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忘川比往日更靜，連水聲都像被誰掐了脖子。我蹲在橋頭，
把碎成兩塊的招牌拼成個歪歪扭扭的“忘”字，心里盤算著怎么在三天內(nèi)把營業(yè)額翻一倍。
風從裂縫里灌進來，吹得我指尖發(fā)僵，
卻吹不散那股甜膩的焦糊味——那是昨日紫雷留下的尾巴，像有人把黑糖煮過了火，
黏在空氣里。我正準備起身，腳邊忽然“?！钡匾宦暣囗憽５皖^一看，是一塊拇指大的玉，
通體雪白，卻布滿蛛網(wǎng)般的紫紋，像被雷劈過的玻璃。它滾到我鞋尖，輕輕撞了一下，
竟像認路似的，停在我左腳踝旁。我彎腰去拾，指尖剛碰到玉面，
一股涼意順著指骨直竄上后腦，眼前“嗡”地一黑。再睜眼，我已不在橋頭。
腳下是一條極長的回廊，兩側懸著無數(shù)盞青燈，燈罩里跳動的不是火，
一幕幕流動的畫面：嬰兒啼哭、少年練劍、女子煮茶、老人合眼……像被按了快進鍵的人生。
我下意識往前走，燈影便往后退，直到最后一盞燈停下，
畫面驟然清晰——畫面里的“我”站在云海之上，白衣翻飛，袖口繡著暗金色云紋，
手里握著一把竹簡，竹簡上赫然寫著“天律”二字。我張口，聲音卻不是我的，
而是少年清冷的嗓音：“遺忘司主，顧迢迢，自請下凡歷劫，期限三萬年，期滿歸位。
”我猛地回神，玉已燙得握不住?；乩缺浪?，青燈碎成光屑，我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回現(xiàn)實。
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疼得我齜牙咧嘴，卻顧不上揉，因為那塊玉正懸浮在我眼前，
紫紋像活過來一樣游走，最后凝成一行小字：【司命回鏡——已激活】字跡一閃即滅，
玉落回我掌心，冰涼如初。我腦子里卻像被塞進一萬只蜂鳥，撲棱棱亂撞。
那些畫面、那個聲音、那把竹簡，統(tǒng)統(tǒng)指向一個荒謬的事實：我，顧迢迢，
根本不是凡間測評博主，也不是倒霉飛升的小修士，而是天道“遺忘司”的原主，
掌管“忘卻”這一條天規(guī)。三萬年前，我嫌工作無聊，自己把自己扔進輪回，封印記憶，
投胎做人。飛升失敗，不過是封印松動，系統(tǒng)自我修復把我召回崗位。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粗糙、有繭、沾著黑糖漬，這是凡人的手，卻也是曾經(jīng)握過天律的手。
我再看向那塊玉，它安靜地躺著，像等待檢閱的士兵。我喉嚨發(fā)緊，
一股比紫雷更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如果我是遺忘司主，那么“規(guī)矩”是誰？
為什么他手里會有我當年的竹簡？我攥著玉，踉蹌地往功德保險庫走。庫門被雷劈得扭曲，
但密碼鎖還亮著。我輸入自己的生日——凡間的生日，鎖“滴”地一聲開了，
露出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的金元寶。金元寶最上層，放著一只檀木匣，匣上貼著封條，
字跡與玉上的一模一樣：【司命回鏡·貳】我顫著手揭開封條，匣子里是一塊更完整的玉，
通體無紋，卻在我指尖觸碰的瞬間，浮現(xiàn)出另一幅畫面——少年規(guī)矩跪在云海，白衣染血，
雙手捧著竹簡，聲音嘶啞：“司主，你若執(zhí)意下凡，我便守這天規(guī)三萬年，直到你歸位。
”畫面里的我背對他，只留一句輕笑：“那就勞煩你了，小規(guī)矩?！庇衩嬉婚W，畫面消散。
我呆在原地，指尖被匣子的棱角割破，血珠滾落在金元寶上，像一粒朱砂點在雪里。原來，
所謂“天道執(zhí)行者”，不過是我當年隨手點化的一個書童；所謂“規(guī)矩”，
不過是我留給自己的枷鎖。我封印記憶，他替我守規(guī)，三萬年，他一絲不茍，
我卻把天規(guī)當玩笑，把輪回當游樂場。我蹲下身，把兩塊玉拼在一起，裂縫嚴絲合縫，
發(fā)出輕微的“咔噠”。玉面亮起柔和的白光，一行新字浮現(xiàn)：【封印解除 27%】我抬頭，
透過保險庫扭曲的門縫，看見忘川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像有人在河底敲鼓。
鼓點每響一次，我胸口就疼一次，仿佛有根無形的線，從河底穿過我的心臟，
連向不可知的遠方。我抱著玉，慢慢坐在金元寶堆上，耳邊響起少年清冷的聲音，
卻不再來自外界，而是來自記憶深處——“顧迢迢，你終于想起來了？
那跟我回去重啟系統(tǒng)吧。”我閉上眼，聽見自己回答，聲音輕得像嘆息：“回去？
回去做什么？繼續(xù)當沒有情緒的機器，還是繼續(xù)做連自己都忘了的笑話？”玉面溫度驟降，
像對我的回答表示不滿。我卻笑了，笑得比忘憂草還苦：“規(guī)矩，你守了三萬年，累不累？
不如換我守，你來做回人?！睕]有回應，只有風掠過保險庫，吹得金元寶叮當作響。
我把玉貼在心口，那里跳動的，是凡人的心跳，也是天規(guī)的倒計時。
二十七的封印，七十三的未知，三天后的營業(yè)額，十億功德的罰款，
還有少年規(guī)矩那張永遠冷靜的臉，所有碎片在腦子里旋轉，拼成一張新的棋盤。
我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
我是規(guī)則本身，也是打破規(guī)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