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的臉色瞬間白了,緊張地看向自家主子。錦書更是急得手心冒汗。
林小滿剛把最后一點(diǎn)酥皮塞進(jìn)嘴里,聞言茫然地抬起頭,嘴角還掛著那點(diǎn)顯眼的點(diǎn)心屑。她看看場地中央那架氣勢洶洶的古箏,又看看柳如煙那“真誠期待”的笑臉,眨了眨眼。
彈古箏?
《春江花月夜》?
還冠絕京華?
原主會彈古箏?林小滿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唯一摸過的“琴”,是小學(xué)音樂課上的口風(fēng)琴!讓她彈這玩意兒,不如讓她當(dāng)場表演個胸口碎大石!
短暫的死寂后,是壓抑不住的、細(xì)碎的議論聲和低低的嗤笑。
“噗…看她那傻樣…”
“連嘴都沒擦干凈…”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看她怎么收場…”
“柳小姐這招真是高…”
柳如煙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溫柔無害,仿佛沒聽到任何議論,只專注地看著林小滿,帶著鼓勵:“郡主?”
林小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來的壓力,也看到了云舒眼中的焦急和柳如煙笑容深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她心頭那點(diǎn)遲鈍的神經(jīng)終于被撥動了一下:哦,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慌亂只是一瞬。下一秒,林小滿那顆強(qiáng)大的心臟和神奇的戀愛腦邏輯再次發(fā)揮了作用:
怕什么!不就是丟臉嗎?
太子哥哥又不在這兒!
再說了,原主會彈,關(guān)我林小滿什么事?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
在所有人等著看她出丑的目光中,林小滿慢條斯理地拿起帕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擦了擦嘴角的碎屑。然后,在云舒絕望的眼神和柳如煙越來越深的笑容里,她站起身,臉上沒有絲毫窘迫,反而揚(yáng)起一個大大方方、甚至帶著點(diǎn)“你們真會玩”的燦爛笑容。
她沒有走向那架昂貴的古箏,而是徑直走到了場地中央,清了清嗓子,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一種理直氣壯的坦蕩:
“哎呀,柳姐姐謬贊了!什么仙音不仙音的,那都是過去的事兒啦!”她擺擺手,動作幅度有點(diǎn)大,差點(diǎn)掃到旁邊一位貴女精心梳理的鬢角,惹得對方驚呼著躲開。
林小滿毫無所覺,繼續(xù)道:“本郡主大病初愈,這手啊,還有點(diǎn)抖呢!彈琴這種精細(xì)活兒,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啦!”她說著,還煞有介事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不過嘛…”她話鋒一轉(zhuǎn),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笑容更加燦爛,帶著一種能感染人的活力,“柳姐姐說得對,大好春光,不能辜負(fù)!大家剛才彈琴作畫吟詩,都雅得很!我呢,沒這些本事,就給大家助助興,唱個我們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兒吧!圖個熱鬧樂呵!”
家鄉(xiāng)小調(diào)?
所有人都愣住了。連柳如煙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不等任何人反應(yīng),林小滿已經(jīng)挺直了腰板(努力想顯得端莊,但效果更像小學(xué)生合唱團(tuán)領(lǐng)唱),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自以為),然后,用她那清脆但毫無技巧、甚至有點(diǎn)五音不全的嗓子,歡快地、中氣十足地吼了出來: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怎么愛你都不嫌多!紅紅的小臉兒溫暖我的心窩!點(diǎn)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跑調(diào)!嚴(yán)重的跑調(diào)!
歌詞直白得如同大白話!
旋律更是聞所未聞,節(jié)奏簡單到近乎魔性洗腦!
第一句吼出來的時候,整個賞花宴現(xiàn)場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貴女們:???
柳如煙:?。?!
云舒痛苦地捂住了臉。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風(fēng)似乎都停了,花瓣都忘了飄落。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著場地中央那個閉著眼、搖頭晃腦、唱得無比投入、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昭陽郡主。
“噗嗤——”
不知是誰,終于繃不住,極其細(xì)微地笑出了第一聲。
緊接著,如同點(diǎn)燃了引線。
“噗…咳咳…”
“噗哈哈哈…”
“我的天…”
“這…這是什么調(diào)兒…”
笑聲如同漣漪,迅速擴(kuò)散開來。從壓抑的悶笑,到忍不住的嗤笑,再到最后,變成了全場此起彼伏、幾乎掀翻屋頂?shù)谋?!矜持的貴女們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出來了,儀態(tài)全無。整個賞花宴的畫風(fēng),從高雅藝術(shù)現(xiàn)場瞬間崩成了接地氣的鄉(xiāng)村大舞臺。
林小滿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笑搞得有點(diǎn)懵,睜開眼,看著下面笑得東倒西歪的眾人,自己也跟著嘿嘿傻樂起來:“誒?大家這么喜歡啊?那我再來一段!” 她更來勁了,雙手還打起了拍子(節(jié)奏完全不對):“春天和你漫步在盛開的花叢間!夏天夜晚陪你一起看星星眨眼!……”
笑聲更大了,簡直要沖破云霄。
沒人注意到,在花園深處,一株繁茂的百年海棠樹下,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佇立。蕭景珩本是路過此地,被這不同尋常的喧鬧吸引,駐足片刻。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花枝的縫隙,落在場地中央那個手舞足蹈、唱得荒腔走板卻笑得沒心沒肺、仿佛在發(fā)光的身影上。
那張萬年冰封的俊臉上,緊抿的薄唇,極其細(xì)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彎了一下。一個清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如同冰面裂開的第一道春痕,轉(zhuǎn)瞬即逝,快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隨即,那弧度便被強(qiáng)行壓下,恢復(fù)了一貫的冷硬。只是那雙寒潭般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融化了一角,映著滿園春光和那個傻氣又鮮活的身影,漾開一絲難以言喻的…微瀾。
柳如煙在一片爆笑聲中,臉上的溫柔面具終于徹底碎裂。她死死攥著手中的錦帕,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昂貴的絲帕上留下深深的掐痕。她看著林小滿那副“天真爛漫”、“渾然不覺”的模樣,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頭頂,燒得她理智幾乎崩斷。
她強(qiáng)壓下喉頭的腥甜,努力扯動僵硬的嘴角,重新堆砌起溫婉的笑容,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在一片哄笑中艱難地拔高:“郡主真是…真是率真可愛!令人耳目一新!如此…別具一格的小調(diào),倒是與這滿園春色相映成趣呢!”
她刻意加重了“率真可愛”、“別具一格”幾個字,眼神掃過周圍還在擦笑淚的貴女們,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看,這就是個粗鄙無腦、上不得臺面的傻子!
林小滿唱得正嗨,被打斷了也不惱,反而對著柳如煙露出一個更加燦爛、毫無心機(jī)的笑容,聲音因?yàn)閯偛诺摹案吒琛倍行┌l(fā)啞,卻依舊響亮:“真的嗎?柳姐姐你也覺得我率真可愛吧?我就說嘛,做人開心最重要啦!”
柳如煙:“……” 一口老血哽在喉頭,臉上的笑容徹底扭曲。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低沉、如同玉石相擊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清晰地穿透了尚未完全平息的嘈雜笑聲,在園中響起:
“率真總好過矯揉造作?!?/p>
聲音不高,卻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滿園的笑聲和議論戛然而止。
所有人驚愕地循聲望去。
只見太子蕭景珩不知何時已從海棠樹下走出,負(fù)手立于花徑之旁。玄色常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無儔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鳳眸,此刻正冰冷地掃過全場,最后,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精準(zhǔn)地釘在了柳如煙那張瞬間慘白如紙的臉上。
那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和警告。
柳如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打顫。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景珩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只淡淡地對著場地中央同樣有點(diǎn)懵的林小滿道:“走了,孤送你回宮?!?/p>
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宣告?
林小滿愣了一下,隨即巨大的喜悅瞬間淹沒了她!太子哥哥!他來了!他幫我說話了!他還說要送我回去!
“哦!好!太子哥哥等等我!”她立刻把什么賞花宴、什么柳姐姐全拋到了腦后,像只歡快的小鹿,提起裙擺,在所有人復(fù)雜難言的目光注視下,蹦蹦跳跳(努力想走穩(wěn)但效果甚微)地朝著蕭景珩跑去,臉上是毫無掩飾的、燦爛到晃眼的歡喜。
蕭景珩看著她那副沒心沒肺、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在她跑到近前時,還是極其自然地轉(zhuǎn)過身,邁開長腿。林小滿趕緊跟上,亦步亦趨地走在他身側(cè),嘰嘰喳喳地小聲說著什么,玄色的挺拔與煙霞色的雀躍,在滿園春色中漸行漸遠(yuǎn)。
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月洞門外,死寂的賞花宴才如同解凍一般,爆發(fā)出更加壓抑卻洶涌的議論。所有人看向柳如煙的眼神,都充滿了復(fù)雜和探究。
柳如煙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如石雕,臉上精心維持的溫婉早已碎裂殆盡,只剩下慘白和一種被當(dāng)眾扒光般的屈辱。她死死盯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眼中翻涌著刻骨的怨毒和瘋狂的嫉恨,幾乎要將手中的錦帕生生撕裂。
蕭景珩…他竟為了那個蠢貨,當(dāng)眾如此羞辱于她!
而此刻,走在回宮路上的林小滿,心思卻簡單得多。她仰頭看著身側(cè)蕭景珩線條冷硬的下頜,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紅暈,眼睛亮得如同盛滿了星星:
“太子哥哥!剛才你聽到我唱歌了嗎?是不是特別提神醒腦?”
“太子哥哥,你剛才說‘率真總好過矯揉造作’,是不是在夸我?”
“太子哥哥,你特意來接我的嗎?你真好!”
蕭景珩目不斜視,腳步未停,只有那緊抿的唇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似乎又極其細(xì)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耳根處,一抹熟悉的薄紅,悄然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