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卷著紙錢般的楊絮掠過官道,林默的靴底碾過片干枯的石榴花瓣,那點猩紅在月光下突然洇開,化作道細(xì)細(xì)的血線,順著路面的裂縫蜿蜒向前。新水晶在袖袋里燙得驚人,能量流形成的地圖正不斷收縮,最終在柳家村后山的位置凝成團跳動的火焰 —— 與阿蠻胎記相同的形狀。
破廟到柳家村的三里路,他走得像穿越整片尸海。路邊的槐樹上掛滿了風(fēng)干的尸體,脖頸處都有整齊的切口,與波斯寺囚籠里的干尸如出一轍。最粗的那棵老槐樹上,吊著具穿金吾衛(wèi)鎧甲的尸身,胸甲上的石榴花紋被利器劃爛,露出底下嵌著的黑色晶體,正隨著林默的靠近而閃爍。
“是阿蠻的父親?!?林默扶住搖晃的尸身,發(fā)現(xiàn)鎧甲夾層里藏著塊羊皮,上面用粟特文寫著 “鏡淵” 二字,旁邊畫著口古井的圖案。水晶突然飛出袖袋,懸在老槐樹的枝椏間,投射出段模糊的影像:十幾個波斯祭司圍著古井祈禱,井中泛著紫色的光;阿蠻父親將塊黑色晶體扔進(jìn)井里,隨后用巨石封死了井口。
影像的最后,祭司們在井邊種下排石榴樹,樹干上刻著與水晶相同的火焰符號。林默抬頭望去,果然看見路兩側(cè)的石榴樹正沿著血線排列,樹影在月光下扭曲成蜈蚣的形狀,與柳家村初遇的血色蜈蚣如出一轍。
村口的石碾上坐著個穿粗布短打的老嫗,手里正用紡錘紡線,絲線泛著詭異的綠光。林默認(rèn)出她是收留自己的那戶人家的鄰居,只是此刻她的眼球泛著青灰,嘴角掛著未干的血跡,紡錘上纏繞的哪里是絲線,分明是絞碎的內(nèi)臟。
“后生回來啦?!?老嫗緩緩轉(zhuǎn)頭,脖頸發(fā)出齒輪摩擦般的聲響,“你家阿蠻在井臺等你呢?!?她抬起布滿皺紋的手,指甲縫里嵌著暗紅色的碎肉,指向村子深處的古井方向,“她說要給你看樣好東西?!?/p>
林默握緊柴刀的手微微顫抖。他注意到老嫗的后頸貼著張黃色符箓,符箓中央的眼睛符號正在蠕動,與鎮(zhèn)殿鏡碎片上的紋路完全吻合。水晶的光芒掃過符箓時,老嫗突然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身體像泄了氣的皮囊般癟下去,化作灘墨綠色的粘液,只留下那張符箓在石碾上燃燒。
穿過熟悉的小巷,林默看見自己蘇醒時的那間土坯房。木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昏黃的燭光,隱約能聽見少女哼唱的波斯歌謠 —— 正是阿蠻在密道里念誦的引路咒。他推開門的瞬間,燭光突然熄滅,空氣中彌漫開濃郁的安息香,與波斯寺圣火壇旁的氣息一模一樣。
“林默?” 阿蠻的聲音從里屋傳來,帶著怯生生的顫音,“你終于回來了。” 門簾被掀開,少女穿著件褪色的襦裙,發(fā)髻上插著半塊石榴花玉佩,正是他最后見到的模樣。只是她的瞳孔里沒有任何光彩,像兩潭死水。
林默的后背瞬間爬滿冷汗。他盯著少女脖頸處的皮膚,那里光潔如玉,本該有的青色蠱斑消失無蹤。水晶在袖袋里劇烈震動,投射出道微弱的金光,照亮了少女身后的墻壁 —— 那里掛著面銅鏡,鏡面蒙著層白霧,霧中隱約有無數(shù)只眼睛在眨動。
“你不是阿蠻?!?林默的聲音干澀沙啞。他想起女孩消失前的口型 ——“小心鏡子”。眼前的少女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皮膚像陶器般開裂,露出底下蠕動的白色蟲豸:“為什么每次都被你發(fā)現(xiàn)呢?”
“鏡淵的守衛(wèi)者?!?林默后退半步,柴刀在掌心微微發(fā)燙,“你和大明宮的鏡中人是一伙的?!?少女的身體在他眼前迅速異化,四肢關(guān)節(jié)反向彎折,頭顱旋轉(zhuǎn)一百八十度,露出后頸鑲嵌的黑色晶體,“第七個節(jié)點就在井里,對不對?”
怪物發(fā)出刺耳的尖嘯,銅鏡突然炸開,無數(shù)鋒利的碎片朝著林默飛射而來。他揮刀格擋,卻被碎片劃破手臂,傷口處立刻傳來灼燒般的劇痛。水晶及時飛出,在他身前形成道金色的屏障,碎片觸及屏障便化作齏粉,散發(fā)出刺鼻的硫磺味。
“你逃不掉的!” 怪物化作團黑霧,順著墻壁的裂縫鉆進(jìn)地底。林默沖出房門時,看見村子里所有的房屋都亮起燭光,無數(shù)道黑影正從門窗里鉆出來,朝著古井的方向匯聚,每個黑影的脖頸處都閃爍著晶體的紅光。
古井周圍的石榴樹正在瘋狂生長,樹枝纏繞成道巨大的囚籠,將井口牢牢封鎖。林默揮刀砍斷藤蔓,卻發(fā)現(xiàn)斷口處立刻滲出暗紅色的汁液,落地后化作條血色蜈蚣,迅速鉆進(jìn)泥土里。水晶的光芒照亮井口的巨石,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粟特文,與阿蠻父親的羊皮卷上的字跡完全相同。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林默咬破指尖,將血滴在巨石上。古老的文字突然亮起金光,巨石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緩緩向一側(cè)挪動,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井壁上鑿著螺旋狀的階梯,每級臺階都刻著火焰符號,與波斯寺地底的密道如出一轍。
井底傳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像是某種巨大的生物正在蘇醒。林默沿著階梯向下走,水晶的光芒照亮了兩側(cè)的巖壁 —— 那里鑲嵌著無數(shù)具骸骨,都是波斯祭司的裝束,顱骨的眼眶里嵌著透明的晶體,在光芒下折射出奇異的光彩。
“歡迎來到時空的盡頭。” 黑袍人的聲音突然在井底響起,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林默走到最后一級臺階時,看見個巨大的溶洞,中央的石臺上懸浮著塊人頭大小的黑色晶體,周圍環(huán)繞著六顆較小的晶體,正是他在六個能量節(jié)點摧毀的那些。
晶體群的下方,道紫色的裂縫正在緩緩旋轉(zhuǎn),裂縫中流淌著粘稠的液體,滴落在地面就會化作新的血傀儡。溶洞的巖壁上布滿了顯示屏般的紋路,上面跳動著與 U 盤相同的數(shù)據(jù)流,偶爾閃過 2077 年實驗室的畫面。
“2077 年的蠢貨以為銷毀主晶體就能關(guān)閉裂縫?!?黑袍人的身影從裂縫中走出,這次他的身體由純粹的能量構(gòu)成,頭顱處是團旋轉(zhuǎn)的紫光,“他們不知道,人類的恐懼才是裂縫的能量源。”
林默將 U 盤插進(jìn)最近的顆小晶體。數(shù)據(jù)流沿著晶體群蔓延,主晶體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芒,裂縫的旋轉(zhuǎn)速度明顯減慢:“阿蠻父親說過,恐懼的反面是勇氣?!?他掏出水晶,高高舉過頭頂,“圣火草能凈化蠱毒,也能凈化你們這些異類?!?/p>
水晶的光芒與裂縫的紫光碰撞在一起,溶洞劇烈震動起來。黑袍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無數(shù)血傀儡從裂縫中鉆出,朝著林默撲來。他將最后的抑制劑灑在柴刀上,刀刃瞬間燃起金色的火焰,每劈出一刀,都有大片血傀儡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你以為這樣就能贏嗎?” 黑袍人狂笑起來,主晶體突然裂開,露出里面包裹的東西 —— 顆跳動的人類心臟,上面插著半塊石榴花玉佩,正是阿蠻消失時帶走的那半塊,“她早就成了裂縫的祭品!”
林默的動作猛地一滯。心臟上的玉佩突然飛向他掌心的水晶,兩塊碎片嚴(yán)絲合縫地拼在一起,爆發(fā)出太陽般的金光。裂縫中傳來阿蠻的聲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林默,還記得波斯寺的壁畫嗎?圣火需要兩個人的血才能點燃。”
他突然明白最后的凈化咒語是什么。林默咬破指尖,將血滴在合并的玉佩上,同時將柴刀刺進(jìn)自己的左臂,鮮血順著刀刃流向主晶體。金色的火焰沿著裂縫蔓延,黑袍人的身影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消散,那些血傀儡也像冰雪般融化。
裂縫開始緩緩閉合,紫色的光芒漸漸黯淡。林默在最后時刻,看見裂縫另一端的景象 ——2077 年的實驗室正在爆炸,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將枚戒指扔進(jìn)能量核心,戒指上印著 “應(yīng)急部 731” 的標(biāo)志,與他掌心的戒指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林默的嘴角勾起抹釋然的微笑。當(dāng)裂縫徹底閉合的瞬間,整個溶洞開始坍塌。他抱著合并的玉佩,沿著階梯向上奔跑,身后傳來晶體群爆炸的巨響,金色的火焰如潮水般涌來,卻沒有灼傷他分毫。
再次睜開眼時,林默躺在柳家村的古井旁。朝陽正從東方升起,金色的光芒灑在重新合攏的巨石上,那些纏繞的石榴樹枝已經(jīng)枯萎,化作滿地灰燼。水晶和玉佩合二為一,在他掌心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隨后漸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顆石榴種子,深深嵌進(jìn)泥土里。
村口傳來唐軍的號角聲。林默站起身,看見鳳翔郡的軍隊正在清理殘余的怪物,為首的校尉脖頸處的青色斑紋已經(jīng)消退,正指揮士兵救治幸存的村民。他看到那個采藥老頭坐在擔(dān)架上,手里捧著株圣火草,草葉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爍,像顆顆晶瑩的淚滴。
“小兄弟!” 校尉看到他,興奮地大喊著跑過來,甲胄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長安守住了!陛下讓我來接你回去,說要封你做金吾衛(wèi)大將軍!”
林默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古井旁的泥土里。那里有株嫩綠的幼苗正在破土而出,葉片的形狀像極了綻放的石榴花。他想起阿蠻說過的話 ——“每段歷史都有守護者”,或許自己的使命,就是留在這個時代,守護好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告訴陛下,柳家村需要人重建?!?林默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他撿起地上的柴刀,走向那間熟悉的土坯房,“我就在這里等著,等這顆種子開花結(jié)果?!?/p>
校尉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fā)現(xiàn)少年的手腕上,多了個淡粉色的石榴花胎記,與傳說中祆教圣女的印記一模一樣。朝陽的光芒穿過晨霧,將柳家村籠罩在片溫暖的金光里,那些曾經(jīng)的血色與黑暗,都在這光芒中漸漸消散。
許多年后,有旅人路過柳家村,會聽到村民們講述這樣一個傳說:天寶年間,有個從未來來的少年,帶著顆神奇的水晶,在古井旁封印了會吃人的鏡子,還種下了株永遠(yuǎn)不會凋謝的石榴花。而村頭那間土坯房里,始終住著個沉默的守井人,他的腰間總掛著把生銹的柴刀,刀鞘上刻著串沒人認(rèn)識的符號 —— 那是 2077 年的數(shù)字編碼。
井水倒映著藍(lán)天白云,偶爾會掠過幾只飛鳥的影子。沒有人知道,在平靜的水面下,顆黑色的晶體正靜靜躺在井底,表面的裂縫中,隱約有紫色的光芒在閃爍,像只永遠(yuǎn)不會閉合的眼睛,注視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