗矍斑B摻了水的米湯都喝得津津有味的女兒,
我心如刀絞。要是上輩子我能早些豁出命去爭搶,女兒也不至于餓死在我懷里。待女兒吃飽,
我牽起她的小手,跟著流民潮上了京。上輩子,我是拖著女兒冰冷的尸身上京的。人餓極了,
連尸體都搶。我拼了命,從無數(shù)雙餓得發(fā)綠的手中奪回女兒的尸身。最后不得已,
只能晝伏夜出,躲進深山老林,艱難抵達京城。這輩子的京城,依舊被不斷涌來的流民圍困。
我掏出梅康年曾寄回家的家書,才被官員領(lǐng)著去了他的府邸?!懊反笕耍贩蛉?,
你們老家來人了?!币返墓賳T邊拍門邊通報?!皝砹恕!笔煜さ穆曇魝鱽?。一開門,
我和大嫂皆是一愣。大嫂一身綾羅綢緞,珠翠環(huán)繞,面色紅潤。而我一身粗布麻衣,
形容枯槁,滿面塵灰,與城門口那些奄奄一息的乞丐并無二致。大嫂盯著我,半晌沒開口。
直到梅康年理著官袍,踱步而出。當(dāng)看見我和女兒,他幾乎是用拽的,一把將我們扯進屋內(nèi)。
“你們怎么來了?”他半點沒掩飾自己的煩躁?!靶爬锊皇钦f得明明白白?待我安頓妥當(dāng),
自會派人去接你們。京畿重地,豈容你們這般狼狽地闖來?成何體統(tǒng)!
”可我只是看著大嫂微隆的腹部,問道?!澳闶钦姘炎约寒?dāng)大哥了?連老婆都要替你大哥睡。
”梅康年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澳恪愫f什么!”大嫂臉色煞白,連忙解釋道。
“妹妹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的晁缱鞔蟾?,在京城周旋,處處不容易。
尤其是那些誥命夫人,嘴碎得很,眼睛更毒?!薄拔液涂的甑饺味嗄辏ハ轮挥幸蛔?,
外人看著不像話,閑言碎語逼得人喘不過氣。這才不得已想了這個法子,堵住悠悠眾口罷了。
”她頓了頓,向我保證?!懊妹梅判?,我腹中的孩子,生下來自然記在你大哥名下的。
子綿才是你和康年唯一的孩子?!泵房的暌颤c頭附和?!按_實如此,為了保住大哥的官位,
我扮作大哥之事勢必得滴水不漏?!薄斑@都是情非得已的權(quán)宜之計,澤蘭,你向來識大體,
想必能理解的?!薄拔蚁蚰惚WC,我和你,只有子綿一個孩子。”他話音剛落。
一個男孩從里屋歡快地沖出來,一把抱住梅康年的腿,撒嬌道?!暗?!爹爹!
我的功課都做完啦!你說好今天要帶我去騎馬的。”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大嫂的兒子,梅子顯。
他穿著錦緞小襖,長得白白胖胖。而我的女兒卻骨瘦如柴,臟得蓬頭垢面。2五年前,
梅康年的大哥意外死在去京赴任的路上。婆婆哭天搶地求梅康年扮作他大哥,繼續(xù)去赴任。
她說,只有保住這官位,梅家才有活路,梅子顯才有前程。一開始,
梅康年是想帶著我隨他一起走的。他說反正京城里沒人見過大哥的家眷??善牌艆s攔住他,
讓我留在村中待產(chǎn),讓大嫂隨他進京。她說,子顯是男丁,帶他去京城,才能請最好的先生,
考科舉掙功名,光宗耀祖。而我肚子里的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如果生的是個丫頭,
那正好留在鄉(xiāng)下養(yǎng)著,不給他添亂。梅康年聽了婆婆的話,帶著大嫂進了京。臨行前,
他和我說。等他在京城安頓好,就把我和孩子接過去團聚。而這一安頓,就是五年。
他每個月都會寄家書回來,說思念我,也牽掛孩子。然而,
每當(dāng)我在回信中提及何時接我們?nèi)刖┑臅r候,他卻像是沒看到一樣,沒有任何回復(fù)。
只是一再叮囑京城水深,人多眼雜,切記不可貿(mào)然前去尋他。就連婆婆也敲打我,
讓我安心待在村子里,帶著女兒好好種地。上輩子,我信了他和婆婆的話,
以為他真的在京中如履薄冰,便再沒提過此事。直到蝗災(zāi)橫行,餓殍遍野。
婆婆不準我寫信去向梅康年要錢要糧,說會給他添亂。也不準我變賣家中的驢,
說這是她大孫子將來娶媳婦、考功名的前程錢。可轉(zhuǎn)頭,她卻要把我女兒賣了換糧食。
甚至領(lǐng)著人牙子直接上了門,指著餓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子綿說。“這丫頭片子模樣還算周正,
手腳也勤快,你們帶走,換幾斗米錢。”沒辦法,我只得帶著女兒倉皇出逃。
我想帶著女兒去京城找梅康年??膳畠航K究沒能等到京城,就在我懷中咽了氣。
我?guī)е畠旱氖砝^續(xù)進京。我想,女兒自從出生,就沒見過父親。至少,
我得讓梅康年見見自己的女兒,即便是一具尸體也好??蓻]想到,當(dāng)梅康年看到我們時,
沒有悲痛,只有嫌惡。他讓人趕緊把女兒的尸體丟去亂葬崗,以免發(fā)生時疫。而對我,
卻說我是他早逝胞弟的遺孀。讓我喊他一聲大哥。梅子顯嫌惡的聲音傳來。“爹爹,
這一大一小兩叫花子是誰啊?怎么跑到我們家里來了?”大嫂連忙將他拽走。
梅康年也上前打圓場。“子顯還小,不懂事,童言無忌。你一個大人別與小孩子計較。
”“如今我扮作大哥,子顯需得喊我一聲爹爹,方不惹人疑竇。
”“至于子綿……”他又討好地向女兒伸手,卻被她躲開。他扭頭尷尬地對我說。
“在外人面前,她是二房的女兒,需得喚我一聲伯叔才行。”“京城不比鄉(xiāng)下,人多眼雜,
你要叮囑子綿,千萬別叫錯了?!蔽铱粗プ∥业氖郑忧佣阍谖疑砗蟮呐畠?。
梅子顯沒了生父,卻能光明正大地喊梅康年一聲爹爹。我女兒明明有生父,
卻只能像個外人般,喚她的親父一聲伯叔。3等梅康年再開口,便是逐客的意思。
“你們打算何時動身回去?”我看了他一眼?!安换亓恕!薄安换亓??”梅康年擰眉,
開口就訓(xùn)誡我。“澤蘭,你不要胡鬧。當(dāng)初我們說好的,你留在老家照顧母親和孩子,
等我這里安頓好再……”我打斷他。“老家鬧饑荒,家里米缸早就空了。母親不肯給我糧錢,
還嚷著要把子綿賣了換糧食。”“你讓我們回去,是想要母親把我們母女倆都賣了嗎?
”梅康年皺眉?!澳赣H怎么會做這種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我每個月往家里寄了那么多銀錢,足夠你們……”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銀錢?
你何時往家里寄過銀錢?”“這五年,
家里的吃穿用度全是靠我天不亮就在那一畝三分地里刨出來的?!薄澳隳赣H仗著子綿還小,
每次都要從她碗里分走一半的米,倒進自己碗里。
”“我?guī)е泳d在鄉(xiāng)下挖草根、啃樹皮的時候,可沒見過你寄回來的一分銀錢。
”梅康年被我噎得臉色青白,卻仍辯解道。“我每月寄回家的家書,
都夾帶了張銀票……”說完,他似想到了什么,大步往大嫂房中走去。很快,
內(nèi)院便隱隱傳來大嫂的哭聲。等梅康年一臉窘迫地回來,與我解釋說。
每月寄出的家書和銀票都是大嫂操辦的??纱笊┱f,婆婆特意寫信告訴她,說家里一切安好,
銀錢充裕,讓她不用寄。聞言,我冷笑一聲。“母親大概還特意交代了句,
讓她把那些錢都替子顯攢著,這是子顯未來的前程錢。”我的語氣引起了梅康年的不滿。
“澤蘭,你說話別這么刻薄。”“我這官職本就是大哥的。我頂著他的名頭,
替他支撐這個家,供養(yǎng)他的遺孀本是天經(jīng)地義,家中的銀錢合該先緊著大嫂和子顯用。
”“反倒是大嫂她心善明理,顧念著老家的你們,主動提出要分出一些寄回去周濟你們母女。
”“你非但不感激,竟還如此咄咄逼人,你良心被狗吃了?”“何況母親的話也沒錯,
那些錢是該攢著給子顯請名師、謀前程,助他將來金榜題名。如此才對得起大哥。
”我看著他這副振振有詞的模樣,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天靈?!澳俏液妥泳d呢?”我質(zhì)問道。
“你替你大哥當(dāng)了梅家的頂梁柱,讓他的老婆孩子在你的供養(yǎng)下錦衣玉食、前程似錦。
”“那我和子綿,就活該餓死是嗎?”梅康年也怒了。他猛拍桌子,指著我鼻子喝道。
“慕澤蘭!讓你為我們梅家做點犧牲就這么難嗎?”他這句話讓我愣在當(dāng)場。
我怎么也沒想到,在他心里,我為梅家付出的一切,竟還算不得是犧牲。4梅家有兩個兒子。
可那點微薄的家底,只夠供一個去考功名。婆婆便做主,讓大哥去。她說,大哥是長子,
合該為梅家光耀門楣。于是,我和梅康年便被留在了鄉(xiāng)下,
用勞作供養(yǎng)著遠赴京城備考的大哥一家。我心疼梅康年明明比大哥有才華,卻只因是次子,
得不到母親的偏憐。我心想,若是梅康年也有機會,定然也能搏個功名回來。于是,
我偷偷攢下自己的口糧,換錢替他買來書筆紙墨。為了讓他安心念書,
我一個人扛著鋤頭下地,而他就坐在一旁的樹下溫書。他總和我說。
他不奢望自己能像大哥那般進京趕考,搏個進士及第。但憑他的才學(xué),考個舉人功名,
總該是手到擒來。到時,他就在鄉(xiāng)里開個私塾,做個教書先生。怎么也比現(xiàn)在的日子有盼頭。
末了,他拉著我的手,向我保證。“澤蘭,你且再等等?!薄暗却蟾绺咧校诹斯?,
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母親接去京城享福?!薄暗綍r候,我便向大哥提分家,
咱們守著老屋和一畝三分地,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就是為了他這一句分家,
我忍下了婆婆所有的偏心和刻薄。她克扣我的飯食貼補大房,我忍了。
她寒冬臘月?lián)屪呶业暮衩抟录慕o大嫂,我也忍了。
就連她指桑罵槐罵我是“不下蛋的母雞”、“白吃干飯”的,我還是忍了。
我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只為了等到分家的那一天。可沒想到,
大哥死在了去京赴任的路上。我日思夜盼的分家,再度變得遙遙無期。晚上,
我?guī)е畠鹤斤堊肋叀V皇窃賹こ2贿^的四菜一湯,
女兒卻是很久沒吃過這么豐盛的飯菜了,拼命往嘴里塞。我輕拍著她的背,讓她慢點吃。
卻聽見梅子顯摔了碗筷?!俺缘酶I死鬼投胎的豬玀一樣,臟死了!真惡心!
”他又指著我說?!袄夏肛i帶著小野豬進了金鑾殿,又臟又臭又下賤,真倒胃口。
”大嫂訓(xùn)斥?!懊纷语@!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說話的!快給你嬸娘和妹妹道歉!
”梅子顯不服氣?!澳镉H,我又沒說錯,憑什么道歉?”“你看她們,
跟城門口要飯的乞丐一模一樣!如今乞丐也能上桌和我們一起吃飯了?”他越說越氣,
猛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大概是想沖過來推搡子綿泄憤。然而,
他正好踩在自己剛才摔碗濺出的油上,腳下一滑,摔了個四仰八叉。“哇啊啊啊——!
疼死我啦!娘!娘——!”疼痛讓他發(fā)出驚天哭嚎?!帮@兒!”大嫂臉色煞白,
驚呼著撲過去,心疼地將他摟在懷里,聲音都變了調(diào)?!八ぶ膬毫??快讓娘看看!
”梅子顯哪里受過這種委屈。他一邊哭嚎,
一邊抬手指向被嚇得縮在我懷里、連飯都不敢再吃的子綿,尖聲道。“是她!
是這個小乞丐絆的我!娘!她故意伸腳絆我!她是故意的!她想摔死我!”“娘!疼死我了!
嗚嗚嗚……打死她!打死她!把她賣到窯子里去!”“你胡說!”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厲聲怒斥。子綿從頭到尾都緊靠著我,連凳子都沒挪動半分?!懊纷语@,不許胡說!
”大嫂嘴上呵斥著兒子,但看向子綿的眼神卻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遷怒。
她抱起哭鬧不休的梅子顯,一邊拍哄著,一邊對梅康年丟下一句?!拔蚁葞э@兒回屋,
喚醫(yī)師來瞧瞧?!薄胺蛉?,你身子重,當(dāng)心些。還是我來抱顯兒吧。
”梅康年下意識上前伸手,卻被大嫂側(cè)身避開。她冷冷地睨了梅康年一眼。“梅大人,
管好你的人。”梅康年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待大嫂離開后,他扭過頭,
卻是徑直走來,掄起大手,狠狠扇了子綿一巴掌。5“梅康年!你瘋了!
”女兒被打得從椅子上栽倒下來。她甚至沒來得及哭出聲,臉已紅腫了起來。我目眥欲裂,
沖上去護住女兒。但我的斥罵還沒說完,就被梅康年一把掐住了雙頰。他俯下身,
冷冷地對我說?!拔也皇钦f過,人多眼雜,你需得喚我一聲大哥?!倍蟾?,不叫梅康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