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宸公?!?/p>
張漢卿走到郭松齡面前,將那把剛剛出浴的“奉天一式”和剩下的四把新槍,一同遞了過去。
“這五把,是給您的見面禮?!?/p>
“剩下的四十五把,三天之內,我會親自送到您的衛(wèi)隊營?!?/p>
郭松齡沒有立刻去接,目光緊緊鎖定張漢卿,問出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這槍的膛線,用的是什么加工工藝?還有槍管材料,我看不僅有鉻,還加了別的東西吧?”
這個問題,極其專業(yè),直指核心技術。
楊宇霆在一旁聽著,也豎起耳朵,同樣想知道答案。
張漢卿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回答:“膛線用的是冷鍛技術,設備是從德國人淘汰的生產線上改造的。至于材料,確實加了點別的東西?!?/p>
頓了頓,看向郭松齡,眼神灼灼。
“茂宸公,槍,只是器物?!?/p>
“我想請您看的,是另一件東西?!?/p>
轉身,從林權手中拿過一卷圖紙,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
圖紙上,畫的不是任何武器,而是一個個方塊和箭頭,構成了復雜的作戰(zhàn)單位編制圖。
圖紙最上方,寫著四個大字。
“合成營作戰(zhàn)綱要”。
這四個字,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郭松齡和楊宇霆的心中,轟然炸響。
如果說“奉天一式”只是讓他們震驚,那么這份“合成營”的構想,則是徹底打敗了他們對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認知。
從武器,到戰(zhàn)術,再到建軍思想。
眼前這個年輕人,正在向他們展示一個,他們從未想象過的戰(zhàn)爭世界。
“合成營?”
郭松齡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份圖紙上。
手指,下意識在圖紙上那些方塊和箭頭上移動。
步兵連、炮兵排、工兵班、通訊組、重機槍火力支援小組……
這些原本各自為戰(zhàn)的兵種,在圖紙上,被一條條代表著指揮和協(xié)同關系的線條,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戰(zhàn)斗整體。
呼吸,漸漸變得粗重。
作為一個醉心于軍事,不斷學習西方先進戰(zhàn)術的將領,瞬間就理解了這個構想的革命性意義。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兵力堆砌。
而是將一支軍隊,像臺精密的機器一樣,進行模塊化重組。
每個零件,都有其獨特功能,但又能完美地協(xié)同運轉,爆發(fā)出數(shù)倍于傳統(tǒng)軍隊的戰(zhàn)斗力。
“胡鬧!”
一聲厲喝,打破了沉寂。
楊宇霆臉色鐵青,指著圖紙,厲聲斥道:“紙上談兵!簡直是異想天開!”
“少帥,你當打仗是小孩子過家家嗎?把炮兵拆散了分到營里,火力怎么集中?步兵和工兵混編,指揮體系豈不亂套?”
他轉向郭松齡,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茂宸,你可別被他這套花里胡哨的東西給騙了!咱們奉軍的強大,靠的是大兵團,靠的是排山倒海的氣勢!搞這些小修小補,是自毀長城!”
楊宇霆的話,代表了奉軍,乃至當時中國絕大多數(shù)將領的普遍看法。
他們對戰(zhàn)爭的理解,還停留在人海戰(zhàn)術和集中優(yōu)勢火力的層面上。
郭松齡沒有說話,眉頭緊鎖,顯然也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他能看到“合成營”的巨大潛力,但楊宇霆提出的問題,也確實是現(xiàn)實阻礙。
后勤、通訊、軍官素質……
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巨大挑戰(zhàn)。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張學良身上。
面對楊宇霆的質問和郭松齡的疑慮,張漢卿沒有絲毫慌亂。
沒去爭辯那些復雜的軍事理論。
只是伸出手,指向身后那座熱火朝天的第三分廠。
“楊總參議,您說我這是紙上談兵?!?/p>
“那請問,我身后這座工廠,算不算紙上談兵?”
他提高了音量,聲音在整個靶場上回蕩。
“不久前,這里還是片廢墟。我把懂冶金的李博士,懂機械的王師傅,懂精密加工的工匠們,從不同的地方請來,讓他們組成一個團隊,協(xié)同工作?!?/p>
“我們沒有爭論誰的功勞大,誰的地位高。我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造出最好的槍?!?/p>
“結果,我們做到了?!?/p>
目光轉向郭松齡,變得無比誠懇。
“茂宸公,一支跨時代的軍隊,就應該像一座跨時代的工業(yè)化工廠?!?/p>
“士兵、軍官、炮兵、工兵,他們不是各自為戰(zhàn)的工匠,而是流水線上,分工明確,配合默契的工人。他們的目標,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取得勝利。”
“所謂的后勤、通訊、指揮難題,都不是無法解決的。缺什么,我們就補什么。缺人才,我們就培養(yǎng)。缺經驗,我們就去實戰(zhàn)中摸索!”
一番話,振聾發(fā)聵。
他將復雜的軍事理論,用最直觀,最生動的例子,解釋得淋漓盡致。
郭松齡身體,微微一震。
眼中的最后猶豫,也開始動搖。
張漢卿,看的不是眼前,而是未來。
“說得比唱得好聽!”楊宇霆依舊不屑,“你拿什么去摸索?拿我們奉軍兄弟的命嗎?”
“我拿我自己的命!”
張漢卿針鋒相對,氣勢絲毫不弱。
向前一步,直視郭松齡雙眼,拋出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提議。
“茂宸公!我不要您整個軍團,也不要您一個師?!?/p>
“您從您的衛(wèi)隊營里,劃給我一個連!就一個連!”
“人員,您來挑,必須是您手下最精銳的兵?!?/p>
“武器裝備,我來出!‘奉天一式’管夠!我再給您配上最新式的迫擊炮和重機槍!”
“訓練,我親自來帶!就用這套‘合成營’的綱要來練!”
“錢,我來掏腰包!”
頓了頓,聲音充滿決斷。
“三個月!”
“三個月后,我這個連,拉出來,跟您手下最精銳的一個營,真刀真槍地打一場演習!”
“如果我輸了,第三分廠,我親手關掉!我張漢卿,從此再不碰軍事一下!”
“如果我贏了……”
目光掃過郭松齡,最終,落在了臉色已經變得極其難看的楊宇霆身上。
“我要在整個奉軍,推廣我的‘合成營’!”
瘋了!
所有人在心里,都冒出了這個念頭。
一個連,挑戰(zhàn)一個營?
還是郭松齡手下,精銳中的精銳?
這已經不是自信,是狂妄!
楊宇霆幾乎要笑出聲來,覺得張學良一定是失心瘋了。
這簡直是自取其辱,把臉伸過來讓他打。
郭松齡的心,卻在狂跳。
他從張漢卿眼中,看到的不是狂妄,而是一種極致自信,一種對自己的理論,有著絕對把握的信念。
這是個巨大的賭局。
賭注,是張漢卿自己的前途,以及奉軍未來的建軍方向。
他,郭松齡,就是這場賭局的見證人,也是最重要的那枚砝碼。
該如何選擇?
是固守成規(guī),看著這個天才般的構想,因為自己的猶豫而夭折?
還是賭上一把,陪著這個脫胎換骨的學生,去開創(chuàng)一個全新的時代?
就在郭松齡內心天人交戰(zhàn),即將做出決定的時候。
一陣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
張作霖的親兵衛(wèi)士,翻身下馬,疾步跑到眾人面前,聲音洪亮。
“大帥有令!”
“宣少帥,郭軍團長,楊總參議,立刻前往帥府議事!”
帥府!
這三個字,讓現(xiàn)場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