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死寂中凝固,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聚焦在我身上,也聚焦在顧承聿那張驟然失色的臉上。空氣里彌漫著香檳、香水、還有無聲硝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息。
最終,打破這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沉默的,是顧承聿自己。
他猛地仰頭,將杯中剩余的金色液體一飲而盡,喉結(jié)急促地滾動了一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發(fā)泄的力道。水晶杯底重重地磕在侍者及時遞上的托盤邊緣,發(fā)出一聲清脆卻突兀的“?!表?。
他沒有看我,也沒有再看臉色煞白如鬼的周曼妮。那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所有的喧囂和人群,直直射向某個虛無的焦點。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他猛地轉(zhuǎn)身!高大挺拔的背影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到極致的風(fēng)暴氣息,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自動分開的通道,徑直朝著宴會廳外走去!步伐快得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將那些試圖上前攀談或打探的人影都甩在了身后。
冰冷的命令像一塊巨石,砸在身后凝滯的空氣里,也重重砸在我的心坎上。
“跟上!”
兩個字,淬著冰,不容置疑。
我站在原地,指尖上那枚藍鉆戒指依舊冰涼。周曼妮怨毒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后背,周圍那些探究的、幸災(zāi)樂禍的視線也并未散去。但奇怪的是,心中那片翻涌的怒意和冰冷的絕望,在剛才那句孤注一擲的質(zhì)問之后,竟奇異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種塵埃落定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我默默地、挺直了脊背,沒有理會任何目光,抬步跟了上去。高跟鞋敲擊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孤單的回響,追隨著前方那個散發(fā)著生人勿近寒氣的背影。
邁巴赫的后座,氣壓低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深海。濃烈的酒氣混合著他身上原本冷冽的木質(zhì)香調(diào),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令人窒息的氣息。車窗外的流光溢彩飛速倒退,霓虹燈的光芒在他緊繃的側(cè)臉上明明滅滅,勾勒出冷硬如巖石的線條。他緊閉著唇,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幾乎要將空氣都凍結(jié)成冰。
一路無話。死寂像濃稠的墨汁,填滿了車內(nèi)狹小的空間。
回到莊園,沉重的雕花大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諘缟萑A的大廳里,只有我們兩人。水晶吊燈冰冷的光傾瀉而下,將影子拉得細(xì)長而扭曲。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
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裹挾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近乎狂暴的、失控邊緣的氣息!我甚至來不及后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蟊持刂刈采媳鶝鰣杂驳拇罄硎瘔γ?,撞得我悶哼一聲,骨頭都隱隱作痛。
他的雙手,滾燙而帶著不容抗拒的蠻力,死死地按在我的肩頭,將我釘在墻上!高大的身影如同牢籠,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空氣。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燃燒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赤紅的火焰,里面翻涌著震驚、被冒犯的暴怒、一種被徹底看穿偽裝的狼狽,以及某種……更深沉、更陌生的、狂躁的探究!
濃烈的酒氣噴在我的臉上,帶著灼人的溫度。
“沈疏影!”他低吼著我的名字,聲音嘶啞,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挾著壓抑到極致的風(fēng)暴,“誰給你的膽子?!”
他的臉離得極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每一根憤怒的血絲,感受到他胸膛因劇烈呼吸而傳來的震動。
“嗯?”他猛地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貼上我的,滾燙的呼吸帶著酒意拂過我的臉頰,“誰告訴你安眠藥的事?說!”
那灼熱的氣息帶著威壓撲面而來,肩頭傳來的劇痛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心臟。但心底深處,另一股更強大的力量——一種被逼到懸崖邊、退無可退的破釜沉舟——猛地沖破了恐懼的桎梏!
我被迫仰著頭,迎視著他眼中狂怒的風(fēng)暴,聲音卻出乎意料地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被逼到絕境的尖銳:
“顧先生,”我清晰地吐出這個稱呼,目光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眼底那片翻騰的赤紅,“一件‘商品’,不需要知道主人的秘密?!?/p>
“一件‘商品’,更不需要懂得調(diào)香!”
“一件‘商品’,尤其不需要——”我的聲音微微拔高,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向他,“更不需要,偷走你的心!”
最后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大廳!
顧承聿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眸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這句話狠狠擊中,瞬間碎裂開來!震驚、難以置信、甚至是一閃而過的茫然……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緒在那片赤紅中激烈碰撞!
死死鉗制著我肩頭的手,力道驟然松了!
他像是被這句話燙到,又像是被抽走了支撐的力量,高大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踉蹌著后退了小半步。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依舊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的風(fēng)暴卻詭異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如同黑洞般的漩渦,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極其復(fù)雜的東西。震驚、困惑、審視,還有一絲……被猝不及防擊中心臟的狼狽?
濃重的酒氣彌漫在我們之間。他急促地呼吸著,胸膛起伏,目光卻像是被無形的磁石吸住,牢牢地鎖在我的臉上,第一次,如此長久地、如此專注地、穿透了所有偽裝和身份,僅僅是看著“沈疏影”這個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水晶燈冰冷的光芒籠罩著我們,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兩個僵硬對峙的影子。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帶著沉重的壓力。
最終,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想說什么,卻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那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翻涌的情緒慢慢沉淀,重新覆蓋上一層冰封的漠然,卻似乎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和狼狽,不再看我一眼,步履沉重地、甚至有些搖晃地,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只留下濃重的酒氣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無力地靠著冰冷的大理石墻面,緩緩滑坐下去。肩頭被捏過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幾乎要撞碎肋骨。指尖觸碰到無名指上那枚冰涼的藍鉆戒指,觸感堅硬而諷刺。
剛才那句“偷走你的心”,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和反擊?,F(xiàn)在回想起來,只覺得荒謬絕倫。偷走他的心?怎么可能。
但剛才他眼中那一瞬間碎裂般的震驚和狼狽……又是什么?
我疲憊地閉上眼,將臉埋在冰冷的膝蓋間?;靵y的思緒如同糾纏的亂麻。這場荒誕的婚姻,似乎正朝著一個我完全無法預(yù)料、也無法掌控的方向,急速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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