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老宅,坐落在京市西郊的一片半山別墅區(qū),戒備森嚴,古樸又肅穆。
這里,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卻也是我最想逃離的牢籠。
車子緩緩駛入,停在了一棟中式風格的別墅前。
我穿著沈之讓人送來的高定禮服,挽著他的手臂,走下了車。
管家早已在門口等候。看到我的時候,他的眼神里,閃過不易察覺的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大少爺,您回來了?!彼Ь吹毓?。
“我爸媽呢?”沈之問。
“先生和夫人在客廳等您。”
走進客廳,我看到了那兩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的父親,沈國安,正坐在主位的紅木沙發(fā)上,手里盤著一串佛珠,不怒自威。
我的母親,林婉,則坐在一旁,優(yōu)雅地喝著茶,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他們看到我,和我身邊的沈之時,表情各不相同。
沈國安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眼神里充滿了不悅和審視。
而林婉,在看到我的臉時,手里的茶杯,輕輕晃了一下,茶水濺了出來。她的眼神里,閃過震驚和……懷念。
“阿之,這位是?”沈國安率先開口,語氣嚴厲。
“爸,媽,她叫顧盼,是我的……朋友?!鄙蛑榻B道。
“朋友?”沈國安冷笑一聲,“什么樣的朋友,能讓你帶到家宴上來?”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這種“戲子”的身份。就像他當年,也看不起沈未,非要去學什么“沒用”的藝術一樣。
我垂下眼眸,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先生,夫人?!蔽逸p聲問好。
“長得……倒是和未未,有幾分相像?!绷滞裢蝗婚_口了,她的聲音,有些飄忽,“特別是這雙眼睛?!?/p>
她的話,讓客廳里的氣氛,更加詭異。
沈國安的臉色,沉了下去。
“林婉!”他低喝一聲,帶著警告的意味。
沈未的死,是這個家里,一個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林婉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只是眼圈,卻紅了。
我知道,她想我了。
這個懦弱了一輩子的女人,只有在面對沈未的遺物時,才會流露出一點點,屬于母親的悲傷。
“開飯吧?!鄙驀怖淅涞匕l(fā)話。
飯桌上,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沒有人說話,只有餐具碰撞的,冰冷的聲音。
我吃得很少。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我曾經喜歡的??涩F在吃在嘴里,卻味同嚼蠟。
“多吃點,你太瘦了?!鄙蛑蝗唤o我夾了一塊我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他的這個舉動,讓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尤其是沈國安,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沈之!”他終于忍不住,放下了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帶回家,還對她這么好,你把沈未,置于何地?!”
“爸!”沈之也放下了筷子,抬頭直視著他,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反抗的意味,“顧盼是顧盼,沈未是沈未。我分得很清楚?!?/p>
“分得清楚?”沈國安冷笑,“你要是分得清楚,就不會找一個跟她長得這么像的女人,來當她的替身!你這是在作踐她,也是在作踐你自己!”
“我沒有!”
“你就有!”
父子倆的爭吵,一觸即發(fā)。
我坐在他們中間,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真可笑。
沈未活著的時候,你們對她不聞不問,逼她放棄夢想,逼她接受家族聯姻。
現在她死了,你們倒一個個,都裝出情深義重的樣子。
“夠了!”
一直沉默的林婉,突然尖叫一聲,站了起來。
她指著沈之,又指著沈國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們兩個,還想逼死多少人?未未已經走了,你們就不能讓她安息嗎?!”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情緒徹底崩潰。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tài)。
客廳里,一片死寂。
“媽……”沈之的眼神里,閃過愧疚。
“別叫我媽!”林婉哭著說,“沈之,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怨我?怨我當初,沒有保護好未未?”
沈之沉默了。
我知道,他怨。
我也怨。
當年,沈未被診斷出骨病,最需要家人關心的時候,沈國安只覺得她丟了沈家的臉,將她半軟禁在家里,不許她出門。而林婉,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是沈之,偷偷帶她去看醫(yī)生,給她買畫具,鼓勵她不要放棄。
那時候的沈之,雖然依舊冷漠,卻是沈未世界里,唯一的光。
可是后來,這束光,也熄滅了。
他開始變得越來越忙,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他不再關心她的畫,不再聽她訴說病痛的折磨。他的眼里,只有公司的報表,和家族的利益。
直到沈未死,他都沒有再像從前那樣,抱過她一次。
“我沒有?!鄙蛑穆曇?,很輕,很輕。
“你有!”林婉的情緒,卻更加激動,“你把所有的錯,都怪在我頭上!所以你現在,就找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回來,故意氣我,故意折磨我,是不是?!”
“我不是!”
“你就是!”
眼看場面就要失控,我突然站了起來。
“對不起,打擾了。”
我對著沈國安和林婉,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想,我該走了?!?/p>
說完,我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沈之叫住我。
我沒有停。
他追了上來,在玄關處,拉住了我的手。
“我送你?!彼f。
“不用了,沈先生?!蔽覓觊_他的手,語氣疏離,“你們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方便參與?!?/p>
說完,我拉開門,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一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和我的眼淚,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輛黑色的車,在我身邊停下。
車窗降下,露出了江爍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上車。”他說。
我沒有動。
“想淋死在這里嗎?”他皺起眉,“還是想等沈之追出來,看你們上演一出苦情戲?”
我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車里開了暖氣,很暖和。
江爍遞給我一條干毛巾。
“謝謝?!蔽业吐曊f。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問。
“不放心你唄?!苯瓲q發(fā)動車子,“我就知道,沈之那家伙,帶你回老宅,準沒好事?!?/p>
他頓了頓,又說:“顧盼,聽我一句勸,別陷得太深。沈家那個泥潭,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送我去一個地方吧。”我說。
“哪兒?”
我報出了一個地址。
那是京市西郊的一片公墓。
沈未,就葬在那里。