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底部的死寂被幸存者們微弱的喘息打破。風(fēng)卷著灰燼和殘留的空間波動帶來的焦糊味，吹過“沉默者”湮滅留下的巨大琉璃深坑，發(fā)出嗚咽般的哨音。我抱著深度昏迷、體溫冰涼的許默，感覺懷中的重量比山巒更沉。左臂的傷口在撞擊下重新裂開，鮮血浸透了臨時包扎的布條，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的鈍痛。
三個孩子蜷縮在冰冷的廢墟地面上，濕透的破爛衣物緊貼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凍得瑟瑟發(fā)抖。他們脫離了囚籠的液體，卻如同剛破殼的雛鳥，暴露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中，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那個胸口烙印著殘缺Ω符號的小女孩——我暫且叫她“小艾”——緊緊抱著雙臂，空洞的眼睛偶爾會聚焦在我懷中的許默身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依賴。
“起來…跟我走…”我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休息。裂谷并非安全之地。幽影獵犬可能還在崖頂逡巡，涅墨西斯的援兵隨時可能從天而降，或者從廢墟的陰影中撲出。更緊迫的是，許默需要安全的環(huán)境恢復(fù)，孩子們需要食物、水和保暖。
小艾第一個掙扎著爬起來，瘦小的身體搖搖晃晃，卻固執(zhí)地靠近我，伸出冰涼的小手抓住了我染血的衣角。另外兩個男孩——一個手臂有烙?。ā鞍⑹保?，一個后頸有模糊印記（“小森”）——遲疑了一下，也相互攙扶著，踉蹌地跟上。他們虛弱得仿佛隨時會倒下，但求生的本能支撐著腳步。
我背著許默，帶著三個步履蹣跚的孩子，如同傷痕累累的遷徙隊伍，艱難地踏入前方那片龐大廢墟的陰影。
這里曾是涅墨西斯的前哨基地，或是某個秘密研究分支。巨大的金屬骨架如同巨獸的肋骨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銹蝕的管道如同垂死的血管纏繞著坍塌的混凝土結(jié)構(gòu)。破碎的玻璃在腳下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諝庵袕浡鴿庵氐蔫F銹味、陳腐的塵埃味，以及一種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化學(xué)試劑殘留的氣息。
我們在扭曲的通道和空曠的廠房殘骸中穿行，尋找著任何可以提供庇護(hù)的角落。許默的體溫低得可怕，后頸的星璇印記黯淡得幾乎看不見。孩子們虛弱地喘息著，小艾的牙齒在打顫。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
就在我?guī)缀跻艞?，?zhǔn)備隨便找個避風(fēng)的角落死守時，小艾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廢墟深處一扇嚴(yán)重變形、被瓦礫半掩的厚重合金門。門上，一個模糊不清、被銹跡和污垢覆蓋的標(biāo)志，依稀能辨認(rèn)出一個被斜線貫穿的眼睛輪廓。
“那里…”小艾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干裂的手指指向那扇門，“…不痛…有…光…”
光？我心中一凜。小艾雖然虛弱，但她殘存的Ω感知似乎比阿石和小森更敏銳。她感應(yīng)到了什么？
我示意孩子們原地等待（他們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小心地?fù)荛_堵門的瓦礫和銹蝕的金屬碎片。門異常沉重，鉸鏈完全銹死。我用盡全身力氣，甚至借助了一塊斷裂的鋼筋作為杠桿，才勉強(qiáng)將門撬開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
一股陳腐但相對干燥的空氣涌出，帶著微弱的、類似電子設(shè)備待機(jī)的低鳴。門后，是一條向下傾斜、布滿灰塵的金屬通道。通道壁上，幾盞應(yīng)急燈閃爍著極其微弱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慘綠光芒，勉強(qiáng)照亮了前方。
“跟緊我。”我低聲道，側(cè)身擠進(jìn)門縫。孩子們互相攙扶著，也小心翼翼地擠了進(jìn)來。
通道不長，盡頭是一扇相對完好的氣密門，門上的電子鎖早已失效，但物理鎖栓似乎還能轉(zhuǎn)動。我費(fèi)力地擰開沉重的輪盤鎖栓，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氣密門緩緩滑開。
門后的景象，讓我們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是一個不算大的地下空間，似乎是某個安全級別很高的獨(dú)立實驗室或檔案室。墻壁是堅固的合金，天花板鑲嵌著幾盞同樣黯淡的應(yīng)急燈?？諝庋h(huán)系統(tǒng)似乎還在微弱工作，驅(qū)散了大部分塵埃和異味。最令人驚異的是，房間中央，一臺覆蓋著厚厚灰塵、但結(jié)構(gòu)看起來相對完好的大型設(shè)備正在發(fā)出微弱的嗡鳴——那是一臺老式的全息投影記錄儀！而它的旁邊，散落著幾個布滿灰塵的金屬箱，其中一個箱子敞開著，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幾十個黑色的小型數(shù)據(jù)存儲卡！
這里沒有被完全破壞！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孤島！
“光…”小艾喃喃道，空洞的眼睛第一次亮起微弱的光彩，她指向那臺嗡鳴的記錄儀。
我立刻將許默小心地放在一張積滿灰塵的金屬實驗臺上。他的呼吸依舊微弱，但在這相對穩(wěn)定、沒有干擾的環(huán)境中，似乎稍微平穩(wěn)了一些。三個孩子也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貪婪地呼吸著相對干凈的空氣。
我走到那臺記錄儀前，拂去操作面板上的灰塵。面板上布滿了按鈕和指示燈，其中一個綠色的電源燈微弱但穩(wěn)定地亮著。旁邊有一個卡槽。我的目光落在那個敞開的金屬箱上，里面整齊排列的黑色存儲卡。
許薇…她來過這里嗎？這些存儲卡里…會是什么？
我強(qiáng)忍著激動和不安，從箱子中隨機(jī)取出一張存儲卡?？ㄉ肀洌瑳]有任何標(biāo)簽。我深吸一口氣，將它插入記錄儀的卡槽。
嗡鳴聲稍微變大了一些。操作面板上幾個指示燈開始閃爍。接著，一道藍(lán)色的光束從儀器頂端的發(fā)射口射出，在房間中央交織、匯聚。
光線穩(wěn)定下來，一個清晰的、由藍(lán)色光線構(gòu)成的人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是許薇！
比記憶中更年輕一些，穿著簡單的白色研究員制服，長發(fā)挽在腦后，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清澈而堅定。她站在一個類似實驗室的背景中，背景有些模糊，但能看到一些精密的儀器輪廓。
“測試…測試…記錄儀還能工作嗎？”全息影像中的許薇輕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無比真實地回蕩在寂靜的房間里。她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正對著“鏡頭”，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直視著我們。
“如果…如果有人能發(fā)現(xiàn)這里，看到這段記錄…無論你是誰…”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決絕，“請記住，真相遠(yuǎn)比想象中更黑暗，希望…也比絕望更堅韌。”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苦。
“江逾白和林婉柔…他們只是貪婪的執(zhí)行者。涅墨西斯…也只是龐大陰影的一部分。我們…我們所有人，包括我，包括那些被他們稱為‘Ω載體’的孩子…我們真正面對的，不是一家公司，不是一個組織…”
她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仿佛要看向地心深處。
“…而是一個被囚禁的‘母親’。”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被囚禁的“母親”？菌核意志？！
全息許薇的影像穩(wěn)定而清晰，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力量：“‘母親’…古老的菌核意志…它并非自愿沉睡。它的力量…它的生命網(wǎng)絡(luò)…被更古老、更貪婪的存在…強(qiáng)行束縛、扭曲、利用…成為了…涅墨西斯永生計劃的…能量源泉…和…意識牢籠的基石！”
意識牢籠的基石？！張伯口中的“母親”，許默力量的源頭，竟然是被囚禁和利用的？！
“Ω基因…不是‘母親’的恩賜…”許薇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悲傷，“那是…被強(qiáng)行烙印在特定血脈中的…枷鎖！是‘囚籠’的鑰匙…也是…收割生命與意識的…導(dǎo)管！”
枷鎖！鑰匙！導(dǎo)管！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許默后頸的星璇…小艾她們胸口的烙印…張伯手臂上的Ω符號…這一切，并非古老的饋贈，而是被強(qiáng)加的、用于奴役和榨取的印記？！
“我潛入江家，接近涅墨西斯…不是為了竊取技術(shù)…”許薇的影像微微顫抖，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是為了…找到囚禁‘母親’的核心！是為了…切斷那條源源不斷抽取生命、滋養(yǎng)永生的罪惡鎖鏈！是為了…給默兒…給所有被烙印的孩子…一個…不再被收割的未來！”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無比銳利，仿佛能刺穿這厚重的合金墻壁，直視那被囚禁在地心深處的古老意志。
“記錄儀的位置坐標(biāo)…和我初步探測到的‘囚籠’核心區(qū)域…都存儲在這些卡里…但核心區(qū)域的防衛(wèi)…超乎想象…需要‘源點(diǎn)’完全覺醒的力量…才能…觸及…”
她的目光柔和下來，帶著無盡的眷戀和擔(dān)憂，仿佛真的看到了昏迷在實驗臺上的許默。
“默兒…我的孩子…如果你能聽到…不要害怕你的力量…那不是枷鎖…而是…打破枷鎖的鑰匙…找到‘母親’…釋放她…也釋放…你自己…”
她的影像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閃爍起來。
“時間…不多了…他們…會追蹤到這里…記住…核心的入口…在…”
就在這時——
“嗶——嗶——嗶——！”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yù)兆地在房間內(nèi)炸響！并非來自記錄儀，而是來自房間角落一個被灰塵覆蓋的、銹跡斑斑的通訊面板！面板上一個猙獰的、眼睛形狀的紅色指示燈瘋狂閃爍起來！
涅墨西斯之眼！ 他們發(fā)現(xiàn)了！
全息影像中的許薇猛地抬頭，看向警報傳來的方向，臉上瞬間血色褪盡，只剩下刻骨的震驚和一絲…了然的絕望。
“他們…已經(jīng)…在…里面了…”她最后的影像劇烈閃爍，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悲愴，“…原來…囚籠…就在…我們…腳下…母親…她…一直在…囚籠里…看著…我們…”
影像如同被切斷的電源，瞬間消失。房間內(nèi)只剩下刺耳的警報紅光瘋狂閃爍，映照著我們幾張慘白的臉，以及躺在實驗臺上、對這一切毫無所知的許默。
囚籠，就在我們腳下？母親，一直在囚籠里看著我們？
警報的尖嘯如同死神的獰笑，冰冷的紅光將每個人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在布滿灰塵的合金墻壁上，仿佛無數(shù)掙扎的幽魂。
研究所的廢墟不再只是廢墟，它本身就是巨大囚籠的一部分。而我們，帶著昏迷的鑰匙和虛弱的祭品，闖入了獵人的監(jiān)控室。
腳步聲，沉重、整齊、帶著金屬摩擦聲的腳步聲，正從通道深處，由遠(yuǎn)及近，清晰地傳來。每一步，都踏在心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