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餓殍與米缸光緒三年的夏天,太陽像個燒紅的烙鐵,把關(guān)中平原烤得裂開了縫。
地里的麥子早在抽穗時就枯成了干草,風(fēng)一吹,卷著沙塵往人眼里鉆,嗆得人直咳嗽。
春杏抱著懷里的破碗,蹲在自家塌了半邊的土坯房門口,看著遠(yuǎn)處官道上拖家?guī)Э谔与y的人。
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衣服破爛得像掛在身上的破布條,
有的大人懷里抱著餓得只剩一口氣的孩子,走幾步就癱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咳咳……咳……”屋里傳來婆婆劇烈的咳嗽聲,像破風(fēng)箱一樣,每一聲都帶著痰音,
聽得人心頭發(fā)緊。春杏趕緊站起來,端著碗進(jìn)屋。屋里黑黢黢的,
光線只能從屋頂?shù)钠贫蠢镢@進(jìn)來,照出空中飛舞的塵埃。婆婆躺在鋪著干草的土炕上,
蓋著一床打了無數(shù)補(bǔ)丁的舊棉被,顴骨高高聳起,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臉色蠟黃得像抹了層土?!澳铮赛c水?!贝盒影淹霚惖狡牌抛爝?,
碗里是昨天從井里打上來的渾濁的水,沉淀了半天,底下還是一層泥。婆婆費力地張開嘴,
喝了兩口,又開始咳。春杏伸手給她順背,手指觸到的地方全是骨頭,硌得她心里發(fā)酸。
“石頭呢?”婆婆喘了半天才緩過勁,聲音細(xì)若蚊蠅。春杏低下頭,
聲音有點發(fā)堵:“他……他去村西頭王大戶家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借點糧食。
”婆婆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里滾下兩顆淚來:“別去了……這年頭,
誰家還有余糧啊……是我拖累你們了……咳咳……”春杏趕緊擦了擦眼角:“娘,
您別這么說,石頭會有辦法的。”話雖這么說,春杏心里卻沒底。家里的米缸早就見了底,
最后一把米昨天熬成了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給婆婆喝了。今天早上,
她和丈夫石頭粒米未沾,肚子餓得咕咕叫,頭暈眼花的。石頭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平時悶頭干活,話不多,但對春杏和婆婆都好。災(zāi)年剛開始的時候,
他還能去山里挖點野菜、采點野果回來,可后來天越來越旱,山里能吃的東西也被挖光了,
連樹皮都被人扒光了。春杏嫁到石頭家三年,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
但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絕望過。她娘家那邊,上個月捎信來說,爹和弟弟都餓沒了,
娘跟著逃難去了,不知死活。正想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石頭低著頭走了進(jìn)來。
他比上個月又瘦了一圈,肩膀垮垮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全是灰,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
“怎么樣?”春杏急忙迎上去,眼里帶著一絲期盼。石頭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蹲在地上,
雙手抱著頭,肩膀微微聳動。春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連王大戶家都借不到糧,
這村里,怕是真的沒指望了?!翱瓤取逼牌庞挚绕饋?,這次咳得更兇,
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戎戎蝗豢瘸鲆豢谘獊?,染紅了胸前的破棉被。“娘!
”春杏和石頭同時驚叫起來,撲到炕邊。石頭伸手探了探婆婆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額頭,
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娘燒得厲害!得請郎中!”請郎中?春杏苦笑?,F(xiàn)在別說請郎中,
就是抓一副藥的錢,他們家也拿不出來。村里的郎中早就跑了,就算沒跑,沒有糧食,
誰肯出診?“錢……錢呢?”石頭紅著眼睛,在屋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像是一頭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他掀開米缸的蓋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層厚厚的灰塵。他又翻箱倒柜,
把家里能找到的破銅爛鐵、舊衣服都堆到一起,可這些東西,現(xiàn)在給誰誰要?。?/p>
“怎么辦……怎么辦啊……”石頭絕望地低吼著,一拳砸在土墻上,手上立刻滲出血來。
春杏看著他,又看看炕上氣息奄奄的婆婆,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她知道,再不想辦法,
婆婆就真的熬不過去了。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探進(jìn)頭來,
是村里的媒婆劉婆子。這劉婆子平時專干些牽線搭橋的營生,災(zāi)年里,
卻做起了倒賣人口的勾當(dāng)?!笆^家的,在家呢?”劉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走進(jìn)來,
眼睛在春杏身上溜來溜去,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石頭皺起眉頭,語氣不善:“劉婆子,
你來干啥?”劉婆子也不在意,嘿嘿笑了兩聲:“我來給你們指條活路?!彼郎惤^,
壓低聲音,“城里沈大戶家,知道不?家大業(yè)大,就是缺個能生兒子的。他家老爺說了,
誰要是能給他生個大胖小子,賞二十石糧食,還能給五十兩銀子!
”石頭臉色一變:“你啥意思?”劉婆子瞟了春杏一眼,聲音更壓低了些:“沈老爺說了,
不用娶,就典幾年。簽個契約,生了兒子就放人,糧食和銀子立馬兌現(xiàn)。石頭,你娘這病,
沒糧食沒銀子,可就……”“你滾!”石頭猛地站起來,指著劉婆子的鼻子罵道,
“你把我們家當(dāng)啥了?我就是餓死,也不能賣了我媳婦!”劉婆子被他吼得后退了一步,
撇撇嘴:“石頭,你別不識好歹!這都啥時候了?命重要還是面子重要?你娘等著救命,
你和你媳婦等著餓死?二十石糧食,夠你們一家三口活過這災(zāi)年了!”“滾出去!
”石頭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要打過去?!笆^!”春杏突然喊住他,聲音有些發(fā)顫。
石頭回過頭,不解地看著春杏。春杏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劉婆子面前,抬頭看著她,
眼神里帶著一種石頭從未見過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決絕:“劉婆子,你說的是真的?
生了兒子,就放我回來?給二十石糧食,五十兩銀子?”“春杏,你瘋了?
”石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得臉都白了,“那是人干的事嗎?咱不能去!
”春杏掙開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然后對劉婆子說:“你讓沈府的人來,我跟他們簽契約。
”“春杏!”石頭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就是去搶,去偷,也不能讓你去受那個罪!”“搶?
偷?”春杏慘然一笑,“這附近的人家,誰家還有東西讓你搶,讓你偷?石頭,娘快不行了,
我們也快餓死了。只有這一條路了?!彼叩娇贿?,握住婆婆枯瘦的手,那只手冰涼冰涼的。
“我去,娘就能活,你也能活。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咱們好好過日子。
”婆婆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渾濁的眼睛看著春杏,眼淚無聲地流下來,嘴唇動了動,
卻沒能說出一個字。石頭看著春杏,又看看炕上的娘,再想想空空的米缸和外面的餓殍,
絕望像潮水一樣把他淹沒了。他知道,春杏說的是對的,這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他猛地蹲在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起來。劉婆子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趕緊說:“那我這就去回話!沈府的人說了,今天就能來,契約一簽,
立馬先給五石糧食和十兩銀子,讓你們先救急!”說完,她扭著腰,急匆匆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春杏、石頭,還有炕上淚流滿面的婆婆??諝饫飶浡^望和悲傷的氣息,
連從破洞鉆進(jìn)來的陽光,都顯得那么刺眼。春杏走到石頭身邊,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石頭,別哭。我去幾年,生了兒子就回來。到時候,咱們有糧食,有銀子,
好好把房子修修,再給你生個大胖小子?!笔^抬起頭,滿臉淚水,看著春杏,
嘴唇哆嗦著:“杏兒……苦了你了……我不是人……我沒本事……”春杏伸出手,
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苦澀,也帶著一絲期盼:“說啥呢?咱是一家人。
等我回來。”她心里知道,這一去,前路未卜。大戶人家的日子,怎么可能好過?更何況,
她是去當(dāng)一個生孩子的工具??伤龥]有選擇,為了婆婆,為了石頭,為了能活下去,
她只能走這條路。太陽慢慢西斜,把天邊的云彩染成了血紅色,像極了婆婆咳出的血。
春杏坐在炕邊,給婆婆擦了擦臉,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打了補(bǔ)丁的粗布衣裳。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須活下去,活著回來,回到這個雖然破敗,
卻有她牽掛的人的家。第二章 契約與離別傍晚時分,劉婆子帶著兩個穿著體面的家丁來了,
還跟著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手里拿著筆墨紙硯和一張寫好的契約。
為首的家丁是個中年男人,面無表情,眼神銳利,上下打量了春杏幾眼,對劉婆子點了點頭,
算是認(rèn)可了。石頭把家里僅有的一張破桌子搬到院子里,賬房先生把契約鋪在桌上,
又拿出一方硯臺,研好了墨?!吧蚋囊?guī)矩,”賬房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
慢條斯理地說,“李氏春杏,現(xiàn)年二十歲,自愿入沈府為老爺誕育子嗣,典期三年。三年內(nèi),
若能誕下男嬰,契約即刻終止,沈府支付二十石糧食、五十兩白銀,送李氏歸家。
若誕下女嬰,則需繼續(xù)留府,直至誕下男嬰為止,典期可順延。若三年期滿仍未誕下男嬰,
沈府有權(quán)將李氏送歸,只支付十石糧食,不另付銀兩。入府期間,李氏需遵守沈府規(guī)矩,
不得擅自離府,不得與外男私通,否則,契約作廢,一切后果自負(fù)。”他頓了頓,
看了春杏一眼:“你都聽明白了?”春杏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尤其是聽到“若誕下女嬰,則需繼續(xù)留府”和“不得與外男私通”這幾句,臉上一陣發(fā)燙,
又一陣發(fā)冷。但她還是咬著牙,點了點頭:“聽明白了?!薄澳蔷驮谶@兒按個手印吧。
”賬房先生把一盒紅色的印泥推到她面前。石頭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雙手緊緊攥著拳頭,
指節(jié)都泛了白。他想阻止,可看到屋里婆婆微弱的呼吸,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春杏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印泥里按了按,然后重重地按在契約末尾的空白處。
一個鮮紅的指印,像一朵血花,綻放在泛黃的紙上,也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賬房先生收起契約,仔細(xì)疊好,遞給旁邊的家丁。
那個為首的家丁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個小布袋和一個沉甸甸的銀錠,放在桌上。
“這是五石糧食的票子,拿著這個去鎮(zhèn)上沈府的糧行領(lǐng)。這是十兩銀子,先給你們救急。
”家丁的聲音毫無感情,“明天一早,我們來接人?!闭f完,
他帶著賬房先生和另一個家丁轉(zhuǎn)身就走,劉婆子則笑瞇瞇地跟在后面,
臨走前還回頭沖石頭和春杏擠了擠眼睛。院子里只剩下石頭和春杏兩個人,
還有桌上那個刺眼的銀錠和糧票。石頭猛地?fù)溥^來,抱住春杏,
聲音哽咽:“杏兒……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春杏靠在他懷里,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打濕了他的粗布衣裳?!笆^,
別說了……我知道……”她也不想走,她想和石頭守著這個家,哪怕吃糠咽菜,哪怕住破屋,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心里就是踏實的。可現(xiàn)在,她不得不離開。
“娘……”春杏突然想起什么,推開石頭,跑進(jìn)屋里。婆婆已經(jīng)醒了,靠在土墻上,
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門口,見春杏進(jìn)來,
眼淚又流了下來:“杏兒……是娘害了你……娘這把老骨頭,不值當(dāng)啊……”“娘,
您別這么說?!贝盒幼哌^去,握住婆婆的手,“您得好好活著,等我回來。我回來的時候,
一定給您帶好吃的,帶好藥,讓您好好享享清福。”“苦命的孩子……”婆婆拉著春杏的手,
老淚縱橫,“到了那邊,
好好照顧自己……別受委屈……要是……要是實在不行……就……”后面的話,她沒說出來,
但春杏明白她的意思??伤荒?,她要是走了,石頭和婆婆怎么辦?“娘,您放心,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贝盒訌?qiáng)忍著淚水,擠出一個笑容,“您也得好好的,按時吃藥,
等我回來?!笔^走進(jìn)來,手里拿著那個銀錠,對春杏說:“杏兒,我這就去鎮(zhèn)上請郎中,
給娘抓藥?!贝盒狱c點頭:“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石頭把銀錠小心地揣進(jìn)懷里,
又深深地看了春杏一眼,轉(zhuǎn)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春杏坐在炕邊,陪著婆婆說話,
說他們剛成親的時候,說石頭怎么追的她,說地里的莊稼收成好的時候……那些平淡的日子,
現(xiàn)在想起來,竟然都是那么珍貴。婆婆聽著,偶爾插一兩句話,更多的時候是在流淚。
她知道,是她這把老骨頭,拖累了這個好媳婦。半夜的時候,石頭才帶著郎中回來。
郎中給婆婆診了脈,開了方子,又留下幾副現(xiàn)成的藥。石頭趕緊生火,用那口破砂鍋煎藥。
藥味彌漫在小小的破屋里,帶著一絲苦澀,也帶來了一絲生機(jī)。春杏守在灶邊,
看著火苗舔舐著鍋底,心里五味雜陳。這藥,是用她的自由換來的,她只希望,
能真的治好婆婆的病。藥煎好了,春杏小心翼翼地倒出來,晾溫了,給婆婆喂了下去。
也許是藥起了作用,也許是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婆婆喝了藥之后,咳嗽減輕了些,
漸漸睡著了。石頭坐在灶膛邊,添著柴火,沉默不語。春杏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遞給他?!斑@是我攢的幾個銅板,你拿著。平時省著點花,
給娘買點軟和的東西吃。”石頭接過布包,緊緊攥在手里,
眼淚又掉了下來:“杏兒……我……”“別再說了。”春杏打斷他,“明天他們來接我,
你別跟我吵,也別跟我鬧,好好照顧娘。我會回來的,一定回來?!彼D了頓,
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認(rèn)真地說:“石頭,我不在家,你要好好吃飯,別總想著省錢。
地里的活要是干不動,就別硬撐著。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干?!薄班拧笔^哽咽著,
點了點頭。那一晚,兩個人都沒怎么睡。他們坐在灶膛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說過去的事,說將來的希望,仿佛要把這三年的話都在一夜之間說完。天蒙蒙亮的時候,
春杏起身,把自己那件最體面的衣裳拿了出來。那是她成親時穿的一件藍(lán)色粗布褂子,
雖然也打了兩個補(bǔ)丁,但比身上這件要新一些。她仔細(xì)地穿好,又梳了梳頭發(fā),
用一根簡單的木簪子挽起來。她走到炕邊,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婆婆,輕輕嘆了口氣,
然后轉(zhuǎn)身走出屋。石頭已經(jīng)等在院子里,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我走了。
”春杏看著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拔宜湍恪!笔^說。春杏搖搖頭:“別送了,
娘還得人照看。等我回來?!彼滤土?,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更怕他會舍不得,
做出什么沖動的事來。石頭還想說什么,院門口傳來了馬蹄聲和腳步聲,
昨天那兩個家丁來了,還帶來了一輛馬車。為首的家丁看了看春杏,不耐煩地說:“走吧。
”春杏最后看了一眼石頭,看了一眼這個破敗卻承載了她三年喜怒哀樂的家,然后轉(zhuǎn)過身,
跟著家丁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動,春杏撩開車簾,看著石頭站在院門口,身影越來越小,
最后消失在視線里。她再也忍不住,趴在車壁上,失聲痛哭起來。馬車走在顛簸的土路上,
揚起一路塵土。春杏不知道馬車要駛向何方,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她只知道,
她離開了家,離開了她愛的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做一件她不愿意卻又不得不做的事。
眼淚哭干了,心里只剩下麻木和一絲微弱的期盼。她期盼著能早日生下兒子,
早日拿到糧食和銀子,早日回到那個屬于她的家。馬車走了大約兩個時辰,終于駛進(jìn)了縣城。
縣城里比村里熱鬧些,但也隨處可見饑民,只是比村里的情況稍好一些。馬車穿過幾條街,
來到一座氣派的宅院前。朱漆大門,銅環(huán)獸首,門口站著兩個威武的石獅子,
還有兩個穿著整齊的家丁守著門。這就是沈府,她未來幾年要待的地方。
家丁上前通報了一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馬車駛了進(jìn)去,穿過一個寬敞的庭院,
又繞過一個花園,最后停在一座相對偏僻的小院門口?!澳憔妥∵@兒。
”為首的家丁指了指小院,“張媽會來教你規(guī)矩,你老實待著,別亂跑,否則有你好受的。
”說完,他就帶著另一個家丁走了,留下春杏一個人站在小院門口。
春杏抬頭看了看這座小院,院子不大,有兩間正房,一間廂房,院子里種著幾棵石榴樹,
倒是收拾得干凈。只是,這里的一切都透著一股陌生和壓抑的氣息,讓她心里發(fā)慌。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虛掩的院門,走了進(jìn)去。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
將進(jìn)入一個完全不同的軌道。第三章 深宅與規(guī)矩春杏剛走進(jìn)院子,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就從正房里走了出來。這婦人穿著一身青布衣裳,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里帶著審視的意味。“你就是春杏?
”婦人開口問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是……”春杏有些拘謹(jǐn)?shù)鼗卮穑?/p>
低下了頭?!拔沂菑垕專?fù)責(zé)照看你的起居,也負(fù)責(zé)教你規(guī)矩?!睆垕屔舷麓蛄苛怂环?,
“沈府的規(guī)矩大,你要是想好好過日子,就把規(guī)矩記牢了,少給我惹麻煩。”“嗯,
我知道了,張媽?!贝盒狱c點頭。張媽領(lǐng)著春杏進(jìn)了正房。屋里的陳設(shè)比春杏家里好上百倍,
有桌椅,有梳妝臺,還有一張鋪著錦緞被褥的大床。雖然算不上奢華,
但對于從小在窮窩里長大的春杏來說,已經(jīng)是她從未見過的好地方了?!斑@是你的住處。
”張媽指著里間,“外間是我住的。從今天起,你每天卯時起床,梳洗干凈,
然后跟著我學(xué)規(guī)矩。除了這個院子,沒有允許,不準(zhǔn)去別的地方走動,尤其是前院和主院,
更不能靠近?!薄爸懒?。”“還有,”張媽語氣嚴(yán)肅起來,“你在府里的身份特殊,
說好聽點是來給老爺生兒子的,說難聽點,就是個借肚子的工具。不該問的別問,
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說的別說。跟府里的下人也少打交道,免得是非多?!贝盒有睦镆痪o,
臉上有些發(fā)燙,卻還是點了點頭:“我記住了?!睆垕屗坪鯇λ捻槒倪€算滿意,
又說:“老爺今晚可能會過來。你好好梳洗一下,換身干凈衣裳。我去給你找身合適的。
”說完,張媽就出去了。春杏一個人站在屋里,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心里空落落的。
這里雖然干凈整潔,有像樣的床和桌椅,卻沒有家里的溫暖。她想念石頭,想念婆婆,
想念家里那破洞的屋頂和吱呀作響的門。不一會兒,張媽拿來了一身粉色的細(xì)布衣裳,
料子比春杏身上的好得多?!皳Q上吧?!贝盒咏舆^衣裳,走進(jìn)里間,把門關(guān)上,
慢慢脫下自己的粗布衣裳,換上了那身粉色的。衣裳很合身,只是穿在身上,
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像是偷來的一樣。她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
眼睛因為哭過還有些紅腫,但五官還算周正,尤其是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只是此刻充滿了不安和惶恐。她用桌上的木梳,把頭發(fā)重新梳了梳,
還是挽成一個簡單的發(fā)髻。傍晚的時候,張媽端來一碗飯菜,兩菜一湯,有肉有菜,
還有一碗白米飯。這對于餓了好幾天的春杏來說,無疑是珍饈美味。但她沒敢多吃,
只是慢慢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岸喑渣c?!睆垕尶戳怂谎郏?/p>
“老爺喜歡身子骨壯實的,能生養(yǎng)?!贝盒鱼读艘幌拢帜闷鹂曜?,慢慢吃起來。她知道,
從現(xiàn)在起,她的身體不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這個素未謀面的沈老爺,屬于這個沈府。
天黑透了的時候,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張媽趕緊出去迎接,春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低沉而有威嚴(yán):“人呢?”“回老爺,
在屋里等著呢?!睆垕尩穆曇袅⒖套兊霉Ь雌饋?。接著,門被推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jìn)來。
春杏低著頭,不敢看他,只看到他穿著一身深藍(lán)色的錦緞長袍,腳上是一雙黑色的靴子。
“抬起頭來。”男人的聲音響起。春杏猶豫了一下,慢慢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男人。
沈老爺大約四十多歲,身材微胖,面容還算周正,只是眼角有些細(xì)紋,眼神深邃,
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春杏臉上,上下打量著她,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
春杏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又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班?。
”沈老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對張媽說,“都安排好了?”“回老爺,都安排好了。
規(guī)矩也跟她說了?!睆垕尰卮??!昂谩!鄙蚶蠣旤c點頭,“你下去吧?!睆垕寫?yīng)了一聲,
退了出去,順手把門關(guān)上了。屋里只剩下春杏和沈老爺兩個人,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而壓抑。
春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像要跳出來一樣。沈老爺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抬起她的下巴。他的手指有些粗糙,帶著一股煙草的味道。春杏被迫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
心里充滿了恐懼和屈辱?!皠e怕?!鄙蚶蠣?shù)穆曇羲坪跞岷土艘恍爸灰愎怨月犜挘?/p>
給我生個兒子,我不會虧待你的?!贝盒右е齑?,沒說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卻強(qiáng)忍著沒掉下來。她知道,反抗是沒用的,只會招來更不好的待遇。她現(xiàn)在能做的,
就是忍。沈老爺看著她強(qiáng)忍著淚水的樣子,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或許是憐憫,
或許是別的什么,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坐下。“過來。”他說。
春杏站在原地,沒動。她的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踐踏自己的尊嚴(yán)。
“怎么?不愿意?”沈老爺?shù)恼Z氣冷了下來。春杏渾身一顫,不敢再猶豫,慢慢走到床邊。
那一晚,對于春杏來說,是漫長而屈辱的。她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任由沈老爺擺布。
她緊閉著眼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心里卻在一遍遍地喊著石頭的名字,
想著家里的一切。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只要生下兒子,她就能回家了。為了回家,
她什么都能忍。第二天一早,沈老爺就走了,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張媽進(jìn)來收拾屋子,看了春杏一眼,見她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也沒多說什么,
只是把一盆熱水放在她面前:“洗洗吧。以后這樣的日子多著呢,習(xí)慣就好了。
”春杏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拿起毛巾,蘸著熱水,擦了擦臉。熱水燙在臉上,
卻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接下來的日子,春杏開始跟著張媽學(xué)規(guī)矩。沈府的規(guī)矩果然多如牛毛,
走路要輕,說話要慢,見了主子要磕頭請安,吃飯不能發(fā)出聲音,甚至連笑都不能大聲。
張媽對她很嚴(yán)厲,只要稍微做錯一點,就會被訓(xùn)斥,有時候還會被罰站、不許吃飯。
春杏只能忍著,默默地記著那些繁瑣的規(guī)矩,不敢有絲毫反抗。
沈老爺隔三差五會來她這里過夜。他話不多,每次來,都是沉默地做著該做的事,
完事后就走,很少跟春杏說話。春杏也盡量避免和他接觸,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她像一個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困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每天除了學(xué)規(guī)矩,就是坐在窗前發(fā)呆,
看著院子里的石榴樹,想著家里的情況。婆婆的病好了嗎?石頭有沒有好好吃飯?
家里的糧食夠吃嗎?她不敢問張媽,也知道問了張媽也不會告訴她。
她只能把這份牽掛深深埋在心里,日復(fù)一日地等待著,等待著自己的肚子能有動靜,
等待著回家的那一天。日子一天天過去,秋去冬來,院子里的石榴樹落光了葉子,
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春杏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這讓她越來越焦慮。
沈老爺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每次來,臉色也不太好。
張媽對她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差,時常冷嘲熱諷?!拔艺f春杏啊,你這肚子倒是爭點氣啊。
”一天吃飯的時候,張媽陰陽怪氣地說,“老爺?shù)哪托目墒怯邢薜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