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第二節(jié)課是體育課。顧知微站在操場邊緣,目光掃過人群,又一次確認(rèn)陸言不在其中。
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每周三,陸言總會神秘消失。
"找誰呢?"閨蜜林妍湊過來,順著顧知微的視線張望,"該不會是陸言吧?"
顧知微耳根一熱:"沒有,隨便看看。"
林妍撇撇嘴:"別裝了,全班都知道王老師讓你'感化'那個問題學(xué)生。"她壓低聲音,"不過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上周他又跟校外混混打架,聽說把對方打進了醫(yī)院。"
顧知微皺眉:"為什么打架?"
"誰知道呢,"林妍聳聳肩,"反正他遲早被開除。你知道他爸是誰吧?就那個——"
"陸正國少將。"顧知微輕聲說。她當(dāng)然知道,小時候在大院里,陸叔叔總是最威嚴(yán)的那個。
林妍驚訝地瞪大眼睛:"你知道還往上湊?那種家庭出來的孩子變成這樣,肯定有問題。"
下課鈴響起,顧知微借口去圖書館,獨自溜出了學(xué)校。她記得上周三跟蹤陸言時,他往軍區(qū)總醫(yī)院方向去了。
夏末的陽光依然毒辣。顧知微躲在醫(yī)院門口的梧桐樹后,不一會兒就看到陸言騎著那輛改裝摩托車疾馳而來。他今天摘了耳釘,頭發(fā)看起來也沒那么扎眼了,甚至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校服。
奇怪,在學(xué)校他可從沒這么"乖巧"過。
陸言停好車,從后備箱拿出一個保溫桶,快步走進醫(yī)院。顧知微悄悄跟上,保持著安全距離。
電梯停在七樓神經(jīng)外科。陸言輕車熟路地拐進走廊盡頭的病房,門牌上寫著"陳志剛"三個字。
顧知微躡手躡腳地靠近,透過門上的小窗向內(nèi)張望。
病房里,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下半身蓋著薄被,露出的部分干瘦如柴。陸言正坐在床邊,打開保溫桶,里面飄出排骨湯的香氣。
"陳叔,今天感覺怎么樣?"陸言的聲音出奇地溫和,與學(xué)校里判若兩人。
"小言啊,"病人艱難地抬手摸了摸陸言的頭發(fā),"又翹課來看我?"
"下午就一節(jié)體育課,沒意思。"陸言舀了一勺湯,小心地吹涼,"我媽走前囑咐的,讓我每周都來看您。"
"你媽...是個好人。"病人咳嗽兩聲,"你爸有消息嗎?"
陸言的手頓了一下:"沒有。"
病房內(nèi)陷入沉默。顧知微正猶豫要不要離開,突然聽到病人說:"你爸會沒事的。當(dāng)年在邊境,要不是他把我從雷區(qū)背出來......"
"我知道。"陸言打斷他,聲音有些發(fā)硬,"喝湯吧,陳叔。"
顧知微悄悄退開,心里翻江倒海。原來陸言每周翹課是為了這個。那個病人顯然是他父親的戰(zhàn)友,而且是因為他父親才受傷的。
她想起爺爺說過,陸言父親這次去的正是當(dāng)年那個邊境地區(qū)。
回家的路上,顧知微的腦海里全是陸言小心翼翼喂湯的畫面。那個在學(xué)校不可一世的叛逆少年,在病房里卻溫柔得像換了一個人。
周五放學(xué)時,班長突然宣布下周要和高三舉行籃球友誼賽。
"咱們班還缺兩個替補,"班長環(huán)視教室,"有誰自愿?"
沒人舉手。班長嘆了口氣:"輸定了,高三有校隊的......"
"陸言籃球打得很好。"顧知微脫口而出。
全班齊刷刷看向她,包括角落里正戴著耳機睡覺的陸言。他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抬起頭,瞇著眼看向顧知微。
"真的?"班長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
顧知微耳根發(fā)燙:"我...我偶然看到的。"
放學(xué)后,顧知微剛走出校門就被一股力量拽進了小巷。陸言將她堵在墻邊,眼神危險:"跟蹤我?"
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陰影。顧知微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我...我只是碰巧......"
"少來。"陸言逼近一步,"周三去醫(yī)院也是碰巧?"
顧知微咬住下唇,索性承認(rèn):"是,我跟蹤你了。我知道你每周都去看陳叔叔。"
陸言的眼神瞬間變冷:"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你為什么要管籃球賽的事?"顧知微反問,"你明明可以繼續(xù)裝睡。"
陸言愣了一下,隨即冷笑:"誰說我要參加了?"
"你會參加的。"顧知微直視他的眼睛,"因為你不想讓班級輸,就像你不想讓陳叔叔餓著一樣。"
陸言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狠狠捶了一下她耳邊的墻壁:"操。"轉(zhuǎn)身走了。
比賽當(dāng)天,陸言果然出現(xiàn)在了替補席上,雖然一臉不情愿。顧知微主動請纓當(dāng)了啦啦隊。
"你瘋了吧?"林妍拽她袖子,"給陸言加油?你看他那副樣子......"
顧知微沒理會,專心看著場上的陸言。他今天把金發(fā)扎成了一個小揪,露出線條凌厲的側(cè)臉。雖然只是替補,但一上場就連續(xù)得分,引來陣陣歡呼。
"沒想到陸言打球這么厲害......"
"聽說他初中是校隊的......"
"為什么后來不打了?"
周圍的議論聲傳入顧知微耳中。她看著陸言在場上飛奔的身影,突然注意到每進一個球,他的表情不是喜悅,而是一種近乎自虐的專注,仿佛在通過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最后一分鐘,比分咬得很緊。陸言一個漂亮的三分將比分反超,全場沸騰。然而就在勝利在望時,陸言突然對裁判爆了句粗口,被直接罰下場。
"你干什么啊!"班長氣得跳腳,"就差一點!"
陸言無所謂地聳聳肩,拎起外套走了。顧知微追出去,在更衣室門口攔住了他。
"為什么故意犯規(guī)?"她氣喘吁吁地問。
陸言擰開礦泉水澆在頭上,水珠順著他的脖頸滑進衣領(lǐng):"不為什么。"
"你明明可以贏的。"
"贏了又怎樣?"陸言突然提高音量,"讓我爸為我驕傲?"他諷刺地笑了,"他眼里只有他的軍隊,他的任務(wù),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顧知微突然明白了。陸言不是不想贏,他是不敢贏。因為勝利意味著期待,而期待帶來的往往是失望。
"陸言......"她不知該說什么。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陸言別過臉,"我不需要同情。"
當(dāng)晚,顧知微陪母親參加一個慈善晚宴。母親作為影后,一出場就吸引了所有鏡頭。
"顧夫人,"一位穿著軍裝的中年男子走過來,"好久不見。"
顧知微正低頭吃甜點,聽到母親驚訝的聲音:"陸將軍?您回國了?"
顧知微猛地抬頭,果然是陸言的父親陸正國。他比三年前更顯滄桑,眉宇間有掩不住的疲憊。
"臨時回國述職,"陸將軍微微頷首,"明天就走。"
"陸言知道您回來嗎?"顧知微忍不住問。
陸將軍這才注意到她,略顯驚訝:"你是......顧家的知微?長這么大了。"他搖搖頭,"小言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顧知微握緊了叉子:"他每周都去醫(yī)院看陳叔叔。"
陸將軍的表情瞬間軟化:"這孩子......"話未說完,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臉色驟變:"抱歉,有急事。"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顧知微突然為陸言感到一陣心酸。
第二天是周六,顧知微陪母親去軍區(qū)醫(yī)院看望一位老藝術(shù)家。電梯門剛打開,她就聽到走廊盡頭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你眼里只有你的任務(wù)!陳叔躺在這里三年了,你來看過他幾次?"
是陸言的聲音。
顧知微示意母親先走,自己悄悄靠近聲源。拐角處,陸言正和他父親對峙,兩人劍拔弩張。
"我有我的責(zé)任。"陸將軍聲音低沉。
"責(zé)任?"陸言冷笑,"對國家的責(zé)任?對戰(zhàn)友的責(zé)任?那對家人的責(zé)任呢?我媽跟你去邊境,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小言,"陸將軍伸手想拍兒子肩膀,被一把甩開,"你不明白......"
"我太明白了!"陸言的聲音哽咽了,"從小到大,你永遠(yuǎn)在缺席。家長會、畢業(yè)典禮、甚至我發(fā)燒到40度......"
"軍人家庭就是這樣。"陸將軍打斷他,"你爺爺當(dāng)年也是這樣對我的。"
"所以這就是你的借口?"陸言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卻更令人心碎,"一代一代,重復(fù)同樣的錯誤?"
顧知微屏住呼吸。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言——眼眶通紅,聲音顫抖,倔強地仰著頭不讓眼淚落下。
"小言......"陸將軍似乎也震驚于兒子的情緒爆發(fā)。
"算了。"陸言后退一步,"反正你明天又要走了。就像往常一樣。"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在這時看到了拐角處的顧知微。四目相對,陸言的眼神從震驚迅速轉(zhuǎn)為憤怒,最后歸于一片死寂。
他大步離開,擦肩而過時,顧知微清楚地看到一滴淚水劃過他緊繃的下頜線。
那一刻,顧知微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