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里的燭火被開門的勁風(fēng)卷得猛晃,照得滿墻的虎皮掛毯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鎮(zhèn)北王趙承煜正抱著那只紫檀木匣縮在太師椅里,錦袍上的金線在火光下亂閃,倒像只被剝了毛的肥雞。
他身后立著個鐵塔似的壯漢,光頭锃亮,一身橫肉把玄色勁裝撐得鼓鼓囊囊——正是“鐵布衫”馬奎。此刻他雙拳緊握,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喉間發(fā)出沉悶的低吼,倒比那虎皮更像兇獸。
“沈硯之!你敢闖王府弒王?”趙承煜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殘燭,卻仍強(qiáng)撐著揚起下巴,“本王早已上奏朝廷,說你勾結(jié)北狄,意圖謀反!你今日若動我一根汗毛,便是坐實了罪名!”
沈硯之沒接話,殘劍斜指地面,劍尖的雪水順著豁口滴在青磚上,洇出個深色的點。他的目光掠過趙承煜懷里的木匣,落在馬奎繃緊的肩背——那里是鐵布衫最難練的“胛骨縫”,也是寸勁最易破防的地方。
“斷水劍,別跟他廢話!”馬奎甕聲甕氣地吼,腳掌猛地跺地,青磚竟裂開道細(xì)紋,“拿命來!”
他像座山似的撞過來,拳頭帶著破空聲直搗沈硯之面門。這拳力能開碑裂石,尋常刀劍挨上便是個豁口。
沈硯之不退反進(jìn),身形陡然下沉,殘劍貼著馬奎的手腕滑過。不是劈砍,而是用劍脊上的豁口狠狠“刮”在對方腕骨上。
“咔嚓”一聲脆響,馬奎的拳頭頓在半空,臉色瞬間慘白。他練鐵布衫三十年,渾身硬如精鋼,偏這腕骨是發(fā)力的關(guān)竅,最怕這種刁鉆的“刮骨”勁。
沒等他痛呼出聲,沈硯之已欺近身側(cè),左手食指中指并攏,快如閃電般點在他胛骨縫上。
“呃!”馬奎像被抽了筋,龐大的身軀猛地佝僂下去,鐵布衫的硬功竟被這兩指點破,冷汗順著光頭往下淌。
沈硯之的動作沒停,殘劍反手一撩,劍穗纏住馬奎的腳踝,輕輕一扯。鐵塔似的漢子轟然倒地,撞翻了旁邊的八仙桌,杯盤碎了一地。
整個過程不過三息。
趙承煜看得眼珠都快瞪出來,抱著木匣就想往后門鉆??伤麆傉酒穑鸵娚虺幹蚜⒃诤箝T門口,殘劍的寒氣直逼過來。
“那匣子……裝的是什么?”沈硯之的聲音很輕,卻讓趙承煜的腿肚子直打顫。
“是……是賬本!”趙承煜慌忙改口,“是我……是我幡然醒悟,整理出的罪證!沈大俠饒命,我愿隨你去見皇上,將功贖罪!”
沈硯之扯了扯嘴角。這老狐貍,到了此刻還想耍花樣。他抬腳踢向木匣,鎖扣應(yīng)聲而裂,里面滾出的卻不是紙頁,而是幾塊沉甸甸的金錠,還有半枚玉佩——玉佩上刻著個“北”字,是北狄王族的信物。
果然,賬冊早被他轉(zhuǎn)移了。
“看來,你是不想活了?!鄙虺幹膭饩従徧稹?/p>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蘇三娘的尖叫:“快放箭!他在正廳!”
緊接著是弓弦震動的脆響,數(shù)十支火箭穿透窗紙射進(jìn)來,帶著火星釘在梁柱上。干燥的幔帳瞬間燃起火焰,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沈硯之!你沒想到吧!”趙承煜突然狂笑起來,往火里退了兩步,“本王早就在四周埋了火藥,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濃煙中,沈硯之的身影卻不見了。
趙承煜一愣,剛要呼喊,后頸突然一涼。殘劍的豁口正卡在他頸側(cè)的動脈上,冰冷的劍身貼著皮膚,讓他笑聲戛然而止。
“火藥在哪?”沈硯之的聲音從濃煙里鉆出來,像淬了冰。
“在……在東廂房的地窖……”趙承煜抖著嗓子說,“有……有引線……”
沈硯之左手一探,奪過那半枚北狄玉佩,又從趙承煜懷里摸出串鑰匙——是方才老鬼說的三道鎖的鑰匙。他反手將趙承煜推給剛沖進(jìn)火場的衛(wèi)兵,自己則借著濃煙,翻身躍上橫梁。
梁上積著厚厚的灰,他卻看得極清:西墻角的通風(fēng)口正往外冒黑煙,那里是老鬼說過的密道入口。
他剛要動身,就見通風(fēng)口處閃過個灰影,是老鬼!
老鬼手里抱著個油布包,正拼命往通風(fēng)口鉆,左肩卻中了支毒針,鮮血順著灰袍往下滲,正是蘇三娘的手法。
“沈爺!賬冊……我找到了!”老鬼嘶聲喊著,將油布包往通風(fēng)口外扔,“快走——”
一支火箭擦著老鬼的頭皮飛過,釘在油布包上?;鹈纭膀v”地竄起,舔舐著油布下的紙頁。
沈硯之瞳孔驟縮,足尖在橫梁上一點,如鷹隼般撲過去,在火舌吞噬賬冊前抓住了油布包。滾燙的火星燎到他手背,他卻像沒知覺,反手將賬冊塞進(jìn)懷里,同時殘劍出鞘,斬斷了老鬼肩上的毒針。
“走!”他抓住老鬼的后領(lǐng),借著梁柱的掩護(hù),撞開通風(fēng)口的柵欄,滾進(jìn)了密道。
身后,正廳的梁柱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轟然倒塌。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隱約能聽見趙承煜被火焰吞噬的慘叫,還有蘇三娘驚慌的呼喊。
密道里又黑又窄,彌漫著霉味。沈硯之背著昏迷的老鬼,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懷里的賬冊還帶著火星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fā)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透出微光。他踉蹌著走出密道,發(fā)現(xiàn)竟在王府后的亂葬崗。月光灑在累累白骨上,積雪反射著冷光,倒比王府的火光更讓人清醒。
他將老鬼放下,撕開對方的灰袍,左肩的傷口泛著青黑,顯然毒性已開始蔓延。他從懷里摸出個小瓷瓶,倒出粒黑色藥丸塞進(jìn)老鬼嘴里——這是他三年前從蘇三娘那里搶來的解毒丹,一直沒舍得用。
老鬼嗆了兩聲,緩緩睜開眼,看見沈硯之手里的半枚玉佩,突然笑了,嘴角溢出血沫:“沈爺……北狄王的信物……這下……他百口莫辯了……”
沈硯之點頭,剛想說什么,卻見老鬼的手無力地垂落,眼窩空洞地望著月亮,手背上的月牙疤在月光下泛著白。
風(fēng)從亂葬崗吹過,帶著紙錢的灰燼,像在哭。
沈硯之將老鬼的尸身輕輕放平,用積雪掩住他的臉。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懷里的賬冊和玉佩,殘劍在手中微微震顫。
天亮后,他要帶著這些東西去京城。鎮(zhèn)北王死了,但他背后的勢力、那些藏在朝堂陰影里的人,還等著被清算。
殘劍上的血水已干透,劍脊的豁口處,似乎又多了道新的血痕。
他抬頭望向東方,啟明星正刺破夜幕,一點點亮起來。風(fēng)雪過后的天空,終究是要放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