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站在窗前,望著屋外那片陌生的天空。天邊泛著淡淡的青灰色,像是被雨水洗過的石板,灰蒙蒙的,卻又透著一股子濕潤的生機(jī)。遠(yuǎn)處的山巒隱約可見,霧氣繚繞,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水墨風(fēng)景。他深吸一口氣,鼻尖卻只聞到木梁和舊書的味道,混雜著些許潮濕的氣息,讓他一陣恍惚。
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他記得自己是林硯——二十一世紀(jì)新寫作家。只是他寫的卻被多次退稿,一直讓他心生郁悶,他習(xí)慣在深夜寫作,咖啡與煙霧是他的伴侶,鍵盤敲擊聲是他唯一的安眠曲。他活在喧囂與掌聲之間,卻始終孤獨。他的生活被鎂光燈包圍,但內(nèi)心卻像一座孤島,漂浮在無人理解的海洋中。
而如今,他成了林延。
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陌生的身體,一段陌生的人生。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皮膚微黃,指節(jié)粗大,顯然不是自己那雙常年握筆、骨節(jié)分明的手。他摸了摸臉頰,觸感粗糙,像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留下的痕跡。他不是那個在都市高樓中寫作的林硯了,而是一個身處陌生朝代的少年,身份不明,命運未卜。
林延坐在窗邊,思緒仍停留在那面銅鏡上。鏡中那張陌生的臉,眉宇間透著幾分不屬于他的冷峻,仿佛藏著一段他尚未觸及的過往。他不禁思索: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否也曾在這屋檐下,凝視著窗外的山水,思考過自己的命運?
夜風(fēng)微涼,吹得紙窗簌簌作響。他正準(zhǔn)備起身,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延哥,你醒著嗎?”
林延心頭一震,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門縫間,一張略顯稚嫩卻帶著幾分倔強(qiáng)的臉探了進(jìn)來,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眉眼間與他有幾分相似,只是神情更為跳脫。
“你是……”林延試探著問道,語氣盡量保持平穩(wěn)。
少年一愣,隨即皺眉道:“延哥,你怎么了?連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我是林昭啊,你小時候還背我爬過山,摔得我滿身是泥,還被父親罰抄《禮記》三日?!?/p>
林延心中一動,迅速捕捉到幾個關(guān)鍵詞——“小時候”“父親”“《禮記》”。這不僅證實了“林延”的身份背景,也表明這個林昭極可能是他的弟弟,且兩人關(guān)系頗為親近。
“林昭。”林延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后的確認(rèn)。
林昭見狀,神色忽然變得擔(dān)憂:“延哥,你是不是病了?今天父親說你神思不熟,我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你連我都記不清楚了?!?/p>
林延勉強(qiáng)一笑,道:“只是昨夜做了一場夢,夢得太深,醒來還有些恍惚。”
林昭狐疑地盯著他,片刻后忽然道:“你別騙我。你是不是為了明日的族中大祭緊張?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jié),但這次不同,據(jù)說族老們要親自點名,還要測試你對林家古訓(xùn)的掌握?!?/p>
林延心頭一緊,立刻意識到,這所謂的“族中大祭”并非單純的儀式,而是有某種“考核”或者“選拔”性質(zhì)的活動。林延作為家族中的一員,顯然被寄予厚望,而他這個“外來者”卻對“林家古訓(xùn)”一無所知。
“你知道這次……他們會考些什么嗎?”林延低聲問道。
林昭見他終于開口詢問,神情放松了些:“聽說是要背《林氏家訓(xùn)》第三章,然后回答族老們的問題,主要是關(guān)于家風(fēng)和祖訓(xùn)的理解。你從小就在父親書房里長大,這些應(yīng)該難不倒你?!?/p>
林延點點頭,心中卻已飛快運轉(zhuǎn):他必須盡快掌握這些內(nèi)容,否則明日一問三不知,恐怕會惹來懷疑,甚至牽連整個“林延”的身份合法性。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林昭?!绷盅拥吐曊f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真誠。
林昭卻忽然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延哥,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p>
林延抬眼看他:“什么事?”
林昭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找什么?我?guī)状慰匆娔阍跁糠瓡?,翻得特別急,像是在找什么線索。而且你的眼神……不太像以前的你?!?/p>
林延心頭一震,幾乎下意識地反問:“你覺得我不像以前的我?”
林昭點點頭:“你變了。雖然別人可能沒發(fā)現(xiàn),但我從小和你一起長大,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熟悉。你以前雖然沉默,但眼神里有光,像是藏著什么秘密,但現(xiàn)在……你的眼神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尋找什么?!?/p>
林延一時語塞,心中卻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他不是“變了”,而是“換了”。
他不是林延,而是林硯,一個從二十一世紀(jì)穿越而來的靈魂,帶著現(xiàn)代人的思維與記憶,卻不得不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扮演一個陌生的身份。
“我只是……最近壓力大?!绷盅幼罱K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疲憊。
林昭沒有追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有什么事,記得告訴我。我是你弟弟,就算你不是你,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輕快,卻在門口頓了頓,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竟藏著幾分令林延心驚的洞察。
他緩緩走到屋角的銅鏡前,鏡中映出一張陌生的面孔——眉目清冷,眼神中透著一絲疏離與警惕,像是對這個世界尚未適應(yīng)的警惕。他忽然意識到,這具身體的主人,或許也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的掙扎與不甘。他不是單純的"林硯"穿越了,而是"林硯"進(jìn)入了"林延"的人生,而這段人生,可能并不輕松。
屋外傳來腳步聲,沉穩(wěn)而有力,似乎是個年長之人。林延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藏起眼中那抹異樣的情緒。他必須適應(yīng)這個身份,必須學(xué)會在新的環(huán)境中生存。他不能暴露自己是個"外來者",否則,等待他的,也許不是理解,而是懷疑,甚至是危險。
"延兒,該用膳了。"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威嚴(yán),卻不失溫和。
林延微微一愣,隨即低聲應(yīng)道:"是。"
他緩緩?fù)崎T而出,腳步卻有些遲疑。屋外的院子里,陽光灑落在青石板上,泛著微微的光暈。院子里種著幾株老梅,枝干虬結(jié),花瓣卻開得正好,粉白中透著一絲冷艷,像是在訴說著某種倔強(qiáng)的美。風(fēng)吹過,花香四溢,他卻只覺得心頭一陣緊縮。
他回憶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紀(jì)的書房,窗邊也擺著一盆梅花,是編輯送的,說是寓意"傲雪凌霜"。他當(dāng)時只是笑笑,隨手放在角落,未曾多加照料。如今想來,那盆花早已枯萎,就像他曾經(jīng)的世界,離他越來越遠(yuǎn),化作一場夢,一場他無法回頭的夢。
"延兒,過來。"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催促。
林延抬頭,看見一個身著深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前,面容嚴(yán)肅,目光卻溫和。他身邊還有一個老嬤嬤,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香氣撲鼻。
林延走上前,心中卻在迅速運轉(zhuǎn):這個男人是誰?是他的父親?還是叔父?他必須盡快了解這個世界的背景,否則,稍有不慎,便會露出破綻。
"父親。"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中年男子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你近日神色恍惚,可是身體不適?"
林延垂下眼簾,語氣平靜:"只是昨夜睡得不好,勞父親掛念。"
"嗯。"男子沉吟片刻,道,"明日便是族中大祭,你需早起準(zhǔn)備。"
林延點頭,心中卻是翻江倒海。族中大祭,意味著這是一個有家族傳承的家庭,而這個"林延",或許是家族中的一員,甚至可能是嫡系。那么,他的存在,是否也意味著某種責(zé)任與壓力?
他低頭喝湯,溫?zé)岬臏牒韲?卻讓他心頭一緊。這不是他熟悉的現(xiàn)代料理,而是真正用柴火熬煮的藥膳,帶著草藥的苦澀與肉香的厚重。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不只是環(huán)境陌生,連日常飲食、社交禮儀、行為舉止,都與他熟悉的二十一世紀(jì)截然不同。
他必須適應(yīng)。
他必須學(xué)會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夜深人靜,整個林府都已沉入夢鄉(xiāng)。林延披衣起身,悄然推開門,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泛著淡淡的銀光。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前往書房。
他知道,若想在這個世界立足,必須了解“林延”的身份、背景,以及他所處的時代。
書房位于府中偏院,平日里由父親親自把守,閑人不得入內(nèi)。林延雖是嫡子,但也不可隨意進(jìn)出。不過,今晚父親似乎已歇息,書房門口也無人值守。
他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屋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樟木的氣息。書架林立,古籍成堆,墻上掛著一幅泛黃的族譜圖,旁邊還有一幅墨跡未干的字畫,寫著“慎終追遠(yuǎn),明德惟馨”。
林延緩緩走近書桌,桌上攤著一本打開的書,正是《林氏家訓(xùn)》。他翻開內(nèi)頁,赫然看到一段熟悉的字跡——那是屬于林延的筆跡,字體剛勁有力,卻帶著一絲少年的鋒芒。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咳。
“夜深了,還不歇息?”
林延心頭一緊,緩緩轉(zhuǎn)身,只見父親立于門口,身著寢袍,神情平靜,卻透著幾分探究。
“父親?!绷盅舆B忙行禮,語氣盡量保持鎮(zhèn)定,“我……只是想溫習(xí)明日大祭的內(nèi)容,怕自己準(zhǔn)備不周,丟了林家的臉?!?/p>
父親看著他,眼神深邃,像是要看穿他內(nèi)心一般。
“你一向聰慧,這些內(nèi)容你自幼便爛熟于心,何必臨時抱佛腳?”
林延心頭一冷,知道自己被懷疑了。
“只是……”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真實的情感,“只是最近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場夢,醒來便不知身在何處。我想……確認(rèn)一下自己是誰?!?/p>
父親神色一動,緩緩走近,將他扶起,語氣忽然溫和:“延兒,你一直是我們林家的驕傲。你自幼聰慧,文采斐然,是我們林家百年來最出色的繼承人。但你性子太孤,不喜與人交心,連我這做父親的,也難以走進(jìn)你的內(nèi)心?!?/p>
林延靜靜聽著,心中卻波濤洶涌。
“林延”竟有這樣的天賦與地位,而他這個“外來者”,卻一無所知。
“你可還記得你五歲那年,在書房背《禮記》,整整背了一整夜,第二天眼圈發(fā)黑,卻堅持要背完才肯歇息?”父親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驕傲與惋惜。
林延搖頭:“不記得了?!?/p>
“你那時說:‘若不能明德,何以立世?’這句話讓我至今難忘?!备赣H望著他,眼神中透著幾分復(fù)雜的光芒,“如今你已長大了,可還記得你曾立下的志向?”
林延沉默,內(nèi)心卻翻江倒海。
他曾立誓用文字改變世界,如今卻要在另一個世界,用另一種方式尋找自己的答案。
“我記得?!彼吐曊f道,聲音堅定,“我不會讓林家失望?!?/p>
父親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記住你是誰,也記住你該成為誰?!?/p>
林延站在原地,良久未動。
他低頭看著那本《林氏家訓(xùn)》,指尖緩緩劃過書頁,仿佛在觸摸一個時代的靈魂。
他不是林硯,也不是林延。
他是兩者之間的存在,是命運交織的產(chǎn)物。
他必須找到自己的路,必須在這個世界,活出屬于自己的人生。
夜色漸沉,屋內(nèi)點上了油燈,微弱的火光在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林延靠在窗邊,望著遠(yuǎn)方的山巒,思緒如潮水般翻涌。
他是林硯,一個在現(xiàn)代世界用文字構(gòu)筑靈魂的人。
而如今,他是林延,一個在陌生世界掙扎求生的靈魂。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也不知道是否能回去。但他知道,既然命運把他帶到這里,那就意味著,他必須接受這個身份,必須在這個世界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