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不知疲倦地推涌著我們,在絕對的黑暗中奔向未知。許默身上散發(fā)的柔和白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勉強照亮周圍幾米翻涌的墨黑水流和嶙峋突兀的巖壁。這白光并不刺眼,帶著一種溫潤的生命氣息,驅(qū)散了些許地下世界的陰寒,也讓我肩胛骨幾乎痊愈的傷口傳來持續(xù)的舒適感。
“姐姐…冷…”許默微弱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帶著孩童本能的瑟縮。他小小的身體依偎在我懷里,那雙初現(xiàn)人性的清澈眼睛,此刻充滿了對黑暗和寒冷的恐懼,以及對我的全然依賴。后頸的胎記散發(fā)著穩(wěn)定的白光,如同黑暗中的燈塔,也像一顆脆弱卻頑強的心臟。
“抱緊我,別怕。”我低聲回應(yīng),用染滿血污卻已愈合的臂膀?qū)⑺o得更緊。意識深處,存儲卡碎裂時強行灌入的最后信息碎片仍在翻騰——涅墨西斯(Nyx)的陰影如附骨之疽,“清道夫”的死亡威脅并未解除。溶洞的坍塌和激流或許暫時甩開了追兵,但涅墨西斯這樣的龐然大物,追蹤手段絕不會僅限于物理信號。
水流的速度漸漸放緩,前方的黑暗中隱約傳來沉悶的轟鳴。不是水聲,更像是…風(fēng)穿過密集障礙物的嗚咽?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草木腐爛的氣息!
出口!
我精神一振,奮力劃水,朝著那氣息和風(fēng)鳴的方向前進。許默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變化,小小的身體微微動了動,后頸的白光似乎也明亮了一分。
前方的黑暗被撕裂。一個不規(guī)則的洞口出現(xiàn)在頭頂側(cè)上方,渾濁的光線混合著濃重的水汽和腐葉的味道傾瀉而下。激流在這里形成了一個回旋,水位幾乎與洞口平齊。
我抱著許默,艱難地爬出冰冷的河水,踏上濕滑的、覆蓋著厚厚淤泥和腐爛落葉的河岸。刺骨的寒風(fēng)瞬間穿透濕透的衣物,讓我和許默都打了個寒顫。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景象。
參天古木早已枯死,扭曲虬結(jié)的枝干如同垂死巨獸伸向灰暗天空的骸骨手臂。樹干上覆蓋著厚厚的、散發(fā)著熒光的墨綠色苔蘚和形態(tài)怪異的菌類。地面上堆積著不知多少年的腐葉層,踩上去深可沒膝,散發(fā)出濃烈的、帶著甜膩腥氣的腐敗味道。稀薄慘淡的天光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枯枝和濃霧,將這片森林染成一片絕望的灰綠色??諝獬睗裾吵?,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的顆粒感。
這是一片被遺忘的、生機以最詭異方式扭曲存在的腐殖之林。死亡是主旋律,但那些在枯木和腐葉上頑強蔓延的熒光苔蘚和菌類,又散發(fā)著一種病態(tài)而頑強的微光。
“這里…不好…”許默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安,他小小的眉頭緊蹙著,下意識地抓緊了我的衣襟。他后頸胎記散發(fā)的白光似乎被周圍環(huán)境濃郁的腐朽氣息壓制,變得有些搖曳不定。
就在這時,我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與這片死寂森林格格不入的異響——是極其精密的機械轉(zhuǎn)動聲!來自右前方高處!
“趴下!”我低吼一聲,抱著許默猛地撲倒在厚厚的腐葉層中!
“咻——!”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聲經(jīng)過高效消音、卻依舊帶著撕裂空氣銳鳴的槍響劃破死寂!一顆子彈精準地打在我剛才站立位置后方一棵枯樹的樹干上,碗口大的木屑混合著熒光苔蘚猛地炸開!
狙擊手!涅墨西斯的“清道夫”竟然已經(jīng)預(yù)判了地下河的出口,提前設(shè)伏!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冰冷的后背。如果不是許默對環(huán)境的本能不安讓我提前警覺了那一絲微不可查的機械聲… 剛才那一槍,足以將我們兩人貫穿!
“發(fā)現(xiàn)目標!實驗體生命信號穩(wěn)定!共生反應(yīng)確認!清除障礙!”一個冰冷到極致的、經(jīng)過電子偽裝的聲音從森林深處傳來,無法分辨具體方位。
不止一個!他們像幽靈一樣散布在這片腐林之中!
腐葉和淤泥的惡臭涌入鼻腔,我和許默緊緊趴在地上,心跳如擂鼓。許默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他后頸的白光被我用手死死捂住,但微弱的光暈依舊從指縫中透出,在這片灰暗的森林中,如同黑夜里的螢火蟲般醒目!
“姐姐…他們在…上面…還有…那邊…”許默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他的小手顫抖著指向左前方和更遠處的一棵巨樹。他的感知能力!在巨大的恐懼和壓力下,他不僅能感知到殺意,甚至能模糊定位狙擊手的位置!
但這能力在此刻也是雙刃劍——他無法控制自身散發(fā)的生命能量和白光,如同黑暗中的活靶子!
“咻!咻!”
又是兩槍!子彈精準地打在我們藏身腐葉堆的附近,濺起的泥點和腐葉碎屑撲了我一臉!狙擊手在壓縮我們的活動空間,驅(qū)趕我們離開相對低洼的河岸區(qū)域,進入更利于他們狙殺的開闊地或陷阱!
不能再被動挨打了!腐葉層雖然能提供掩護,但對方顯然裝備了熱成像或生命探測儀,我們無所遁形!必須利用這片森林的詭異環(huán)境!
我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散發(fā)著熒光的苔蘚和菌類。它們依附在枯木和腐葉上,散發(fā)著幽綠、暗藍、慘白的光芒,構(gòu)成一片片迷離的光斑。許默能吸收溶洞菌群的能量…這些腐林中的菌類呢?
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瞬間成型。
“許默,相信姐姐。”我在腦中對他傳遞著強烈的意念,同時松開捂住他后頸的手,“別怕那些光,試著…感受它們,像在洞里那樣,但不要吸收!只要…連接!”
許默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對我無條件的信任壓倒了恐懼。他閉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后頸胎記的白光不再試圖抗拒周圍的環(huán)境,而是如同水波般輕柔地擴散開來,小心翼翼地觸碰向最近一片覆蓋在枯木上的幽綠色熒光苔蘚。
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原本只是被動發(fā)光的幽綠苔蘚,在接觸到許默白光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光芒驟然明亮起來,并且像電流傳導(dǎo)般,順著枯木的紋理和纏繞其上的菌絲網(wǎng)絡(luò),飛速地向四周蔓延開去!一片、兩片、十片…越來越多的熒光苔蘚和菌類被點亮、激活!幽綠、暗藍、慘白的光芒交織、流動,如同被喚醒的神經(jīng)脈絡(luò),頃刻間在我們周圍形成了一片不斷擴散的、光怪陸離的“生物光網(wǎng)”!
這片被點亮的區(qū)域,生命信號和能量波動瞬間變得無比復(fù)雜和混亂!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入了巨石!
“干擾!強烈生物場干擾!熱成像失效!生命信號混亂!”森林深處傳來狙擊手略帶驚疑的電子報告聲。他們的瞄準鏡和探測器瞬間被這片突然爆發(fā)的、充滿活性生物能量的光網(wǎng)擾亂!
就是現(xiàn)在!
“跑!”我抱起許默,不再壓制他的白光,反而將他的小身體微微舉起,讓那純凈的生命之光成為這片混亂光網(wǎng)中最明亮的“燈塔”!
我并非要暴露自己,而是要利用它!
我抱著許默,不再直線奔逃,而是以Z字形軌跡,瘋狂地沖進那些被許默點亮的、光芒最盛、能量波動最劇烈的菌群區(qū)域!許默的白光如同引信,所到之處,成片的熒光苔蘚和菌類被連鎖激活,爆發(fā)出更加強烈的光芒和混亂的生物信號!
我們就像沖進了一片由生物熒光構(gòu)成的、不斷爆炸的雷區(qū)!每一步落下,都引爆一片新的光芒和能量亂流!
“咻!咻!咻!”
子彈依舊如影隨形,但失去了精準的鎖定,只能在我們身后和身側(cè)胡亂地犁開腐葉和枯枝!狙擊手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無法理解的生物干擾弄得手忙腳亂,射擊精度大打折扣!
“目標在操控環(huán)境生物!優(yōu)先清除光源載體!”冰冷的指令傳來,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更多的子彈呼嘯而至,火力明顯增強了!他們開始不計代價地覆蓋性射擊!
“呃!”一顆子彈擦著我的左臂飛過,帶起一溜血花!劇痛讓我一個趔趄!懷中的許默發(fā)出一聲驚叫,后頸的白光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周圍被點亮的菌群光芒也隨之明滅不定!
“姐姐!”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擔(dān)憂。
“我沒事!”我咬牙穩(wěn)住身形,不顧手臂的傷痛,抱著他沖向一片由巨大腐朽樹根盤踞形成的、天然凹陷處。那里熒光苔蘚尤其茂密,如同一片幽綠的小型湖泊。
剛撲進樹根的凹陷處,幾發(fā)子彈就狠狠打在我們剛才的位置,腐葉和泥土飛濺!
暫時安全了。我劇烈地喘息著,左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許默的小臉蒼白,后頸的白光雖然依舊穩(wěn)定,但亮度似乎減弱了一些。持續(xù)點亮和引導(dǎo)如此大范圍的菌群,對他初生的能力來說消耗巨大。
樹根外,狙擊手的腳步聲正在謹慎地逼近,踩在腐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他們失去了遠程狙殺的優(yōu)勢,準備近距離清除了。
腐葉的惡臭、血腥味、還有許默身上純凈的生命氣息混合在一起。我低頭看著懷中孩子那雙依賴又恐懼的眼睛,又抬頭看向樹根縫隙外那片被我們點亮、此刻正被狙擊手步步緊逼的詭異熒光森林。
守護這微光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在這片死亡的腐殖之地,生命與獵殺的對決,將用最原始也最殘酷的方式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